楊若子的房子不大,但顯得非常乾淨,整個房間幾乎全是白色,再加上純白色的燈光,就像是醫院裡的感覺。葉蕭一踏進房門,就聞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原來是窗檯上的一束花。於是他走到窗邊,眺望著外邊斑斕的夜色。
葉蕭淡淡地笑說:「若子,你好像是一個人住的。」
比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楊若子這些天好像瘦了一些,體形顯得更加苗條,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略微有些疲憊地回答:「是的,我一個人住。」
「你父母呢?」
「他們早就離婚了。」她冷冷地回答。
葉蕭微微一愣,低下頭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就從窗邊走開了。
「沒關係。」楊若子的表情又恢復了正常,她低聲問道,「你聽說了沒有,今天早上又有人報案了。」
「我已經知道了,這次是一個10歲的女孩,失蹤的情形和前面幾例完全相同。如果算上卓紫紫的話,這已經是第六個失蹤的孩子了。」
「我聽說,現在附近許多家庭都已人心惶惶。人們風傳夜半笛聲又回來了,許多年輕的夫婦紛紛向老一輩人打聽那個故事。有的人家晚上睡覺都把門窗關死了,或者把孩子送到其他地方的親戚家裡,甚至還有人準備搬家。」最後,楊若子誇張地說,「也許再過幾天,這裡的房價也要暴跌了。」
葉蕭想到了甦醒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報紙上刊登了《夜半笛聲》,絕不會造成像現在這樣的恐慌。
「若子,你最近在查那些失蹤孩子家庭的情況吧,有什麼結果?」
「我發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希望這不是巧合。」
「你快說吧。」
楊若子翻開了筆記本說:「第一個失蹤孩子卓紫紫,她的母親在精神病院裡關了一年;第二個失蹤的張小盼,他的父母已經離婚了,母親一直都在日本;第三個失蹤的童家樂,父母最近離婚了,他被法院判給了母親;第四個失蹤的成天,他的父親正在監獄中服刑,是由母親獨自帶著他;第五個失蹤的莫非,他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昨天晚上失蹤的10歲女孩於芬,兩年前母親車禍去世,由她父親獨自帶著她。」
「確實很巧,他們都是事實上的單親家庭,不是缺少父親就是缺少母親。」
「僅有一個男孩例外,但他的父母也很快就要離婚了。」楊若子顯然已經考慮了很久了,她脫口而出,「除了都住在同一社區以外,父母不和睦,或者家庭殘缺,是這些失蹤孩子最重要的共同點。」
葉蕭點點頭,贊同著說:「沒錯。」
「其實,有許多孩子都在半夜聽到過笛聲。只不過,他們都把笛聲當做了夢。」
「夢?」葉蕭想到了張小盼失蹤的那個夜晚,自己確實夢見了笛聲。
「還有,我曾經給你看過的那些孩子的畫,他們都在同一個晚上做了同一個夢,而男孩成天也是在那個晚上失蹤的。實際上,是因為他們在睡夢中聽到了笛聲,才會做那個夢的。但絕大多數孩子都沒有出事,只有生活在單親家庭的男孩成天失蹤了——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葉蕭明白了:「也就是說,對於夜半笛聲,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反應,只有家庭生活有陰影的孩子才會被笛聲帶走。」
他忽然注意到楊若子的表情有些憂鬱,這才想起剛才楊若子說她自己的父母也早就離婚了。也許,正是由於她自己的經歷,才會讓她發現這一點。
楊若子忽然轉變了話題:「葉蕭,今天我還去過一個地方。」
「哪兒?」
「精神病院。」
葉蕭一怔,想不出楊若子為什麼要去精神病院。
「昨天晚上,羅蘭從精神病院裡逃跑了。」
「羅蘭?」葉蕭這才想起來,「你說的是卓越然的妻子吧?」
「也就是紫紫的媽媽。昨天中午,有一個男人去精神病院看過羅蘭,他的名字叫甦醒。」
一聽到甦醒的名字,葉蕭立刻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他忍不住對自己說:「怎麼又是這傢伙?」
「我在羅蘭的櫃子裡,還找到了一本日記。」楊若子低下了頭,輕聲地說,「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我翻看了她的日記,結果發現了一些重要的內容。」
「是什麼?」
楊若子從抽屜裡取出了這本日記,交到了葉蕭的手中說:「我用了3個小時看完其中的大部分。葉蕭,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快說吧。」
「紫紫不是卓越然的女兒。」
「什麼?」葉蕭顯然非常意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地回答:「你自己慢慢看日記吧。」
葉蕭把這本日記放在手上掂了幾下,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我會看的。」
他把羅蘭的日記放到了自己的包裡,然後站起來環視了房間一圈,忽然注意到了楊若子的書架上的幾本書。他走到書架前,把那四本書——《病毒》、《詛咒》、《貓眼》、《神在看著你》全都拿了下來。
楊若子走到他身後說:「我已經全都看過了。告訴我,這些書裡的內容是不是真的?」
「你覺得呢?」葉蕭微微嘆了口氣,又把這些書放回了書架裡。
「是真的。」
「不,你應該知道那只是小說而已。」葉蕭看了看時間,已經快10點了,他退到了門口說:「今天太晚了,再見吧。」
楊若子呆呆地看著葉蕭離開房間。然後,她走到窗前,緩緩地放下了百葉窗。
今天,她已經通過日記,進入了羅蘭的內心世界。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厭惡那個女人,應該同情的是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卓紫紫,就像楊若子和她的妹妹,她們也是不幸的。
腦子裡不斷閃過那白色的影子,總是看不清她的臉,就像是一團模糊的顏料。
她到底是誰?是卓紫紫?還是鬼孩子?還是——妹妹?
「紫紫。」楊若子感到渾身攤軟地倒在了床上,輕聲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再也分不清,人與鬼的界限。
繼續打開回憶的窗戶——
在妹妹神秘地失蹤了一年以後,有一個管道工人在陰溝裡發現一具屍體。那是一條深深的陰溝,距離地面至少有15米深,在陰溝的最底部,躺著一個大約7歲的小女孩的屍體。那可憐的女孩早已腐爛,法醫判定這具屍體至少已經在地底躺了一年。浸泡在陰溝的污水中,她變得面目全非,整個臉幾乎變成了骷髏,只剩下一條碎成破布片的白色裙子。
當時,警方調查了一年來的人口失蹤記錄,經過法醫的檢驗和分析,認為那具屍體很可能就是一年前失蹤的小女孩楊紫紫。於是,警方通知了楊若子的父母,要他們來認屍。這時候,楊若子的父母已經離婚,媽媽獨自帶著楊若子來到了公安局裡。當警察掀起蓋在屍體上的白布的瞬間,媽媽立刻就昏了過去,只有13歲的楊若子顯得異常堅強。她冷冷地盯著那小女孩的屍體,更確切地說,只是一具殘骸。她的內心感到一種特別的感覺,那只是妹妹的一身臭皮囊而已,並不是真正的妹妹。她感到妹妹還留在這座城市,在某個地下的深處,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永無止盡地走啊走啊,尋找她的夥伴。
然而,媽媽後來確認了那是妹妹,因為妹妹失蹤的那天,正好穿著那身白色的裙子。雖然已經破碎得難以辨認,但畢竟是媽媽親手縫過的裙子,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妹妹正式宣告死亡——在法律上。
可是在楊若子的心裡,她的妹妹紫紫仍永遠地活著。她時常能感受到妹妹的那雙手,在深夜裡伸到姐姐的懷中。她確信妹妹在黑暗的地底生活著,那裡一定非常寒冷,妹妹永遠穿著白色的裙子,躲在某個地方瑟瑟發抖。楊若子多想抱緊她,用自己的體溫用自己的生命,讓妹妹紫紫身體重新溫暖起來。
過去,她覺得這種感覺是因為贖罪。但後來,她又感到這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贖罪,而是另一種深入徹骨的痛楚。那是永遠的夢魘,誰都逃不過的。
現在,楊若子感到紫紫又回來了,無論是神秘失蹤的卓紫紫,還是傳說中的鬼孩子,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個小女孩,在黑暗的地底一身白衣,那不是幻影,也不是傳說,而是真實的生命。
伴隨著笛聲,小女孩在輕聲地呼喚著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