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亡靈歸來·六

  又是一個惡夢。

  池翠喘著粗氣從床上坐了起來,耳邊傳來肖泉均勻的呼吸聲。她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卻什麼都看不到,這使她下意識地想起了地下管道,自從有了那段地底的經歷,她對一切的黑暗都更加恐懼。

  一陣顫抖襲遍了全身,她悄無聲息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拉下一片百葉窗的葉子,從一道狹窄的縫隙裡,遙望著黑夜的星空。剛才,她夢到了一個白衣服的小女孩——紫紫。在黑暗的地底,小女孩不停地向走著,她一直都跟在後面,直到紫紫突然回過頭來。

  她看見了什麼?

  池翠搖了搖頭,她只記得夢到這裡的時候,她就突然醒了過來。自從肖泉突然歸來以後,她每夜都會被惡夢所困擾,每一個夢都萬分離奇,似乎是某種奇怪的暗示。

  就在昨天晚上,她甚至夢到了甦醒,夢中的池翠看到甦醒躺在太平間裡,他被人拖出冷櫃,肚子上開著一道拉鏈般的裂縫——他被法醫解剖了,在那敞開的胸腔和腹腔裡,有著一隻破裂成兩半的膽囊。突然,甦醒卻睜開了眼睛,他冷冷地看著池翠,張開嘴向她說話。池翠把耳朵湊到了他的嘴邊,卻只聽到了一片模糊的聲音——這是死人的聲音。甦醒胸腔和腹腔依然開著,而他的嘴唇卻在不停地嚅動著,看起來他越說越起勁,彷彿是在講一個恐怖的故事。最後,嘴巴裡緩緩地吐出了一句話,這一下池翠終於聽清楚了,甦醒只說了三個字:「你慘了。」

  就當她要尖叫起來的時候,這可怕的夢就醒了,而甦醒卻永遠都不可能再甦醒。據說,他已經被送到了火葬場燒成了灰燼。

  甦醒已經死去整整半個月。池翠很清楚,他曾經喜歡過她,在那個晚上,他們差一點就……但甦醒最終控制住了自己,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走到了床邊上。黑暗裡看不清肖泉的臉,但可以想像。半個多月來,肖泉從沒有踏出了房門一步,甚至連陽台上都沒有去過,也沒有照到過一絲陽光。他整天都躲在臥室裡看書,也從來都不提過去發生的事,他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就像一個游離於時間之外的人。

  今天上午,肖泉還做了一件讓池翠感到難以理喻的事:他偷偷地燒掉了那本7年前送給池翠的《卡夫卡緻密倫娜情書》,還有那塊鏽著笛子的絲綢手帕。當池翠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書和手帕都早已變成了一堆灰燼,房間裡充滿了菸灰,燒焦的碎屑到處飛揚,他冷冷地看著池翠,那目光一下子變得那麼陌生。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彷彿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擊倒了。7年來她就是依靠著這本書,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如果沒有書和手帕,她的精神早就崩潰了。可現在肖泉居然燒掉了它們,她真的很生氣,好像肖泉把自己的心給燒碎了,她大聲地質問著肖泉:「既然現在燒了它們,為什麼當初要送給她呢?」但肖泉並不回答,他一個字都不說,任由池翠的眼淚在臉上流淌。最後,她無力地倒在肖泉的懷裡,喃喃地說:「還是忘掉過去的好。」

  可是,她忘得了嗎?池翠開始對未來產生了懷疑,她和肖泉之間究竟該怎麼辦?用7年的青春換來的,只是一個活著的死人嗎?

  她悄悄地流了幾次眼淚,命運總是在折磨著她,似乎從7歲時的那個夏天開始,厄運就成了她的夥伴。最近的幾個夜晚,池翠一直都睡不著覺,她害怕惡夢又來造訪她,她只能在深夜裡拚命地上網,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後再睡覺。

  現在池翠又睡不著了,她悄悄地離開臥室,來到兒子的房間裡。她沒有開燈,不想打擾小彌休息,只是怔怔地看著黑暗中熟睡的兒子。她已經給小彌物色好了醫院,並想辦法籌措了一筆錢,再過一個星期,小彌就要住進醫院,準備做腦神經手術。

  小彌一直都不接受肖泉,執拗地堅持著,不肯叫他爸爸。而肖泉也不敢接近小彌,他們根本就不像一對父子,儘管他們的眼睛是如此相似。從小彌那雙重瞳裡,只有一股深深的敵意對準了肖泉。池翠意識到,誰都逃不過小彌的眼睛,包括幽靈。

  池翠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幽靈,不停地在黑暗的房間裡遊蕩著。她來到客廳裡,忽然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音,心裡立刻緊張了起來,她打開了客廳裡的小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靜下心裡側耳傾聽,終於聽出了聲音的源頭,是客廳牆頭的一個吊櫥。她仰起頭看著那扇櫥門,櫥裡面只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搬進來以後還沒有打開過。但她確定,那聲音就是從櫥門裡發出來的。池翠猶豫了片刻,但還是決定看一看。吊櫥很高,幾乎接近天花板了,她只能踩著一把椅子才能摸到。

  踩在椅子上的感覺就彷彿懸掛在半空,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吊櫥的門。突然,一隻黑色的影子從門裡衝了出來,又沿著牆壁飛快地爬走了。池翠嚇了一大跳,要不是她死死地抓住櫥門,早就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原來是一隻老鼠,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跑得無影無蹤。

  她依舊驚魂未定地站在椅子上,不明白,怎麼17層樓上會有老鼠?池翠忽然想到了地下管道裡的水老鼠,心裡又是一顫。

  一股奇怪的預感從她心底升起,吊櫥裡彷彿有某種力量在吸引著她。池翠沒有從椅子上下來,而是伸直了脖子向吊櫥裡面看去。天花板上的燈光正好對準了吊櫥,照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

  忽然,池翠看到在吊櫥的最裡面有著什麼東西。她十分吃力地把手伸到了吊櫥裡面,好不容易才把那東西拿了出來。

  一根細長的塑料圓筒。

  手裡拿著這根圓筒,忽然感到體內生出了一種噁心感。她輕輕地關上櫥門,拿著圓筒從椅子上下來。回到地板上以後,池翠的呼吸又莫名其妙地急促了起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打開了圓筒的蓋子。

  裡面是一支笛子。

  她的心彷彿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拿著笛子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有一種冰涼的感覺,透過笛管滲入了她的皮膚。她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仔細地看著這支笛子——這是一支中國竹笛,大約是40釐米長,表面塗著棕黃色的漆,笛孔之間嵌著紫紅色的絲線,笛膜看起來還完好無損。在笛子的最上端,刻著兩個行書的漢字——小枝。

  「小枝?」池翠默默地念了出來,這應該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幾秒鐘以後,她突然反應了過來,風橋揚夫的魔笛也叫「小枝」。

  瞬間,她感到自己的心彷彿碎成了兩半。

  池翠不敢相信,這支叫「小枝」的魔笛,此刻竟在自己的手中。它不是已經毀滅了嗎?不,它不可能逃過地下軍火庫的大爆炸的,更不可能藏在她客廳的吊櫥裡。

  不!她猛地搖了搖頭。她大口地喘息著,突然回過頭來,但身後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黑暗。

  她的雙手顫抖著,將這支傳說中無比恐怖的笛子,放到了嘴唇邊上。

  夜半笛聲又回來了。

  可惜,池翠不會吹笛子,當笛子碰到嘴唇的時候,突然產生了一種觸電般的感覺。她立刻把這支笛子又放回到了塑料圓筒裡,然後整個人踩到椅子上,把裝著笛子的圓筒又放回到了吊櫥裡。

  然後她迅速地下來,關掉了客廳裡的燈,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臥室裡。

  肖泉依然在熟睡之中,她小心翼翼地鑽回到了被子裡,蜷縮起身體,背對著肖泉。

  她又要做惡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