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荒厄IV·之二 傳承

  若說這次「假自殺之名行威脅之實」的事件有什麼好的副作用,就是學校的怪談自動自發的減少了。

  本來師伯行過「人鬼分道」後,就該這樣清靜才對。但我們學校的原居民實在太愛學生們了,悶足一個寂寞的暑假,每個都竭盡自己稀薄的道行衝破界限,以學生的尖叫和恐慌為樂。

  這個事件嚇壞了他們,一直撐著稀薄的修為也是很累的,這才安靜下來,讓我的體重終於可以踩煞車,不再往下探底了。

  我趁機殷殷告誡,並且量體重給他們看,他們才滿臉可憐兮兮的點頭。

  也不是不能瞭解他們的寂寞和歡喜,所以沒有大刀闊斧的管。是累了點,但管得太緊反而容易生事。很多時候是人類大驚小怪,也不是他們不好。

  在校園散步,我發現,這個破爛學校還是我最愛的「故鄉」。剩不到一年,我就要畢業了。然後怎麼辦呢?

  我的助學貸款已經多到我不敢去想數字了,我的成績又絕對申請不到獎學金。你想我老爸會讓我上研究所?下輩子吧。

  「哪有怎麼辦?畢業了還管他們的?」荒厄打了個呵欠。她最近都約會得很晚,回來就又羞又喜的滾地笑個不停,約會的時候,城牆築得死緊,我連情緒都感覺不到,是說我絕對不想知道她的約會實況。

  對的,她和師伯聯絡上了,當天師伯就開了帥氣的房車來接她去約會。遵守和關海法的約定,師伯西裝筆挺,還拿束猶有露水的紅玫瑰等門。

  他們倆見面的場景…我真想死。(羞愧而死)

  他們先是手拉手,師伯還把荒厄轉了一圈,含情脈脈的互相凝視。「心愛的小美人兒,」師伯深情的說,「即使怒放的紅玫瑰在妳之前都相形失色。」

  荒厄害羞的接過花,深深一聞,非常破壞氣氛的發出高八度的笑聲。

  最後他們絕塵而去,荒厄高亢而興奮的笑聲裊裊不絕,而我…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回來就滾來滾去,吵到快天亮還不給我睡覺。我的命真的很苦。幸好白天還可以去小辦公室打個盹,老魔很細心的驅趕,不管是人類還是眾生都不放進來,實在很貼心。

  荒厄說得沒錯,但妖怪和人不同就在這兒。人會莫名的懷舊,無可救藥的。

  我巡邏校園的時候,唐晨依例是不跟的,但仁王跟我路線相遇時,會跟我同行一程。

  每每我和仁王一起走時,總會發現有個瘦弱的小女生會偷偷地跟,一回頭,她自以為躲得很好,但她雖然瘦弱,也沒辦法藏在碗口大的小樹後面。

  「都統領巫,請別嚇她,」仁王說,「可憐這種陰陽眼的體質就很累了…她只是搞不懂我是什麼,想弄清楚而已。」

  「叫我蘅芷就好了。」不知道第幾百次要他改口了。

  他低頭笑,卻還是改不了。這樣仁厚溫恭的虎爺。

  我知道這個女孩,就是在頂樓看得到仁王那一個。我暗暗的查過她,她是新生,叫做才洛君。這個姓氏的確很奇怪…因為她是第三代藏人。

  但除了這個稀奇的姓氏,她顯得陰沈而沈默。我裝作不在意的打聽她,同學和學弟妹跟我說,才洛君有點奇怪,膽子非常的小,沒什麼事都會突然驚叫,跟她同高中的同學說,她是出名的烏鴉嘴和愛說謊,人緣非常糟糕。

  看著她,我深深思考起來。她是屬於「刻度十」那種,跟我差不多倒楣。師伯所作的「人鬼分道」,對她沒有用處。她奇特的出身和宗教信仰也沒幫到她什麼,所見所聞,只能悶著,出口只會被嫌怨。

  我像是看到之前一點武力也沒有,受苦受難的自己。

  當然,我可以讓她不再害怕,讓這個學校有人傳承下去。但這是她要的嗎?

  想了很多天,猶豫不決。

  但在寒假前一個月,才洛君居然鼓起勇氣,顫顫的走到我面前,輕喊了一聲,「…學姊。」眼睛躲避著睡眠不足的荒厄。

  本來在打呵欠的荒厄好奇的盯著她看,把她嚇得要死,我推了推荒厄,儘量友善的笑,「不要怕,她不會咬人。」

  「我是狗還是貓啊?見人就咬?」荒厄用翅膀搧了我一翅,我抬起拳頭揍了她一下。

  才洛君瞪圓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荒厄。

  「別亂了。」我輕斥,「有人在看。」

  荒厄才不甘不願的住手,還是盯著才洛君猛瞧。「妳瞧得見我,也聽得到我的聲音吧?」

  才洛君畏縮了一下,左右求救似的看了看,發著抖,很輕很輕的點了點頭。

  「稀奇、稀奇。」荒厄嘖嘖個沒完,「好清靜體質,很好吃的樣子。」她遺憾的搖頭,「太大隻了,我只吃嬰兒和年輕男人。」

  「妳現在還想吃誰啊?」我用鼻孔看荒厄。「我要跟師伯告狀唷。」

  她嘀咕了幾聲,將臉別開。

  才洛君這才放鬆一點點,「…學姊,我不是神經錯亂,或精神分裂吧?」接著就哭了。

  我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可憐的孩子。她不是巫,就是擁有一雙淨眼和聽覺。什麼都不知道,不能承認,又不得不承認裡世界的存在,在夾縫中,她已經快崩潰了。

  「妳跟我來。」我將她帶去小辦公室。

  她怕得快死了,但我不知道她聽了什麼流言,覺得我可以幫她。我煩惱了很久,但我想讓她自己下這個決定。

  「或許,我可以給妳介紹信,妳去台南找我師父,可以封住妳這種天賦。」我仔細的斟字酌句,「但妳若願意幫我的忙,或許可以跟這種天賦共存。」

  她呆了很久,我以為她會選第一條路。但她小小聲、期期艾艾的問,「那、那我可以見到那隻大老虎嗎?」

  老虎?「妳說仁王?」

  「他叫做仁王?」洛君破涕而笑,「他好威風、好強大,又溫柔唷。好幾次我被擋在路上過不去,都是他吼開那些…」她顫顫的選擇字句。

  「原居民。」我幫她說出來,「他們形體可能有點可怕,但比我們早居住在這兒,除了調皮了點,都是很友善的。」

  「原居民。」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仁王常會幫我。我…我可以看到他,不要看到其他的嗎?」

  「對不起,不行。」我搖頭。

  她緊握著雙手,異常徬徨的。

  「妳所見的不是妳精神異常,而是真實存在,只是我們的真實和別人有點不同。」我想了一下,「我晚上會打工,妳要來嗎?陪我在校園走走,看妳能不能接受。」

  她低頭了一會兒,「…仁王會來嗎?」

  「妳若希望的話,我請他來。」

  她露出害羞又喜悅的神情,用力的點點頭。

  可憐的孩子,一定是非常寂寞吧?一點溫情也不曾有過…以致於連仁王流露的小小善意都這樣欣喜若狂。

  那天我跟仁王說,他受寵若驚,「那孩子指名要我去?」

  「是的。她一直都很喜歡你,也很感激你。」

  你知道仁王的,他為了契子的一聲呼喚,都舍得墮入畜生道,甘犯所有不能犯的罪過,他又怎麼會捨得讓這樣孤苦孩子失望?

  當晚他來了,洛君又喜又驚,顫聲問能不能摸摸仁王。仁王點頭,她蹲下來,先是試探的輕撫,最後把臉埋在仁王的頸項。

  荒厄一天都沒出聲,洛君的想法和思緒像是讓她受了很大的衝擊,跟仁王相會,更是讓她的思潮又苦又酸又甜又痛,攪得我有點頭昏腦脹,她自己還在整理,所以我只看到大團的顏色而已。

  「我頭好暈,我不懂人類。不懂仁王,不懂不懂不懂不懂…」她突然發脾氣,又飛跑掉了。

  但她又不是去約會。經過一段時間的密集約會,荒厄說,師伯年紀大了,不能一直霸佔著他,要永續經營(她連這詞都懂了喔…),約會變成一個月一次。

  她飛回我們家,窩在床上不知道在彆扭什麼。我問她,她反而豎起高牆不理我。

  我才不懂妖怪呢。整個氣悶起來。

  「走吧。」我跟洛君說,「這是我的打工內容。」

  我們往前走,仁王走在她身側。我看著她,像是看著以前的我。「你見過我的式神荒厄吧?」我不由自主的說起過往,「但我們之間的因緣,起因卻很不幸,不管對她還是對我而言。」

  往事清晰,歷歷在目。但我時時打斷,跟她說明學校的禁制和往來的原居民。參雜著故事,也可能是仁王讓她安心,她的恐懼漸漸消失。

  巡視完了以後,我的故事才說完開端。

  「…後來呢?」她問。

  「明天妳來陪我巡邏校園,我就告訴妳。」我說。

  她低頭了一會兒,看看仁王。「…明天你也會來嗎?」

  仁王點了點頭,親密的頂了頂她的手臂,「孩子,若妳需要我。」

  她拚命點頭,眼淚奪眶而出。

  今天巡邏的比以前還晚,我急急的奔向唐晨。

  他真的好好,我拖這麼晚,一點不耐煩也沒有,反而擔心的問,「有麻煩嗎?」

  抱著他的胳臂,我看著月光下他越來越成熟的臉孔。該放手那天,我不知道有沒有辦法乾脆的放手。

  將這種憂煩推到角落不去想。我說,「沒呢…說不定,我這個工,可以找到人接手打下去。」

  我們挽著手到車棚,即使是可怕的高速下山,也沒停止我的滔滔不絕。

  「這就是人類最可愛、因此生生不息的主因。」他笑著說,「因為所有的知識和儀式都可以傳承下去,生而有涯,但又不絕於縷。」

  他的話讓我想了很久。

  那天我回家,不管我怎麼哄,荒厄都不甩我。文攻武嚇,一點效果也沒有。

  我更悶了。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現在我深刻的感受到那些大海撈針的倒楣男人的心情了。

  問到最後,她還發飆,問我是要滾去睡別煩她,還是她乾脆出門避難。

  …不是好好的?突然鬧起陰天?

  對這隻鳥王娘娘束手無策,我只好摸摸鼻子洗澡睡覺。但她硬要進被子裡睡覺,還要鑽在我懷裡。

  我真的覺得她生病了,該去找什麼醫生呢?

  「睡妳的覺啦!妳才有病…疑心病!」她很凶的嗆我,然後閉上眼睛,緊緊的靠在我懷裡。

  女人,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生物,什麼種族都一樣…

  呃,我好像也是女人。雖然這個事實也於事無補,只是讓我淡淡的悲傷起來。

  ***

  第二天,荒厄就恢復正常了…外表上。

  她一樣跟進跟出,聽課比我認真,還可以教我,雖然常常教到朝我腦袋摔筆。「連這都不會?妳的大腦進水還是結構性的問題?!」

  …別拿妖怪的智商和人類比,謝謝。

  但晚上巡邏校園的時候,她就不罵人了。只是我在講述以往的事情時,她會搶著補充。巡邏了兩個禮拜,就大略講完我和荒厄的故事。

  洛君的恐懼已經消除了,她跟著我們認識了大半的原居民,從怕到不敢看,到能夠舉手打招呼,有了很大很大的進步。

  「妳要自己試著巡邏看看嗎?」我鼓勵她,「如果妳受不了,隨時可以封閉這種天賦。」

  她低頭想了很久。「…仁王可以幫我嗎?」

  「只要妳需要,孩子。」仁王溫柔的說。

  她勇敢的笑了笑,和仁王並肩走入黑暗中,開始巡邏廣大的校園。

  那一刻,我熱淚盈眶。我把棒子交了出去,一隻瘦弱的小手接了下來。最少這個學校,四年內是平安的。

  但讓我訝異的是,這棒卻一棒一棒交下去,成為這個學校神祕的傳統,甚至衍生成一個很小的祕密結社。直到換了校長,不再提供這種打工,還是默默的維繫下去。

  他們熟記著學校的禁制和風水,認識每個原居民,更好的是,他們接受並且承認這個無用天賦,立誓不拿來謀生,維持著一個善良的火焰,一屆一屆的。

  這個祕密結社的名字叫做「沈默」。女的自稱「默娘」,男的自稱「默然」,並且認真的恭奉老大爺,社內不設社長,以老大爺為尊。

  而我要等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件事情,此是後話。

  等洛君巡邏了一個禮拜後,害羞的遞給我一份手稿,打字打得整整齊齊的,是我說過的故事。

  我的,故事。那樣荒唐不可置信,卻是我生命的一部份。

  心情複雜的帶回去,唐晨看過以後,深受感動,我卻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他把以前記錄的現代聊齋交給我,說這樣故事才夠完整。

  只有我和荒厄才知道,這樣的故事稱不上完整。

  我和她一起看著,爭辯著彼此記憶裡的小小差異。她堅持沒那麼討厭我,也沒故意要害我,我跟她爭就是有。

  我們就這樣吵著鬧著,在電腦前面整理我的故事…應該說,我們的故事。

  為了故事的標頭該是誰,我們吵了很久。她說什麼都要當標頭,吵到最後,我屈服了。

  雖然是我的人生歷程,但若叫做「荒厄」她會高興,那就叫做「荒厄」吧。

  荒厄就是我,我就是荒厄。我們或者不像以前那樣黏得那麼緊,她甚至都修煉到這個地步,都有共修了,但我們的生命是互相參雜,分不出彼此的。

  我深愛著這只戾鳥,我的病根。我也知道她愛著我。

  「我才沒有哪,胡扯!」她追著我亂打。

  我笑得要死,「荒厄,妳不會吐了。」

  她臉孔帶羽毛都紅到發光,一整個惱羞成怒,「妳很想念我吐是吧?不要跑!我這就吐在妳臉上!閃什麼閃!」

  我笑軟了,但她嘔了半天,什麼也吐不出來,氣得朝著我亂打。

  妳知道的,她一直是只傲嬌鳥王。

  後來發生了一個始料非及的小插曲,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會是「沈默」祕密結社的開端。

  起初是洛君困惑的跟我說,她巡邏校園的時候,有個男生會偷偷跟著她。我也很不放心,之前我單獨巡邏沒事,到底是我太陰陽怪氣,洛君雖然保留著藏人的輪廓,不是很美,但她又沒有靈異少女的可怕名號擋著。

  我陪她巡邏,然後去把那個跟蹤狂逮個正著。

  他嚇得差點癱倒,定睛一看,居然是我升二年級的直屬學弟李耀聲,仁王的契子。

  我問了半天,他連話都說不清楚。

  「…你想追洛君就直接講呀,幹嘛當跟蹤狂?」我罵他。

  「不、不是。」他低下頭,「我…我、我只是想確認…跟在她身邊的,是不是…是不是虎爸…」

  不說我突然讓淚模糊了視線,仁王已經掉下眼淚。「都統領巫,請妳說不是。這孩子跟鬼神沒緣份了,何必自找擔這個命運?洛君和妳還不夠苦嗎…?」

  但這次我不想管他的哀求。

  「是,那是你的虎爸。甚至為了你,放棄神明的身份,奪舍到你家養的小虎貓身上。」

  「我…我早就懷疑了…」他放聲大哭,「虎爸虎爸,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不出現在我眼前?你死的時候我好傷心啊!只有在她身邊我才能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你替我擋了車禍對吧?我看到你了呀!我以為我會死,你卻在我眼前被撞得飛出去…你痛不痛?啊?虎爸你痛不痛…」

  仁王泣不成聲,只能搖了搖頭。早就聽過這個故事的洛君一直吸著鼻子,哭得眼睛都紅了。

  這次荒厄不遮掩了,哇的一聲,聲如裂帛的嚎啕。本來想哭的,看她這樣,害我都哭不出來,只能拍拍她,遞手帕。

  她居然拿我乾淨的手帕擤鼻涕,這傲嬌鳥王。

  之後我們校園的巡邏,就成了兩人一組。孤獨的洛君因為這個因緣,有了一個夥伴和朋友。雖然他們兩個超客氣的,直到我畢業,還是互稱「學長」「學妹」,隔著一臂的距離並肩走。

  不知道是友情,還是接受了自己無用的天賦,他們的表情開始變得平穩,有了朝氣,不再是容易擔驚受怕的驚弓之鳥了。

  畢業的時候,我給他們手機號碼,有什麼問題打電話給我。他們都是很有禮貌的孩子,除非是真的解決不了的,兩三年也打不到一通。

  至於「沈默」祕密結社這件事情,還是畢業十年後,他們的婚禮上才告訴我的。

  是,這對可愛的人,結婚了。仁王對學校有感情,繼續留在那兒,但他們在仁王爐前分香,供了虎王的牌位,這就是他們共同的、心靈上的父親了。

  但這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在他們婚禮後我會產生驚天動地的大變化。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那時他們倆還純潔的巡邏校園時,荒厄常常會飛去跟著他們,然後又若有所思的回來。

  我已經放棄海底撈針的徒勞了,她愛去幹嘛去幹嘛,我撈針撈煩了。

  但有天我睡得正熟,她硬打我的頭,把我吵醒。「…什麼?」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老天,凌晨四點半。

  她滿臉嚴肅的說,「我出生到現在,一千五百多歲了。」

  「…那很好。」我拉起被子蓋住頭。雖然心靈只有五歲大小,那些歲月都白長了。

  她不依不饒的掀開被子,「其實跟我同期的妖怪早就很有本事了。因為他們都懂得去拜師,但我們戾鳥不太愛讓人管著,反正吃人也不用大本事。」

  我快困死了,為什麼要挑這個時間白頭宮女話當年?「喔?」

  她乾脆提著我的耳朵(現在她化人,手腳可協調了),不理我哀哀叫,「人家在跟妳說話!」

  「我在聽、我在聽啊!」我哀號,試著搶救我可憐的耳朵。

  「哼。」她這才鬆手,自言自語的,「所以我一直沒有拜師,自由自在的活了一千多年,也不覺得變人有什麼好的,沒啥好學。人類心底的骯髒事情真多,很有趣…但我永遠不明白他們這樣短命還哭哭笑笑的有什麼意思。」

  「就是活得短才要搶時間哭哭笑笑。」我打呵欠,「哪像你們妖怪活得那麼長,可以去想晚個幾百年再來哭哭笑笑也來得及。」

  她認真的瞅著我,看得我心底發毛。她化人我們心靈連結就比較遲鈍,我只能感到一點點情緒,很複雜,卻不是負面的情緒。

  「本來覺得附身到妳身上,真的是非常倒楣…」她為難起來,這輩子沒講過幾句好話兒,應該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現在覺得沒那麼倒楣了。」

  我們娘娘今天吃錯藥了?「我該說什麼?說…謝謝?」

  她笑著打了我好幾下,「蘅芷妳真的很討厭…」她突然抱住我,害我嚇了一大跳。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人類這麼弱、這麼短命,還可以繁衍這麼多、這麼廣了。」她的表情柔和,「因為『知識』這個火啊,會一代傳過一代…像是妳傳給那個黃黃瘦瘦的小女孩一樣。」

  她趴在我膝蓋上,我輕撫她的頭髮。原來這些日子,她就是在想這些啊。也沒什麼好不好的,柔弱的人類當然得這樣才能存在啊,妖怪就不那麼重視傳承了,因為歲月悠遠。

  但我也替她感傷。她原本是無拘無束、恣意妄為的戾鳥,現在卻染了人世的喜怒哀樂,變得不像妖怪了…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好啊。」她一臉不解,「化人還是頗有樂趣的。我敢說死牛鼻子的房中術不如雲郎多多。」

  我猜我滿頭頭髮都豎起來了,「我不要聽!」

  「哎唷,妳再一個學期大學畢業了,還怕聽這個?妳呀,就是不知道男人的滋味…也不是每個男人都行的嘛…我去跟雲郎說說,讓他指導一下唐晨好了…」

  「住口!千萬不要!」

  「害羞什麼呢?根據我這麼多年和男人『嬉戲』的經驗,雲郎真是個中翹楚呢!以前我只會不耐煩這些蠢男人到底幾時才要結束,現在是巴不得別結束…」

  「妳給我閉嘴啊啊啊~」

  「不要跑啊蘅芷,妳都二十有二了,難道妳真的要當一輩子老處女嗎?!」

  我衝出房間,穿著睡衣就爬上小五十,急急往學校狂奔。荒厄還回覆真身一路叨念,直到我衝進小辦公室,才把她關在外面。

  抵著門板,汗出如漿。

  「…丫頭,說真話,老處女不當也罷,傳出去難聽。」老魔說。

  「喔,天啊…」我呻吟一聲,「魔老先生,你別也跟著起鬨…怎麼連你也知道了?」

  「戾鳥的聲音八百里外都聽得見了,我想整個墳山都知道妳是處女了。」

  無力的沿著門板滑坐下來,將發燙的臉埋在掌心,再也抬不起來。

  荒厄IV·傳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