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的事只是個插曲,雖然有驚無險,但也大致的讓賀穆蘭知道了這個皇子是什麼樣的傢伙。
雖說才九、十歲的樣子,並不能妄下判斷以後就是什麼類型的人,但從拓跋晃和拓跋余兩個人看來,拓跋燾至少在教育上並不是什麼成功的父親。
拓跋晃說他從小由拓跋燾的「保母」竇太后養大,那可見竇太后比拓跋燾盡責的多,至少拓跋晃沒有拓跋余那麼討人嫌。
還是說宮裡的孩子都是這個德行?
賀穆蘭對拓跋晃的成見似乎又少了那麼一點。
因為白天在驛道上耽誤了許久,賀穆蘭和阿單卓倒霉的錯過了宿頭,不得不在驛道邊露宿。雖然說如今已經是春天了,可夜晚還是很涼,即使有小帳篷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無奈賀穆蘭是沒有官職之人,紫綬金印只能在軍中使用,驛站卻是為現任官員提供服務的,所以兩個人只好在驛站之後一處背風的位置紮了營,湊活一晚。
驛站雖然不能住,但只要破費一點,弄些熱食和熱水來還是可以的。
小帳篷扎完後,阿單卓從馱馬身上下了一個空的大水囊下來,拿了一個鹽罐在懷裡:「花姨,我去驛站給你弄點熱水擦擦身子。」
這孩子自從得了那一百金以後,對賀穆蘭已經乖順的不像是兒子,而是孫子了。她想了想,一斤是五百克,哪怕現代黑市金子兩百塊一克,這六斤多金子也有六十多萬,更何況這時候金子的購買力比現代高的多。
若是自己十八歲的時候,家中哪個長輩突然給了她一百萬現金當嫁妝,她也乖得跟孫女一樣……
想到這個,賀穆蘭不由得笑了起來,「啊,你去吧,小心金子別掉了……」
阿單卓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咧嘴傻笑了下,一溜煙跑了。
「這小子……快跟愛染背著他師父舍利一樣了。六斤啊,不沉嗎?」
賀穆蘭笑的眼睛都瞇起來了。
片刻後,提著水囊的阿單卓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對賀穆蘭說:
「花姨花姨,那吳王住在前面的驛站裡呢!他把驛站裡所有的官兒都驅趕走了,一群人馬佔了驛站,又有侍衛看門,我都進不去。」
他把裝著熱水的水囊給了賀穆蘭,後者意外的看了看它。
不是說進不去嗎?
「有一個侍衛認出我的臉來,拿了我的鹽罐幫我討來的,熱食是肯定沒的吃了,還叫我們到三里之外去扎帳……」
三里就是1500米。
賀穆蘭迅速的在心中換算出了距離。
「別管他。」賀穆蘭無所謂地說,「我們就住在這,好歹這裡避風避雨,三里外?我都怕帳篷給風吹翻了。」
賀穆蘭帶來的小帳篷是行軍時的單人帳篷,和阿單卓兩個人擠已經是勉強,而且小帳篷不擋風,若不是在避風的地方紮下,木樁就能吹跑了。
她料想吳王就是知道自己在附近住下了也不敢說什麼,他應該還把自己當成什麼深受皇帝信任的將軍,輕易不會得罪自己。
拓跋晃也好,拓跋余也好,害怕自己的老子就跟老鼠怕貓似的。
拓跋燾當父親的時候是有多可怕,才能嚇得兒子們一個跑到外面找外人「固寵」,一個連外人都不敢得罪?
真是讓人費解。
洗漱完畢後,賀穆蘭將磐石放在趁手的地方,翻身用毯子裹住自己準備歇息。阿單卓還在油燈的映照下擦著懷裡那一大塊金餅。
「哈!」
他哈著氣,用曾經擦劍的布仔仔細細的擦著懷裡的東西。賀穆蘭已經迷迷糊糊睡醒了一次了,見這孩子還在那擦,忍不住有些生氣:
「你再一天到晚抱著這個,我就把它要回來了!」
「啊?我我我就睡了……」阿單卓慌慌張張的吹滅了油燈,用錢囊把金子包起來,放在自己用衣服做的枕頭旁,乾脆的躺了下來。
「男兒手邊放的應該是武器,而不是金子。」賀穆蘭打了個哈欠,翻過身,「睡吧,明早還要趕路。」
「嗯。」
***
半夜裡,淺眠又警覺的賀穆蘭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弄醒了。
她閉著眼睛仔細聽了下外面的動靜,等完全清醒後一下子爬了起來,使勁地拍醒了阿單卓。
「阿單卓,醒醒,外面有馬蹄聲。」
因為是在驛道必經之處,前方一里就是驛站,不會有野獸,賀穆蘭沒有留營火,怕吳王的人看見了心裡不快活。
雖然嘴裡說「不管他」,但必經拿了人家的錢,能少弄出一些矛盾來總是好的。
阿單卓在露天的地方睡得都不算沉,被賀穆蘭一推就醒了。
「什麼?馬蹄聲?有人來搶我的金子嗎?」阿單卓手腳麻利的把手邊的金塊綁在了胸前,確認怎麼顛也不會掉下來以後,掀起帳篷一角往外看。
賀穆蘭也把頭湊了過去。
火光。
沖天的火光。
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火光是從驛站的方向發出來的。北魏大部分東西都沿用的是魏晉時期的,包括驛站,這些木質結構的建築最怕火,所以所有的驛站門口都有大水缸。
到底發生什麼了?
「阿單,把東西全部收拾好,重要的值錢的東西都放在身上,馱馬上只放些重點的行李。」賀穆蘭露出嚴肅而謹慎的神情,「前面應該是出事了,我去看看。」
「花姨,你要自己去嗎?」
阿單卓收拾東西的手一頓,回過頭來:「我和你一起去吧?若是有歹人,好歹兩個人比一個人強。」
「我又不是去打架,就是去看看動靜,我的越影是黑馬,跑的又快,你在我身後反倒拖累。把東西全部收拾好,就在原地等我。」
賀穆蘭一邊說著,一邊把磐石掛在腰側,抬腳走了出去。
吳王出去遊獵,最少帶了兩三百人。他走的是驛路,住的是驛站,這些都是堂堂正正的大道,是最不可避人的地方,如今驛站卻起了火,若說是意外,賀穆蘭一點也不相信。
一個王爺住在小小的驛站裡,裡外一定是戒備森嚴,一個火星都不會冒出來。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
賀穆蘭用布巾裹住越影的四隻腳,又和它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翻身上馬,朝著驛站的方向悄悄奔去。
那沖天的火光果然是著了火,驛站正熊熊的燃燒著。驛站外面圍著一圈騎兵,這些騎兵手中握著弓箭,腰上配著馬刀,驛站的屋頂上和樑上都是火箭,顯然會起火就是這個原因。
吳王的侍衛們和這群不知身份來歷、臉上裹著白巾的騎兵鬥成一團,對方陣勢齊整,遠處還有弓箭手一直在射,壓得吳王的人頭都抬不起來。
這顯然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刺殺,對方之人有四五百之眾,而且在這種通往平城的要道上劫殺吳王,顯然是不准留下一個活口。
吳王是個孩子,且體型和外貌特徵太過顯眼,根本不可能悄悄的溜出去。賀穆蘭一看那密密麻麻的一群白衣騎兵腦仁子就發疼……
她一個人根本做不了什麼,別說吳王和她沒有關係,就算是有關係,她也救不了他。
就是這白衣的騎士,看起來也太熟悉了。
在哪裡看過呢?
白衣,白衣……
我!
賀穆蘭震驚地差點夾了越影的馬肚子。
盧水胡人不是慣穿一身白衣嗎?
這群人難道是蓋吳的部下?
蓋吳想做什麼?怎麼綁完了崔琳,連皇子都動了?
原本賀穆蘭是想看到動靜後悄悄就走了的,畢竟吳王帶著四五百人都鬥不過這麼多殺手,她一個人,就算花木蘭再怎麼力大無窮,也只有送死的份。可是因為可能牽扯到蓋吳,賀穆蘭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下了馬,躲在較遠的地方一直注意著驛站那邊的動靜。
「*&*%……&¥……#%!」
為首的白衣騎士吐出一大串聽不懂的語言,賀穆蘭覺得像是匈奴語,又像是突厥語,這兩種語言她都不懂。
隨著不知名語言的命令被下達,一群用弓箭的白衣武士開始把弓背在伸手,拔出彎刀來。
倉倉倉倉聲不絕於耳,吳王的人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辟里啪啦的燃燒聲炸的所有人心煩意亂,驛站的柱子被火焰吞噬,開始整個轟然倒塌下來。
隨著辟里啪啦的聲音發出,吳王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這個小胖子滿臉倉皇失措,被玄甲將士們護衛著拚死往外殺去。一個白馬騎士牽著一匹馬飛快地往吳王的方向跑,結果白衣殺手們舉弓就射,那白馬和人頓時都成了刺蝟。
玄甲武士不畏生死,哪怕身中數箭,依舊護著吳王往外走。這小胖子危機臨頭倒還有幾分膽色,雖然一臉倉皇失措,可還是從地上死去的衛士身上撿了把武器,戰戰兢兢地舉著武器跟著他們往外衝。
賀穆蘭離得遠,什麼都看不真切,她沒在白衣騎士裡看見蓋吳的蹤影,也找不到「天台」的旗子。
她調轉馬頭,立刻往阿單卓的方向奔去。
遠處阿單卓早已收好了一切,見賀穆蘭過來,也翻身上了紅馬,「花姨?可是驛站失火了?」
「吳王遇到了刺客,對方大概有四五百多人,這些人不會是無聲無息出來的,沿路必定有人看見,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就會有援兵來救。」賀穆蘭皺著眉頭,對阿單卓說道:「我們快馬到前面去,若是有救兵來,立刻過去帶路,若是沒有援兵,我們就去搬救兵。」
「好!」
阿單卓沒有什麼異議,兩個人上馬就走,馱馬被繫在兩馬之後,又倒霉的以戰馬的速度狂奔了起來。
等它漸漸跟不上兩馬速度的時候,勢必是要被拋棄掉的,就不知道有誰能撿到這個便宜了。
可是阿單卓一摸到胸前的金塊,立刻一點遺憾都沒了。
這吳王給了一百金,他們賠上一匹馬和一些行李,就算是吃虧也吃不了多少。
因為擔心那幫刺客發覺,賀穆蘭和阿單卓沒有走驛道四周,而是調轉馬頭側路插了過去,準備走遠一點了再繞回原路,到前方的驛站求救。
他們的馬速極快,大概行了十里之後,馱馬跪在地上,追不上越影的速度了,賀穆蘭毫不可惜的放掉了馱馬,兩人用盡馬速疾馳。
「花姨,背後有馬蹄聲,還有喊殺聲……」他們不在正路上,能有誰在喊殺追逐,不言而喻。
阿單卓也有些發慌,「怎麼辦?」
「先躲到一邊去。」賀穆蘭駕著越影跑進了旁邊的樹林,阿單卓也進了林子,脫下裡褲的腰帶繫住了自己紅馬的馬嘴。
過了一陣子,『噠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那些馬以全速向這邊衝來,而且數量還很多。終於,他們看到了最前面的幾個形影。
雖然看起來還只是幾個小黑點,但分分秒秒都在不斷變大當中。
「前面有四騎,後面大概有十幾個人。」賀穆蘭看了看手中的劍,「該死,有長兵器就好了,磐石不適合馬上作戰。」
這時候要是陳節在,借來馬槊一用,說不定還有一戰之力。
後面的騎士舉起弓箭射出箭來,四騎最後面的那一匹馬上有人應聲而倒,追殺之人馬步不停,繼續邊追擊邊射箭。
最前面那匹馬上的人後背已經中了好幾箭,可還是牢牢護著身前的小胖子,不肯躲避一下。
那已經眼淚鼻涕滿臉的小胖子,正是被手下護衛著,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來的吳王殿下。
「如果說是刺客,他們的箭術太準了。從他們能夠騎在馬上射箭這件事看來,他們都是武藝高超而且騎術精湛的戰士。」
賀穆蘭看著那個拚死護衛主子的玄甲將士,感覺喉嚨有些發緊。
「阿單卓,等下我去攔他們一下,你去把吳王救下來,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前跑……」賀穆蘭一拍越影,率先衝了出去!
「花姨,你要幹什麼!我……」阿單卓見賀穆蘭駕著越影衝出去了,一咬牙把胸前的錢囊背在身後,也跟著衝了出去。
「早知道就不拿這錢了!駕!」
賀穆蘭的越影不負自己的名字,如同一道影子一般逆著人群的方向衝了出去,這身影遠遠的看來,就像是從黑夜中突然衝出來的一隻夜鷹。
越影和馬上的賀穆蘭很快的就越過了跑在最前面的吳王和他的手下,賀穆蘭用鮮卑語在馬上叫了起來:「等下有人接應殿下,你去他的馬上!」
她已經看的出那玄甲騎士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小胖子一個人騎著馬,很快就會被殺死的。
「他們要抓我這個活的,不會真殺了我,倒是將軍要小心!」吳王也用鮮卑話高吼了起來。
那玄甲騎士已經支撐不住了,背後中的箭不少射中了心臟等要害,此時見有人來援,雖然只有一人,立刻滑下馬去。
吳王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往前衝,從眼睛裡流出來的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讓他完全睜不開眼睛,可即使是這樣,他也還牢記著要往前走,不敢回頭。
賀穆蘭看著那些舉起弓箭的刺客們,第一次升起了「哦我說不定要完蛋」的心情。她之前所有的比武都在馬下,沒有過馬戰的時候。
她對這種打法一點自信都沒有,在高速運動的馬背上消滅敵人……
她拔出劍,決定用城門前救愛染的那一招。
驀地一下,越影上突然沒有了人影,舉著弓箭的幾個騎士茫然地看著前方。
沒有火把的夜晚追蹤別人本來就很困難,越影又是黑馬。只是這一招對南方的漢人有用,對這群白馬騎士卻不能迷惑他們很久。
「是鐙裡藏身,注意他的馬!射馬!三個人留下來對付這個人,其他人追前面的人!」
為首的騎士用匈奴話快速的發出指令,三個白衣人立刻呈品字形朝越影包圍而去,其他人繞開兩側,繼續追擊吳王。
越影突然飛一般的加速了,身子像是脫離地心引力般不可思議的換了一個方向,向著說話的那個騎士飛奔。
在馬鞍上掛著躲避箭矢的賀穆蘭一下子出現在了馬鞍之上,和說話的騎士打了個照面,那騎士根本沒想到越影居然還會急轉彎,立刻丟掉弓拔出刀和她的武器激烈的互相碰撞,兩人的馬為了不摔倒,都猛踏著地面。
賀穆蘭為了攔住敵人,真是吃奶的勁都用上了,磐石加上衝力,還有賀穆蘭的怪力,一下子撞碎了那白衣人的刀,也讓他重心徹底不穩,滑下馬去。
越影是個刁鑽的脾氣,見那騎士掉下馬,立刻抬起蹄子從他身上踩過,只聽得「嘎達嘎達」的骨碎聲從越影的馬蹄下傳來,賀穆蘭只是覺得身子微微一震,越影就若無其事的繼續去追趕前面的馬兒去了。
「越影,幹得漂亮!可惜這時候沒有胡蘿蔔餵你!」
『咦嘻嘻嘻……』(萬水千山總是情,給點黑豆行不行……)
越影的瞬間爆發速度在追擊的時候爆發出可怕的效果,賀穆蘭在越過一個騎士的時候,直接把磐石掄圓了,將那個騎士拍擊了出去。越影又踩過這倒霉蛋的手,繼續往前狂奔。
另一邊,阿單卓去接應吳王拓跋余,卻見他哭的眼淚鼻涕糊一臉,被風吹得頭髮都狂亂著,可還伏在馬上繼續往前奔,心中也起了幾分佩服。
他十歲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情,怕是褲子都嚇尿了。
阿單卓衝到拓跋余身側,大叫了起來:「到我馬上來!殿下,我是來救你的!」
他張開雙手:「你放慢一點,我接你過來!」
吳王身後都是追兵,哪裡敢抬起身子放慢馬速,阿單卓一咬牙,將自己的馬調頭也跟著他跑,盡力跑到兩馬並行的位置,伸手將馬上的小孩抱到了自己的馬上來。
『哇!好重!他吃什麼長大的!』
阿單卓一接到他,立刻對前景樂觀不起來了。
這麼沉的孩子,再加上自己,一定跑不過身後的馬。
果不其然,阿單卓剛帶著吳王沒跑多少路,身後扣弦聲、箭矢被射出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立刻聽得清清楚楚。
兩馬已經到了一射之地。
阿單卓已經閉上了眼睛,做好了和那玄甲武士一般當人肉護盾的心理準備。
『嗚嗚嗚,他好歹還有盔甲,我可是肉……』
登登登登登。
阿單卓只覺得身後一股大力撞得他往前一趴,他發出一聲慘叫,靠在了吳王的身上。
這孩子已經被接二連三的犧牲弄的離崩潰不遠了,可即使被阿單卓的重量壓著,也毫無怨言,只惡狠狠地說:「壯士,我一定記著,我若逃得出去,一定將他們千刀萬剮替你報仇!」
咦?
阿單卓發現背後一點也不疼。
他隨即反應了過來。
「報仇就不必了。」阿單卓重新坐正了身子,繼續打馬狂奔。
他看著驚訝地扭過頭的小胖子王爺,哈哈一笑:
「你記得再多賜我點金子就行!」
「阿單卓!低頭!」
【小劇場】
「報仇就不必了。」阿單卓重新坐正了身子,繼續打馬狂奔。「你記得再多賜我點金子就行!」
吳王:(大驚)真漢子!要錢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