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蘭從來沒有想像過她有名垂青史的一天。應該說,她從未想像過古往今來,像她這樣以女子之身成為將軍的沒有幾個。
鮮卑人的歷史消弭在歷史的長河裡,甚至未來的世界世上已經沒有了鮮卑人。陛下的子孫主動的選擇了同化,讓鮮卑人的血脈世世代代融化在漢人的血液裡。
他,她……都可能祖上曾是鮮卑人。
花木蘭不知道是該感謝自己的「有名」,還是煩惱與自己的「有名」。因為據說她實在太有名了,所以那個叫顧卿的女子眼睛亮閃閃的求道士張玄幫忙,要給她融合魂體。
是的,那個道士說,自己和這個身體的主人並沒有很好的融合,有魂不附體的危險,所以才一直看到五彩斑斕的色彩在眼睛裡亂閃。
這件事對他來說似乎輕而易舉,待聽到她為什麼會來這裡的遭遇後,這個已經是「天師」級別的道士摸了摸下巴,蹙起了眉毛。
「這人膽子好大,舉全國之力給他造了一座通天的法器,卻用來做抽取你魂魄這種事情……難道是妖道?」
「『通天的法器』?」花木蘭一怔,「……那不過是個沒有建成的道觀而已。」
「哪有道觀敢設日、月、星三台,我們龍虎山是洞天福地,也不過只設了一座招星台而已。這是在拿你們的國運做堵住,截留你的一絲先天真氣。做這種事的,不是想要瞞天過海的聖賢,便是欺世盜名、想要借你天生之氣長生不老的妖道。只是先天之氣本身就是你自己的東西,與你魂魄共存,所以他才沒有成功。」
張玄也不知道花木蘭和賀穆蘭究竟是有什麼關係,才能有這種奇妙的聯繫。但就衝著賀穆蘭給他弄了戶籍,讓他能堂堂正正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也願意給她一個方便,讓這位傳說中的女英雄能夠更好的生活下去。
張玄為花木蘭開了法壇,使她魂魄歸體,在魂魄歸體的一瞬間,賀穆蘭過去幾十年來的記憶一擁而入,成為了花木蘭的東西。
在這一點上,花木蘭比賀穆蘭要幸運的多。
經由戰場千錘百煉出來的強韌精神,使花木蘭輕而易舉的融合了賀穆蘭的記憶。而賀穆蘭平凡又單調的人生,讓她的精神強韌不及花木蘭的十分之一,她只有主動去尋找,才能得知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那每一次的頭疼,都是來自於靈魂被迫接受記憶的疼痛。
得到張玄幫助的花木蘭,終於度過了最煎熬的時刻,然而有了記憶就一定能適應新的生活嗎?這卻不一定了。
「不……不……」花木蘭以手扶額推了一下賀穆蘭的哥哥賀穆君,「阿兄,你能不能不要看這個了……」
她是腦子壞掉了才升起了好奇心陪兄長看這個《花木蘭傳奇》啊,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這麼雷?
「怎麼了?這個拍的還可以啊,據說是按照史實拍攝的。你看看,一開頭就直奔主題,柔然和北魏打起來了!」
賀穆君挺喜歡看戰爭片,所以看見第一集就出現了戰爭場景,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喜悅。
「電視劇不拖沓,一開始就直接在軍營,這樣的良心導演已經很難……咦?搞什麼,花木蘭怎麼在繡花?」
坐在他身邊的正版花木蘭一口老血噎在喉嚨裡,半天吐不出來。
咳咳咳咳,我大魏鮮卑好男兒就靠繡花來換取和平?
我大魏和柔然征戰八十年,向來只有柔然嫁女兒,從未有過我們送公主的!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是這麼解釋的嗎?我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賀穆君納悶的拿起遙控器,有要換台的衝動了。
「爹爹,只要這幅《和親圖》繡好了,你就不用去打仗了。」只見電視劇裡頂著蘑菇頭,而不是鮮卑傳統高髻的煙熏妝女子一臉嬌羞的低下頭,用手指輕柔的扯起了絲線,開始繡起了花卉來。
「穆蘭,穆蘭?我靠!茶几的玻璃怎麼碎了?什麼時候碎的!穆蘭你快把手抬起來,別被玻璃扎壞了手……穆蘭……」
賀穆君驚慌失措的嚷了氣來。
氣煞我也!
那女妖怪是誰!
是誰!
她要撕了她!!!
自那以後,別人只要一提到「花木蘭」或者「花木蘭傳奇」她就跟別人急。雖然她在顧卿的幫助下學會了用電腦,可是每次一在搜索欄裡輸入「花木蘭」三個字,就忍不住又把它們清除掉。
她既想知道別人對她的評價,又怕知道別人對她的評價,她在歷史中留下了赫赫的名聲,可又怕那名聲就像是「花木蘭傳奇」那般的……
花木蘭想起那個蘑菇頭的黑眼圈女妖怪,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罷了。
功過留與後人說吧。
她關掉了電腦。
花木蘭在夢境裡見過賀穆蘭如何努力的融入她的生活,所以她分外理解和感激她的所作所為。她向來是個逆境裡也能生存之人,自替代了「賀穆蘭」之後,她也開始學著像她一般的生活。
她開始翻看賀穆蘭留下的那些資料和書籍,那些法醫學的著作如同在她腦中留下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入了她的腦子裡。
她腦中那部分關於如何「讓死者說話」的記憶像是被激活了一般,霎時間,屬於賀穆蘭的成就感一下子向她襲來,讓花木蘭忍不住愣神。
所以,她夢見的不是在給人碎屍萬段,而是通過尋找胃容物查找死亡的原因嗎?還有那些小心翼翼伸進別人下X的噁心行為,其實是在找男人侵犯過的痕跡?
她究竟是如何奇特的一個女人啊!仵作這種職業,如今連女人也能做了嗎?
「啊,你問這個啊。別說女法醫,就算是女警司,女將軍,女總統,還有,英國還有位年紀很大的女皇,女人在這個時代,能做很多你那個時代無法想像的事。」
來賀家串門子的顧卿帶著崇拜地眼神望著賀穆蘭,「你說我那好友成了你對不對?她是不是在那邊痛哭流涕著要回來?」
啊哈哈哈哈,學法醫的到古代去能幹什麼啊!
她一個兒科醫生到了古代都英雄無用武之地!
「不,她生活的很好。」花木蘭微微一笑,「最艱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她代替我的時候,我已經解甲歸田,刀槍入庫,她只要好好的用我留下來的財產,就能過的很好。」
「哈哈哈哈,我只是開玩笑,我知道賀穆蘭在哪裡都能過的很好。」顧卿歎息了一聲,「她是一個冷靜又有原則的人,比我這樣一天到晚就想著回家的軟蛋要厲害的多。」
「不,顧姑娘……」花木蘭合上手中的書本。「你是個善心之人,能安撫別人的靈魂。你讓我『重新做人』,怎麼能說不厲害呢?」
「啊哈哈哈哈,說的也是,我可是『花木蘭』的閨蜜!想想就帶感!」顧卿知道牽起了花木蘭的回憶,立刻插科打諢地大笑著岔開了話題。
『花木蘭』的閨蜜嗎?
真好啊。
除了阿姊,她似乎沒有什麼女性朋友呢。
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穆蘭,你和顧卿出來啦?」
放假回家的賀穆君一邊看電視,一邊將新買的木頭桌子拍的啪啪響。
顧卿好奇的跟著花木蘭在沙發上坐下,抬頭看著電視上的古裝劇。
「君哥,你也喜歡看古裝劇?張玄也是,一天到晚就巴著電視不放,說是要『體驗人生』。對了,木蘭,你其實也該多看看電視,這個對於瞭解社會很有用,雖然有時候也有些不對的……」
「哈哈哈哈,這柔然人收刺繡圖根本就和甲方逼乙方改設計圖一樣嘛!哈哈哈,你看,花木蘭這個乙方終於被逼成神經病,情願去替父從軍了!哈哈哈哈,唧唧復唧唧演了二十集,接下來買馬不知道還要演多少集!」
賀穆君笑的前俯後仰。
「我了個去……這是演花木蘭的?」顧卿瞪大了眼睛扭過頭去,發現花木蘭的表情很平靜。
不愧是女英雄。
這麼能忍。
看那蚊子腿睫毛和血紅大口,換成她,她一定瘋了。
「哈,傳奇嘛,傳奇肯定有誇張部分。對了!現在有個牛掰的編劇也在拍《花木蘭》,好像叫《木蘭無長兄》來著,張玄還去客串了一把。那個拍的比這個好,絕對比這個好!」
顧卿連忙安慰花木蘭。
花木蘭面容僵硬地看著電視裡只不過提了一個馬鞍就東倒西歪站不住腳的姑娘,忍不住微微捏緊了拳頭。
「還拍花木蘭?」賀穆君現在看這個片子純粹是把它當搞笑片看,一聽到顧卿的話,立刻嘟囔了一聲。「花木蘭這種題材,會不會太土了?女漢子從軍記什麼的,拍的太多了。」
「君哥!」
顧卿聲音高了幾個八度。
「那可是女英雄!」
「知道,知道,木蘭無長兄嘛。」賀穆君調皮地眨了眨眼,將胸脯往前一頂,見妹妹一直沒說話,還關心的伸頭和她搭話。
「要說我咱妹這張臉,演花木蘭也夠了,絕對沒人看得出是女人。哈哈哈哈,就是這胸……我們得謝謝咱媽好歹把她生的□□,至少像個……」
顧卿嚇得要死,生怕花木蘭一不小心把猥瑣的賀穆君「一掰兩斷」,連忙把賀穆君拉回來。
「君哥,你不當穆蘭是女人,你得顧及顧及我還在吧……」
「顧及你什麼?噢對不起對不起,忘了你是個飛機場……」
「我擦!君哥你想死!」
事實上,花木蘭完全沒聽懂「木蘭無長兄」的笑話。
她確實沒有兄長,不過現在有了。
……她扭頭看了眼經常說話瘋瘋癲癲的兄長,搖了搖頭。
就是間歇性□症。
還是看電視吧。
「蘭兒,我愛你!」
電視上的柔然王子一把橫抱起花木蘭,在小河邊歡樂的繞起了圈圈,電視裡的花木蘭嬌柔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以能夠把腦漿子都融化的語氣說道:「吳提,我也愛你……」
吳提?
那個四十歲滿臉橫肉的禿瓢柔然王子?
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的天啊!茶几角怎麼被你捏斷了!我還特意買了個實木的!」賀穆君一臉心疼的拉起妹妹的手。
「沒事吧?沒事吧?我花了不少錢買的,就是怕玻璃又割了你的手!我靠!現在的奸商,不會是三合板糊一糊蒙個木面就忽悠我說是實木吧?你手有沒有事?」
顧卿看著那厚重的茶几桌角,倒吸了一口涼氣。
張玄說先天真氣是蘊藏在靈魂裡的,靈魂不滅,氣息永存,難不成說的是這個?
花木蘭若無其事的收起手,關掉了電視。
「我沒事。電視劇太難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賀穆君鬆了口氣,「什麼電視劇?哦,你說花木蘭傳奇啊。我也覺得拍的挺扯的,住在軍營裡十二年,怎麼也該是虎背熊腰力大無窮面如夜叉的……」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賀穆君一把跳起來,撥通了電話。
「李源,你小子給我介紹的什麼傢俱商啊!你有臉說是實木,我妹妹隨手一掰兩個角都斷了!什麼橡木!你自己到我家來看!」
賀穆君對著電話扯著嗓子吼了起來。
「是橡木我把它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