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帳。
「素和使君,這實在是太冒險了吧?」
身穿將服的拓跋延有些遲疑地看著素和君。
這位皇帝身邊的紅人來的時候沒先來找他,而是找了夏鴻將軍,這就讓拓跋延內心十分惱火了,擺明了他是信任夏鴻更甚信任他。
更何況素和君剛來的時候他就遇見了右軍差點嘩變、花木蘭被迫去了鷹揚軍的那件事。雖然之後他就沒有隱瞞身份,可跟拓跋延通過氣以後,他揣著軍中四處通行的令牌,開始快活的在黑山大營裡四處亂逛起來,還美名其曰「暗查軍事」、「選拔人才」。
現在他去了花木蘭身邊。
這就已經是直接告訴他,花木蘭是他看著的「人才」,不要再動了。
前幾天,他又不知道為何跑到了歸附的高車人那裡,在待了幾天後,建議他派出軍中的高車士卒帶著高車部落裡的勇士,去柔然聯絡高車剩餘的部民。
雖然這素和君是白鷺官的第二號人物,號稱「白鷺眼睛」的「候官使」,但自己也是統帥三軍的大將軍,就這麼聽著一個白鷺的建議,去做這種可能完全把人白白送到柔然人手裡的事情……
「這正是送上門來的好機會不是嗎?我在高車的天穹廬裡住了幾天,高車人對柔然人的仇恨,比我們大魏對柔然人的還要更強。既然如此,去聯絡高車人看看,在摸清柔然人的底細,這是很必要的。」
其實素和君一直都有向大漠裡派出斥候的想法,但是都被拓跋燾否決了。培養一個白鷺官不容易,柔然又不是什麼固定王帳位置的汗國,去茫茫草原漫無目的的瞎找、瞎打探,只是無謂的折損人手。
但尋找高車人,那目標就明確的多了。
「到時候,派出高車士卒的大將軍您,也會被眾人誇耀是高瞻遠矚之人啊。您想想看,等陛下一聲令下征討柔然之時,您已經通過高車人摸清了王帳的位置,又有高車人的接應,一路水草可濟、糧草無憂,豈不是拔得頭功?說實話,我也希望是抗擊柔然多年的黑山英雄們取得柔然可汗的頭顱,而不是那裡突然冒出來的新軍……」
素和君深知這位老宗親最擔心的,就是會被最近紅的發紫的拓跋范取代。
他在對抗夏國的過程中表現太好,現在京中有不少讓他來黑山大營替代拓跋延的呼聲。
而且隨著陛下徹底消滅掉夏國,對柔然發動總攻就迫在眉睫。到時候,無論是禿髮王子,還是京中羽林軍,甚至連漢人高門的門閥軍,都會在征討柔然的戰果中分一杯羹。
誰最快的找到王帳,抓住柔然汗王獻功,誰就能更進一步,在軍中如日中天。
素和君的勸說終於讓拓跋延動搖了。對他來說,秘密的派出這些人,不過是給了高車人一個希望,損失的也不過是幾十個高車士卒,無論成不成功,對他來說都不傷筋動骨,可回報卻很大。
他要損失的,不過是一些時間、物資和精力罷了。
「聽素和使君這麼一說,倒有幾分道理。只是高車人好不容易千里迢迢的逃到大魏來,真的願意跟著我們的使者回返嗎?還有這使者人選……」
「我看右軍那個叫狄葉飛的高車士卒就很好,武藝過的去,人也聰明。就算落到了柔然人手裡,憑他的相貌,應該也不至於死……」
只不過比死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
「我觀察了他幾天,他是個有想法、也有野心之人,同軍的那些高車士卒也服他,可以作為頭領。」
素和君早已把一切都想好了。
「至於讓熟悉路徑的高車人帶路,應該也不是什麼問題,狄姓雖是分支而居,但分支之間都有血緣關係,我們派人聯絡高車人,再想法子派人把這些狄部高車人的老幼偷偷都接回魏境,想來他們一定會為了族中的老幼而拚命的幫我們。」
「這……」
拓跋延聽說還要派人接回老幼,心中有些不太樂意。
軍中兒郎全去草原上遊蕩了,而接回來的婦孺老幼……
「將軍大人,若不是族中再無牽掛,誰願意捨棄一切和柔然人拚命?」素和君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這是送一場功勞給您,若您不願意接納,那我就送信回京,想來大可汗一定願意派出……」
「素和使君,你不必威脅與我!」拓跋延怒目而視,怒聲道:「我既然是大將軍,自然也要為軍中考慮。若是此事不能奏效,軍中的兒郎拚命接了無數婦孺回來,到底誰來養活?你知道黑山大營一天的消耗是多少嗎?難不成我要讓軍中兒郎餓著肚子和敵人拚命?參軍帳中為了多出來的三千多人已經幾夜沒睡了!」
這一刻,他才是那個黑山大營的三軍大帥,拓跋家族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
這樣的拓跋延讓素和君肅然起敬,長揖到地:
「大將軍放心,若是您擔心這個,盡可交予下官。我會向陛下親自稟報此事的重要性,並請京中安置好這些婦孺。高車人十分重要,不可輕忽,還請大將軍早下決定才是啊!」
「交予你能有什麼保證,笑話!」
不過是一個白鷺官而已!
素和君咬咬牙,從胸襟裡掏出一塊手令。
令牌上的「御」字赫然印入拓跋延的眼底。這樣的令牌讓拓跋延倒吸一口涼氣,連忙俯身下拜。
「我出京時,陛下曾囑托我,黑山大營重要,不可有失。說實話,京中對黑山大營一直十分擔憂,三軍之間的矛盾京中並非毫無耳聞。我來軍中,自然也有一定這樣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希望能為陛下分憂。」
素和君收起手令。
「我來黑山大營不久,但見黑山大營雖有不足之處,但還卻沒有京中那些朝臣說的那麼差,想來無非就是有人想要在北征柔然之戰中分一杯羹罷了。大將軍,您現在需要的是給這些人一個漂亮的還擊,而不是繼續墨守成規才是啊!」
拓跋延的臉色又青由紅,最後終於一咬牙。
「來人啊,請右軍將軍夏鴻、參軍帳下李參軍、盧參軍、范參軍來見!」
***
去了高車人營帳的狄葉飛確實給了所有人一個驚喜。
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的祖上在狄姓部落裡是非常重要的一支,掌控著高車人「爐火」的秘密。
正是因為他的這個身份,以及姓「狄」的背景,狄葉飛迅速的成為了高車人和黑山大營連接起來的紐帶,高車人開始通過狄葉飛越來越多的透露出柔然那邊的形式,而狄葉飛也頻繁和賀穆蘭、若干人聯繫,替南下的高車人謀求更多的福利。
找到了「使命」和「信念」的狄葉飛猶如被擦亮了的鑽石,散發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光彩。
高車人尊敬的稱呼他為「阿其火」,意思就是「掌管著火的人」,但實際上狄葉飛一旦控制爐火的東西都沒學到過。
他不是純粹的高車人,他的母親和高車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祖父從來沒有和他提過一點點關於高車人冶煉的「爐火」的秘密。
這門本事傳給了他的叔叔,那也是一個普通的軍戶,狄葉飛長相柔弱,並不討父親的喜歡,而父親娶了西域伎人為妻,也不討祖父的喜歡,在家中說一不二的祖父,將所有的心血和期望都托付給了他的叔叔。
狄葉飛的叔叔是柔玄的一名尉官,狄葉飛的武藝大半來自於這位叔叔的傳授,而他的武器,那把羨煞無數軍中士卒的雙月戟,正是他的叔叔所製造的。
阿其兵一族鍛造武器,阿其火負責製造和看管熔爐,阿其真負責傳遞部族的智慧,記錄部族之人的名字和身份,以及生老病死。阿其食負責狩獵和獲得食物,阿其物則是負責以物易物,和各族通商。
狄姓是敕勒人中一個無比龐大的部族,卻不是一個顯赫的部族。因為他們各司其職,分分合合之下,一直沒有一個領袖一樣的人物率領他們,也不能讓他們徹底齊心。
相比之下,那些比他們人數要少的斛律部、袁紇部,雖然人數不多,卻一直聚群而居,十分團結。
高車人早就發現了同族成婚容易生下畸形兒女的情況,所以在高車人中,男丁要成婚之前,都是到其他部族中去,找到喜愛的姑娘,在別人家做兒子做兩年,然後女方家付出財物,就當是補償男兒做勞力的損失,直到兩年完畢,才帶著妻子回返自己的部族。
高車人通過這樣的聯姻關係緊密的集合在一起,狄葉飛一個叫狄飛的祖先曾經娶過斛律部族的族長之女,從此和斛律締結起了深厚的情誼,共同抗擊了柔然很長一段時間,這是許多狄姓子孫都津津樂道的抗爭史。
而這麼多年過去了,狄飛的子孫依舊還在和先祖坐著一樣的事情,在抗擊著柔然人,所以這支高車的族人才這麼敬佩狄葉飛。
狄葉飛在大魏找不到歸屬感。他不是鮮卑人,所以得不到軍中大部分軍戶的認同。他也不是完全的高車人,所以高車士卒也總是樂於拿他的碧眼作為談資。他的相貌是老天的恩賜,但他也同時是老天的棄兒。
但如今,高車人來,高車的狄姓種族來了,大魏需要他這樣一個高車人,而高車需要他這樣一個大魏人。
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
同為摯友的賀穆蘭和若干人是真切的為狄葉飛感到高興。其中最高興的莫過於賀穆蘭。
她有著花木蘭大半的記憶,可就是這大半的記憶裡,其實對於狄葉飛的所有內容,最深刻的不過就是那一個吻,那一首歌,和那一場春夢。
狄葉飛很早就離開了花木蘭,而後他的人生軌跡和花木蘭很少重疊。他在皇帝身邊站崗執勤時,花木蘭在殺敵;他在和皇帝身邊的宿衛勾心鬥角以求前途時,花木蘭在殺敵;他在得到崔浩的賞識迅速爬升至皇帝身邊時,花木蘭還在殺敵。
花木蘭不知道狄葉飛經歷了什麼,賀穆蘭也不知道。甚至連後來狄葉飛屈從於鮮卑大人的撮合,定了一個不怎麼樂意的姑娘,花木蘭沒見過那時候的狄葉飛,也沒見過那時候的姑娘,只是從信件中互相知道各自的近況。
這就像是一個起初很好的老友,漸漸的離去了,你在那些悵然若失裡,感覺不到太大的情緒波動。
但賀穆蘭結識了中年的狄葉飛。那時候的狄葉飛,已經是手中滿是西域異族鮮血的「鎮西將軍」,一個「鎮」字,說明了他這麼多年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他接受別人的非議、鄙夷和猥瑣的目光、高攀權貴的名聲、未婚妻寧死不嫁的尷尬,他殺過柔然人、涼人、秦人、羌人、盧水胡人、漢人,他玩弄權術也被權術玩弄,在時刻可能被拋棄的不安全感中報上了拓跋晃的大腿,一直到再次遇見賀穆蘭。
狄葉飛為何這麼多年間都不和花木蘭再有深交呢?
賀穆蘭有時候細細一想,恐怕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在黑山大營中的那段過去才算是最美好的。因為那時候有同火的拚死相護,有花木蘭的深夜縫衣,有新兵們「軍中女神」一般的崇拜目光,也有成功抗擊柔然人時那種發自內心的自豪感……
而後來為了向上爬而面目全非的狄葉飛,怕是不想把這些內容暴露在昔日的同袍好友面前,他是想讓自己永遠都是那個「血腥美人」狄葉飛吧。
狄葉飛成了鎮西將軍,成功的贏得了無數人懼怕的目光。他渾身的煞氣收放自如,他不再以自己的相貌為羞恥,會聽從賀穆蘭和拓跋晃的勸說去做什麼「狄姬夫人」,忍受來自同性的欣賞目光,為自己的前途繼續拚搏。
什麼自尊,信念,也許早就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中年的狄葉飛,孑然一身,獨自作戰,恐怕連腦海裡都只剩下了「我要爬到高處」和「我要讓別人不小瞧我」的想法。
這些想法,是賀穆蘭穿越到這個世界後,見到了還年輕著、心口依舊有著熱血的狄葉飛時,所慢慢產生的思考。
如果回到了那個世界,賀穆蘭會找到那個滿身都是西域蒼涼大漠氣味的狄葉飛,深深地給他一個擁抱。
這個時代,無論是漢人還是雜胡,只要來自於最底層,過的實在都太辛苦了。
而賀穆蘭更欣賞和喜愛的,卻是這個時候的狄葉飛。
他會眉飛色舞的說起昨夜,有個高車的婦人居然艱難地生下了腹中的孩子,雖然只有一點點大,身體也不是很好,但是族中依然給他起名為「狄魏」,希望他能平安長大。
他會說起高車人為了保存實力,不得不把原本極大的部族分散成無數個小族,散落到茫茫草原各處,這樣柔然人徵兵和搶奪他們東西的時候,只能找到很少的人,很少的東西。而高車人會在固定的時候於突厥金山下會盟,重新交換生存的火種,接納失去父母的孩子和失去孩子的父母。
他以前很少說自己的父母,但如今會說起自己的祖父以前是多麼了不起的人,能升起比漢人的熔爐火焰還高的爐子,能把鐵礦鍛煉成鋼,能把雜質一點點從金屬中剝離掉。
他說自己的愛稱「阿其火」名不屬實,卻一點不愉快的神色都沒有。他甚至和軍中參軍請示過了,要去請自己的叔叔來,有了這麼多高車的「阿其真」在這裡,也許能給軍中增添許多真正的神兵利器。
這便是信念的力量。
花木蘭的信念是「活著回去」;賀穆蘭的信念是「有尊嚴的活著」,而狄葉飛的信念,就是「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們在夏天水草最豐美的時候,於突厥金山下會盟。阿其火採下能生火爐的種子,狄部各族交換各自的財物和賴以生存的一切,然後駕著高車離開,在第二年中繼續艱難地生存下去。」
狄葉飛用著悲歌一樣的語調說著高車人和他講述的經歷。
賀穆蘭仔細想了想突厥金山的位置,大約就是後世的阿爾泰山。一說到這個,賀穆蘭想起來了,那裡有著豐富的煤礦資源。
原來高車人的「火種」就是煤。是了,草原上沒有多少樹木,自然木炭也少。能利用煤,再想辦法讓煤充分燃燒,恐怕就是高車一族「熔爐」的秘密。
她猛然間發現自己知道了高車人的秘密,心中忍不住有些嗟歎。
在後世強大的信息資源下,人人都成了通曉許多東西的「智者」呢。
狄葉飛的話繼續著。
「高車的斛律部、袁紇部、解紕部、護骨部和異奇斤部,原本都是強大的部族,如今已經死去了太多的人。高車的男人們被拉去征戰,女人成為蠕蠕們蹂/躪的對象,老人在糧食不夠的時候被蠕蠕們殺掉,就為了他們能多交出一些糧食。孩子們一個個瘦小到長不到成人……」
他的眼睛裡散發著仇恨的光。
「會製造鐵器的同族活活累死在鐵砧上,製作皮盔的、製作箭鏃的,都被迫將自己製造出來的東西交給折磨同族的敵人。我的同族告訴我的事情,讓我這個身在魏國的高車異族感到羞愧……」
他羞愧啊。
他在這裡因為自己的美貌而自怨自艾,他在這裡因為別人異樣的眼神而升起的熊熊怒火,在聽到這些遭遇後都變成了羞愧。
真正的歧視是什麼呢?是不被人以「人」來看待吧?
他以前經歷的那些,哪裡能談得上是「屈辱」呢。
至少,這些同火,這些同袍,是和他一起拼過命的。
至少,他們還有拚命抵抗柔然人的機會。
賀穆蘭和若干人不發一言的聽著狄葉飛講述他的見聞。
對於在沒落的部落主家庭生活的若干人而言,有女僕暖床、有奴隸使喚,讓軍奴為自己而送命,似乎是件非常常見的事。
但高車人的遭遇,讓他無法說出這樣的話。他開始想自己征戰的過程中有沒有殺過高車人,那些頭顱裡,有沒有狄葉飛的同族。
他似乎真的殺過。
這樣的結果,讓若干人有些不敢看狄葉飛。
但狄葉飛怎麼會怪罪他們呢,就連他自己,也有不得不下手的時候。
這便是戰爭,根本沒有正義和邪惡可言。
「所以,你才要帶著那群高車士卒,去聯絡柔然的高車人?」賀穆蘭大概理解了狄葉飛的想法,可是還是為好友的選擇而感到擔憂。
「為什麼非得是你不可呢?狄主真族長不是說會作為指引嗎?你從小生長在大魏,根本就不瞭解柔然人的地方……」
「狄主真已經老了,而且他也不能回返,如今無論是朝廷還是高車人都需要這位睿智的領袖。」狄葉飛指了指自己。「我,年輕,武藝不錯,會說高車話,又有西域人的外表,不會讓人懷疑是魏人。」
柔然通著西域,柔然的貴族大量和西域諸國通婚,在柔然看到一個西域混血是很常見的事。而在大魏,和西域相通的路被西涼和秦所截斷,軍中有異色眼睛的人雖然有,但鳳毛麟角。
「最主要的是,我是大魏人。父母在這裡,祖父在這裡。我在大魏的土地上長大,為了大魏的百姓和柔然人作戰,兩邊都信任我。」
狄葉飛笑的滿足極了。
「就算軍中不指名讓我去,我也會自告奮勇的去的。每個男人都想做張騫,都想做博望侯。」
賀穆蘭開始後悔自己說了張騫通西域的故事了。在這個時代的男人心裡,找到一個偶像而後無限地向他看齊,似乎是他們的本能。
「那是你不知道張騫這十三年發生了什麼。他被匈奴人俘虜,扣留了十三年,去的時候有一百多人,回來只不過張騫和堂邑父兩個人而已。」
「李參軍和我說過了張騫的故事,不過,我還是想去。」
狄葉飛突然起身擁抱了一下賀穆蘭。
「火長,你莫為我難過,我很高興,真的。」
「我之前覺得魏國不好,鮮卑人不好,漢人也不好。他們喊我們雜胡,認為我們是戰敗者的後代。但我現在才發現,其實他們是好的,至少比柔然人好,至少我們都還活著。」
「現在,我要想法子把我的同族帶回來,我是雜胡,那是因為敕勒人在大魏生活的人很少。可是若是人多了呢?像是漢人、鮮卑人一樣多了呢?敕勒人有幾十萬,還有上百萬的牛羊,若是真的來到魏國,未來的高車,也許在大魏也會有一席之地,不會再有人喚我們雜胡了。」
狄葉飛像是個成熟的男人那樣拍了拍賀穆蘭的背。
「火長,你是『玄衣木蘭』,應該理解我的想法,替我高興才是啊。」
就是理解你的想法,所以才分外的為你擔心啊,笨蛋。
若是一個單純去完成任務之人,會有更加冷靜的判斷和機變的能力。而帶著某種信仰去做的話,往往就會變成殉道者。
軍中為何會選擇狄葉飛,賀穆蘭心中大概有些瞭解,怕是有留在高車天穹廬的素和君插手。
賀穆蘭原本只是想讓他注意到狄葉飛的才能和相貌,讓他走上和上一世一般的通天之路,卻沒想到素和君看到了狄葉飛的「外交才能」,讓軍中和朝廷秘密派他們去柔然境內搜尋和聯絡高車人。
賀穆蘭不知道這段歷史,不清楚高車人是怎麼歸順的。但花木蘭的記憶中,這支高車人雖然歸順了,但很快就被送到敕勒川放牧。而那時候的狄葉飛已經在京中任宿衛了,究竟是誰聯絡、誰刺探的軍情,這都是軍中的秘密。
高車人後來確實反戈一擊,將柔然人的後路全部截斷,讓柔然人輸的很慘。但那些作為聯絡的人好像從此就沒有了聲音,花木蘭也沒見到什麼「博望侯」之類的高車人被抬舉。
狄葉飛說的沒錯,高車人的歸順確實讓大魏的國力更上一步。柔然和高車帶回來的牛羊甚至讓整個魏國十幾年後肉價都賤的要命。賀穆蘭剛來的時候家中頓頓有肉,肉乾當成零食吃。
高車人製造戰車和器械的能力在軍中得到了極高的讚譽,高車騎兵也十分勇猛,甚至有專門的「高車將軍」、「高車羽林郎」這樣的官職。
狄葉飛能升到鎮西將軍,和高車人在軍中地位一步步提高是分不開的。若高車人不歸順,狄葉飛再怎麼往上爬,鮮卑人也不放心在西域這個地方放上一個「雜胡將軍」。
高車後來有多重要,就能說明柔然人同樣看重他們。那這其中的凶險,自然是不言而喻。
張騫通西域時,好歹匈奴還顧及張騫的使臣身份,只敢困上十三年,好吃好喝,還送他美女。
可狄葉飛等人只要露出一點馬腳,柔然人一定把他們給砍了,拿腦袋當夜壺送回來羞辱魏國。
但狄葉飛已經死心塌地的要去柔然境內完成這件「大事」了。幾位參軍在他們這群高車人面前描述的前景足以讓他們為此而犧牲一切。
高車的老幼會被接回大魏,重返敕勒川生活;高車的男人們會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蠕蠕們會憤怒,會顫抖,會驚訝,終將被魏國的鐵蹄踏成碎片……
賀穆蘭只是擔憂狄葉飛的安全,卻尊重他的選擇。她和若干人把能夠給他帶上的東西全帶上了。他們要以普通高車牧民的身份遊牧在柔然人的地方,一邊躲避柔然人的注意,一邊去聯絡同族,再把消息帶回來。
他們不能穿盔甲,帶顯眼的兵刃,武器不過是弓箭和短刀而已,晚上要躲避群狼的追趕,白日裡要躲避柔然騎兵的偶遇。
賀穆蘭和若干人沒有去送狄葉飛,他們的離開對於黑山大營都是個秘密,任何吐露他們去處的行為都會對他們造成危險。
這讓賀穆蘭和若干人十分難過,也十分沮喪。
『狄葉飛已經找到了他的路,而我呢?』
賀穆蘭捏緊了拳頭。
『我還在鷹揚軍裡做個親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