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宛州世子牧雲德來帝都天啟城進禮。他是牧雲笙的九叔宛州鄴王牧雲欒的兒子,也就是牧雲笙的堂兄。
宛州鄴王牧雲欒是明帝牧雲勤的九弟,當年大家還是皇子時,就為太子位有一番惡鬥,牧雲欒精明強幹本更勝過牧雲勤,但他為人個性決絕,對人好時可以割肉贈食,恨一個人時便手段殘忍毫不留情,死忠與仇敵一樣多。眼見更多重臣與穆如世家更傾向溫和的三皇子牧雲勤,牧雲欒以退為進,放棄爭太子位,主動請封賜宛州為王。那時三皇子一黨也樂於以宛州一地換取皇位之爭上少一個敵人,於是順水推舟。
牧雲勤稱帝后,深以牧雲欒為患,一面熱誠安撫,所求無所不應,一面對朝中及宛州各郡軍政官員的倒向著意爭奪。但牧雲欒精於統御,這些年宛州之富庶,早超過中州,各郡之中,也遍是鄴王黨羽。
而宛州王世子牧雲德卻好似完全沒有繼承其父之才幹精神,長得身形肥胖,其貌不揚,身上穿著華貴,卻仍是沒有皇家的氣質。眾臣暗自搖頭,明帝也心中暗笑,因為他與自己九弟宛州王素來不和,現在看到其子這般形狀,完全不如自己的幾位皇子,不由頗為得意。
大殿會見後,明帝傳旨在御花園擺宴賞花,園中行走之時,盼兮偷偷對牧雲笙說:「這宛州世子周身華貴,卻一派俗氣,我很是討厭他的眼神。」
那邊牧雲德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冷笑。盼兮有些吃驚:「難道他也看得見我?聽得見我說話?」
這時明帝轉頭問牧雲德 :「皇侄讀了些什麼書?可否習得弓馬?」
牧雲德躬身道:「臣兒也沒有什麼本事,詩書琴棋刀槍騎射,樣樣都學了,樣樣也稀鬆,現在也只能略背得下《縱略》、《武韜》等數本。」
明帝驚訝道:「這幾本書洋洋萬言,你也能背得下來?」
牧雲德笑道:「請陛下任意出題。」
明帝命人取過書來,隨意翻了幾處,說出上句,牧雲德立刻滔滔不絕接背下去,眾人驚嘆。
明帝心惱,不想牧雲欒之子竟然有如此本事。宴畢,眾人又看牧雲德與四皇子牧雲合比較棋藝。結果不過數十手,剛近中盤,四皇子就已完敗。明帝面有慍色。
一旁有棋藝高超的翰林老臣看出明帝不悅,笑道:「世子棋藝高超,微臣也想請教。」他本想贏下牧雲德為皇上爭回一點顏面,不料牧雲德行棋更加凌厲,又是中盤即敗。
眾人嘩然,那老臣的棋藝已是一品,居然被牧雲德這樣輕易擊敗,這世上不知還有誰能下得過他。
「那不是他下的。」盼兮偷偷對牧雲笙說。
「為什麼?」牧雲笙在心中問。
「看到他旁邊那個玄袍老者侍從了嗎?下棋時他一直沉思,牧雲德卻東張西望,一點思考的樣子也沒有。和當世名家下棋還能這樣,絕不可能,只會是他身後那老者想好了棋招,不知用何方法告訴他。」
「我聽人說宛州王給他的兒子請了個精通法術的世外高人做師傅,莫非就是他?」牧雲笙想著。
「果然是這樣……方才背書,三韜七略之中,任一本書任一句話都記在心中,這也絕不是只靠心力可以做到的,我賭這牧雲德能死背下字句,卻一定不知道解讀。」盼兮笑著說,「你若是去考他釋義,他一定就傻眼了。」
牧雲笙心中笑道:「我自己也不愛讀書呢,還考別人。」
那邊三皇子牧雲合不服,起身離座道:「願與皇弟切磋箭技。」牧雲德冷笑道:「我的箭法粗疏,就請三皇兄指教了。」
眾人來到草地,十丈外立起箭靶,三皇子連發三箭,俱中靶心。眾人一片喝好之聲。
輪到牧雲德時,他卻舉起弓來,一箭射向高空,眾人正不解時,竟有一隻飛鳥被射落了下來。
牧雲笙看見,那箭在空中時,居然像被風吹動一樣變了方向。盼兮冷笑著:「這哪是箭法,分明是秘術。」
一邊眾臣紛紛嘆息。宛州王牧雲欒竟然囂張到派其子來帝都炫技,明顯要向天下昭示眾皇子還不如他的兒子。看來是宛州勢力成熟,已然有恃無恐,開始打壓皇族的氣勢了。
明帝心中如塞上一塊大石,再也強笑不出來。只嘆皇長子牧雲寒和二皇子牧雲陸不在。以牧雲寒的超群武藝、牧雲陸的才氣文韜,絕不會讓這宛州鄴王的世子如此輕易比下去,以致現在天啟皇族顏面無光。
牧雲德卻借勢進逼道:「今時豔陽當空,桃花開放,暖意融融,我願借景獻畫一幅,以謝今日之皇恩。」
所有的人都將眼睛望向牧雲笙去,六皇子畫工上的天賦,舉世皆知,如今牧雲德竟要在牧雲笙面前作畫,豈不是明擺著要以一人打敗明帝的所有皇子。
明帝知道牧雲德必有高人傳授,心已氣餒,但別人已逼到面前,不能不戰而認輸,也只得說:「那麼,正好小笙兒平日也愛胡亂塗抹,就一同來畫畫這今日的桃花美景吧。」
於是大家展開筆墨,都畫面前的一樹桃花。
牧雲德畫筆如風,連眼睛都不望著筆尖,轉眼間桃花朵朵怒放,牧雲笙看他手臂揮動,眼神卻散漫,還偷瞧四周,知道這必是又有人控制著他的手在作畫。他望著牧雲德身後那玄袍之人,他果然正凝神看著紙面,手指暗暗揮動。牧雲笙心想,這哪裡是比畫,不如直接改成鬥法好了,心中一氣,一點作畫的興趣也無,只看著白紙出神。
轉眼牧雲德畫卷完成,片片花瓣分明可辨,遠看彷彿真的是花落紙上,眾人皆驚嘆好畫。再看牧雲笙紙上時,卻仍是空白一片。眾臣們開始搖頭嘆息,六皇子雖然才氣天縱,可是要想在片刻之內做成一畫壓過這幅桃花圖,卻是連國手大師也難做到的。
牧雲德得意道:「諸位請數,那桃枝上是多少花瓣,這畫上也是多少,若差了一片,我便認輸。」
殿中又是一片驚嘆聲,沒有人敢不相信他的話。
明帝嘆一聲道:「小笙兒,認輸了吧。你連筆都沒有來得及動呢。」
牧雲笙看一看牧雲德的畫,心中卻豁然開朗了。他微微一笑,不急不低三下四慢,來到牧雲德桌邊打量起他的那幅畫,冷笑道:「這是畫麼?」
「不是畫是什麼?」牧雲德沉不住氣怒道。
「簡直就像是把桃枝放在紙上麼。連一片花瓣都不差,工筆能畫成這樣,只怕無人能比了。」少年道。
牧雲德聽此美譽,露出得意笑容。眾臣一看牧雲笙都如此說了,也都只有隨聲附和,一片誇讚之聲,明帝臉上,卻是再也笑不出來。
「可是少了一點。」牧雲笙說。
「什麼少了一點?」牧雲德驚問。
牧雲笙舉起筆像是要指,卻把一滴墨滴甩在那畫上。
牧雲德大驚:「你……你這是故意壞我的畫。」
「不,」牧雲笙穩如靜水,「是你的畫就少了這一點。」
牧雲德氣得發笑:「六殿下,你……你太調皮了。」
牧雲笙忽然手腕一揮,筆尖在那墨點上輕觸幾下:「畫得再像,卻是僵死之物,只少這一點靈氣。」
眾人圍攏看去,那個墨點已然變成一隻蝴蝶,似乎正在桃花之上將落未落的那一瞬,那翅膀將開將合之一剎,脫紙欲飛,而那花枝被這一點,便彷彿正在微微地顫動,頓時滿畫俱活。
眾人靜默了許久,突然爆發出喝彩之聲。殿中歡呼雷動,像是贏得了一場戰爭似的。盼兮更是高興得不行,在小笙兒身邊跳著歡笑。
明帝也終於微露笑意。
牧雲德驚道:「這算什麼?他只畫了這一隻小蟲,怎就壓得過我滿樹桃花?」
他背後那玄袍者嘆了一聲,扳住牧雲德肩頭:「世子,服輸吧。真論畫境,我們與人家是溪流與大海的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