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穆如軍與瀚北八部會戰朔風原。戰況血腥慘烈。
六月二十一日,借端朝穆如軍主力援北,西南鄴王牧雲欒發討帝都檄,宛州兵變。不出三日,宛州十二郡中已有九郡宣佈效忠牧雲欒。宛州大半已入牧雲欒之手。
七月四日,端軍與牧雲欒宛州軍會戰於宛北青石城下,端軍大敗,退守宛北最後重鎮南淮。
同日,遠在北陸的穆如槊接明帝急詔,留下鐵騎繼續與瀚北八部作戰,率穆如氏眾將只二十七騎急赴萬里之外宛州指揮南淮之戰。
穆如寒江在家中,也天天關注宛州戰事,恨不得就立刻代替父兄們去領兵出征。忽然聽說父親已趕至宛州,樂得拍手道:「這回好了,看那牧雲欒還能狂個什麼。」
母親卻擁住他滿面憂色 :「你父親和你叔叔們只率幾十騎回來,鐵騎全留在北陸鎮守,此時手下只有剛從青石城敗下來的幾萬殘軍,還有那個南枯家的什麼征討大將軍,一向與他不和……唉,這可如何是好。」她喃喃地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不會的,父親和叔父們怎麼會輸呢?」穆如寒江執著地相信著。
九月,傳來了南淮兵敗的消息。端軍在宛州最後的重鎮失守,整個宛州十二郡,王朝在東陸四分之一的土地,盡入牧雲欒之手。
聽說征討軍將們退回天啟帝都來了,穆如寒江卻把自己關在屋裡。父親輸掉了戰爭,少年也輸掉了自己的信念,父親的神話破滅了,他也如被人踩在了腳下那樣痛苦。那一天,穆如槊和幾個弟弟只十數騎回到天啟,上殿面君之前,他趕回家中來見妻兒一面。他敲著穆如寒江的房門,呼喚著他的名字,穆如寒江卻只是抱頭不答。良久,他聽得父親一聲悠長的嘆息,轉身而去。
穆如寒江一生都為此事深深地痛悔,後來他才明白父親在上殿面君之前為什麼還要匆匆趕回來,因為他已經預感到了將至的可怕結局。
金殿之上,原宛州征討大將軍和他的派系將領們開始把失敗的罪責都推到穆如世家身上,從前畏穆如世家如虎的東陸文臣們也終於等到了機會,漸漸地,朝中所有的指責匯成了一種默契:一定要借此機會扳倒穆如世家。
穆如槊和他的兄弟們感到憤怒,但他們並沒有絕望。他們認為牧雲皇族不會因為一些鼓噪就自斷手臂,向三百年來不分彼此的兄弟出刀的。但當穆如槊看著明帝的表情,就漸漸開始明白了什麼。對皇帝來說,瀚北蠻族是北方外患,宛州鄴王是肘腋之患,而原來手握重兵的穆如世家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牧雲皇族的親兄弟之間都兵戎相見了,又怎麼肯再信這異姓的結拜呢。從當年北陸相爭,到後來的共享天下,三百年的世代盟約,英雄們之間的肝膽與信諾,終要在權力面前分崩離析。天下,終只能是一個人的天下,是在爭鬥中踏著所有兄弟與朋友的屍骨,活到最後的那個人的天下。
穆如槊的心寒了,英雄的血,也是會冷的。
當面對讒言與嘲罵忍無可忍的五弟穆如亮終於在朝堂之上拔出劍來,砍向誤國之臣,當七弟穆如驥指著明帝牧雲勤高罵:「我們穆如家的兄弟,為了你牧雲家的爭鬥,死在戰場上,說什麼天下不分你我,沒有穆如世家,你們哪裡能高坐在上!」穆如槊明白,一切都無可挽回,再悍勇的名將,最終也是要輸在朝堂之上,他們永遠鬥不過那些黑暗中的心機與詭算。
他阻止了幾位兄弟的狂怒,慢慢走近皇座。明帝望著他腰中的太祖賜劍,心中也有些驚慌。穆如槊緩緩摘下劍,這把劍穆如世家握了三百年,雖然太祖當年說,若有違背信義者,即使是帝王,也當死於此劍下,但是此刻即便拔劍,又能如何呢?端王朝三百年來的支柱,已然轟然倒塌了,煌煌殿堂眼見要成廢墟。這樣的大時勢面前,個人的勇氣、怒火和悲涼,又都算得了什麼。
他把手中劍握緊,再握緊,緩緩單膝跪倒,雙手奉劍過頭頂:「這把太祖賜劍,我們穆如一族,是再也用不著了。」
明帝長嘆,不知是為終於安然釋去穆如世家兵權而慶幸,還是為三百年的兄弟摯情不再而惋惜。
「兄長!」幾位穆如氏將軍一齊衝上前,面向太祖的賜劍跪倒,鐵打的男兒也不禁流淚,三百年的光輝,也終有消散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