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嘆過後,人們都以為來到聖地,必是處處生機。但四處尋找,卻沒有傳說中的豐登穀物,卻發現這草原上除了這些花,竟連一隻野兔,一隻蟲蟻也找不到,而那環繞山峰的七片湖水之中,水竟清得透底,連魚也沒有一隻。人們開始驚恐,此處雖美,卻美得如此讓人生寒。
「只怕這裡是神仙住的,沒有準備人間煙火,我們驚擾了這裡,只怕天譴隨時將至,我們還是走吧。」人群中開始傳言。
卻有孩子餓得急了,摘了那銀色花蕊就塞入口中,那花蕊卻毫無味道,吃下去也不覺飽。人們不知摘了多少,卻毫不解餓。
「這裡……似乎正像你說的……是畫中的幻境一樣呢。」盼兮開始害怕的拉住少年,「不知為什麼,我好想離開這。」
牧雲笙卻只是望著那雲帶環繞的山峰,心想不論如何,我也要攀上去看一看。
天漸要黑了,草原上又生成無數篝火。卻有一人,身無別物,鞋也跑丟了,足上全是血口,只死死抱著一幅畫,在人群間走著:「賣畫了……賣畫了。」他的聲音好像遊魂般沒有生機。
這等境遇,居然還有人賣畫。
牧雲笙好奇,待他走到身邊問:「賣得什麼畫?」
「牧雲笙《天啟狂雪圖》。」
少年笑道:「什麼價?」
「若給錢,就給十萬金株,若無錢,給半個燒餅就行,太餓了……」
「哪裡得來的?」
「因為兩月前,真的天啟狂雪圖在碩梓出現了,所以這幅被認為是贋品,宛州珍雲閣主成為天下笑柄,一氣之下,就棄之樓下,也把當初經辦買畫的我逐出樓去。但我卻捨不得,我不相信它是假的,所以一直抱著它,流浪來瀾州,想找到那賣畫之人比對。但遇上兵亂,飢困交加……突然想通了,什麼真得假的,去他娘的。就換半個燒餅。」
牧雲笙嘆一聲,從包袱中取出前日買的乾糧,掰了半個餅與他。
「多謝爺了……」那人來不及多說,一把抓過那餅,全塞入口中,幾下嚥下,還跪倒在地,把掉落的餅渣抓起,連泥一起送入口中。
牧雲笙笑道:「你想知道這畫是真是假?何必那麼麻煩。」
他撿起那人丟下的畫軸,也不打開。前行幾步,望著陰懣天空,遍地哭號。忽然猛得手一揮,將那《天啟狂雪圖》投入了火堆中。
「你……」那人愣住了。
火焰瞬間把畫吞齧了,只有片片黑白灰燼,帶著赤紅的火沿,飛上天去。牧雲笙目送著它們飛入天際,緩緩將手抬了起來。
鐵鉛色天空中,忽然一片雪花緩緩飛旋著飄了下來,落在少年的掌心。
突然間,沒有任何預兆與過渡,大雪撲抖漫天而下。
人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們凝望天空,聽著滿地的驚呼聲:「下雪了,下雪了!」孩童們忘了亂世之痛,在雪中跳躍,叫笑連連。
「下雪了?狂雪圖?真得是天啟狂雪圖!」那賣畫人抓著頭髮,望著天空,嘶吼著,突然後悔的痛不欲生。
少年卻凝望著這漫天風雪,神色悵然。這讓他想起了三年前天啟城的大雪,父皇駕崩的那個黎明,他臨終前忽然問:「瀚洲可曾下雪?」侍從搖頭說不知,他想起戰死的長子,心痛呼道:「我死後,我諸子中有能北破右金,重奪我瀚州故土,奠寒兒於長寞山祖廟者,方算是我牧雲氏之帝!」
少年想著往事,忘了週遭一切。蘋煙輕輕挽上了他的臂膀。或許是因為寒冷,或是許是因為驚奇,這大雪之中,少女本能的靠緊了她。她是這樣柔弱無依,少年心卻緊緊的揪痛著,當年這樣的時刻,自己卻沒有力量保護懷中的人。
「這樣的畫,為何能有這樣的神奇?」
「當年,有人曾告訴未平皇帝,這天地也不過是一張畫紙,教他造化之術,他作畫時,不自覺融入了術法,所以畫燒燬了,畫中之物卻能成真。」
「那他莫不是可以畫出千軍萬馬,萬斛良田?」
「那些只不過是一時的幻化之物,不能長久的,縱然畫出金銀,片刻即成黃沙,畫出山珍海味,吃下後腹中還是空空如也。」
「真可惜,本來我以為他有這樣的本領,這世上就不會有人受凍餓了。」
「我也曾這樣想,可憑他只怕連自己都救不了。」
雪影中,少年忽然似乎看見了什麼。他放開了蘋煙,向雪中走去。
「你去哪?」蘋煙驚問。「在這等我回來……」少年忽然拔足奔去。
那方才如白鹿般躍過雪地的影子,分明是她。
雪猛得已不像是雪,象滿天的雲被撕碎了傾下,大如鵝毛,密如洪瀑,幾乎連眼都遮擋了,瞬間就積起了近尺,還在急速壘高。牧雲笙在雪中滾爬著,高喊:「盼兮!盼兮……是你嗎?」
他相信自己所見的,那是盼兮,盼兮還活著!風雪愈猛,使人睜不開眼,少年撥攪著雪花,像是他童年時,在一重重的紗縵中奔跑,追逐那簾影后的笑聲。是否一切終將是虛幻,一生所愛,擁之不能。但他只是奔跑下去,不顧這虛影會將他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