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笙看見她就站在那兒,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那是一種世上難尋的美,但現在,她卻真實的立在那裡,雪花像有了生命,飛旋在她的四周,化成一件輕袍,長袖飄帶凌風飛舞。她赤著足,烏亮的黑髮飛舞著,面容象溫潤的玉,這一切都是這麼細緻可觸。少年伸出手去,卻無力觸碰到她,她終於真正的站在這個世界上了,可他卻可能再也無法握住她的手。
盼兮的目光在人們面上掃過,落在少年的身上。「你……」她的眼神中出現一絲疑惑。
墨先生突然大喊:「盼兮,你不認得世子了麼?」將手往牧雲德一指。
牧雲德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要摀住臉躲到武士身後去。
盼兮望向牧雲德:「他?」
「你當初還是魅靈的時候,不正是與他日夜相處?你不惜危險要凝出真正的身體,不也是為了他?他也跨越千山萬水來找你,現在,他就在你的面前?你難道不記得了?」
盼兮凝起眉頭:「他……」
忽然她緊按住額頭,顱內彷彿有千萬鋼針在扎,這就是疼痛麼?她沒有身體之前,從未嘗過這種感受。這痛使她跪倒在地,一手緊緊摳住雪地。那靈鬼在她體內緊緊鎖住她的心神,正篡改著她之前的記憶。
「盼兮……」牧雲笙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心痛不已,卻無法挪動自己的身體。
許久,盼兮才緩緩站起身來,重細看了看牧雲德:「我好像記得了……真得……是你?」
牧雲德大喜:「當然是我。」他大步走上去,「當初我們在宮中多快活,你不記得了麼?」
「是啊……」盼兮欣喜笑著,「我能記得……我最愛在你身邊,看你全神的作畫……」
牧雲德一窘:「作畫……哦……自然……等我們回宮,我天天畫給你看。」
「而這個惡人!」墨先生一指地上的少年,「他是明帝的六皇子,一心想謀害世子,還想奪取你的魅實。」
牧雲笙放聲大笑,卻笑不出聲音,卻只能不停的咳出血來,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如果盼兮都已經認不出他,那一切自然再無了意義。
盼兮只是呆呆的望著他:「這人……是……」
墨先生抽出身旁武士的寶劍:「莫要多說了,現在就結果了他。」
他舉劍逼近少年。少年卻用了最後的力氣喊:「住手!」他冷冷望著墨先生,「你也配殺我?把劍給她,我要看她殺我。」
墨先生一愣。盼兮望向少年,良久緩緩道:「說得是,將劍給我。」
她接過劍來,指到少年咽喉,「我記得很多你做的惡事……你的確不能不殺……」
少年望著她,只是笑著:「那你還當記得……你喜歡這個名字,只因為你是世間獨一無二……」
盼兮呆立在那。不知為何這輕輕的一句話,震動了她的心胸。
但心中另一種力量卻驅動著她,她手向前遞,劍沒入少年胸中。
少年沒有閃避,只是痴痴凝望著她,想說什麼,卻再也說不出來。
「你還當記得……我答應造一艘大船,帶你去……找……」他眼中的神采終是緩緩散去。
盼兮也凝望著這少年,發現不知為何淚在臉上滑落下來。
看著少年僵冷的靠在樹邊。她抽出劍來,跪在少年身邊,輕輕伸手拂上他的臉,緩緩說:「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恨了這個人太久,時時恨著,日日恨著,恨得這樣刻骨銘心,今天看他死在面前,卻覺得心裡整個空了,倒像我就是為這仇活著,仇報了,人就不知為何而活著了。」
墨先生一揮手,武士上前將少年的身體拖開。「確認他已經死了。」牧雲德說,「給我割下他的頭來,我可不是那種留後患的蠢人。」
武士應聲,舉刀向少年的頸上切去。盼兮卻呼一聲:「住手!」手一揚,那劍幻化成一道光飛出,穿過武士的身體,釘在樹上,又重凝為長劍。武士立僕於地。
她躍起來,奔向少年,扶住他的身體。口中輕喃著:「我怎麼了?我這麼恨他,卻看不得別人傷他。」
她抱起少年的身體,卻發現輕如一葉。才看見少年的領上,別著一根銀色羽翎。她又緩緩轉頭,另一根銀色羽翎,正別在她的髮上。
「我記得,我在胞衣中之時,有一個人抱著我,他說:」不用怕,不用怕……有我在,世上人都無法傷害你。『「她將臉貼近少年,輕輕說,」那時……我冷得發抖,他又說,』你冷了嗎?這麼大的雪……我沒辦法讓你暖和一點……『「
她輕輕將頭貼近少年的臉頰:「那人是誰?」
墨先生大聲說:「好了,盼兮姑娘,世子為了救你,已經身受內傷,我們快些回去休息,不要再呆在這裡了。」
盼兮低頭看著少年,道:「既如此,但我要先做一件事,去將他埋葬了。」
她抱起少年,於紛紛大雪中緩緩走遠,隱入雪中不見。
牧雲德慌得直看墨先生。墨先生搖搖頭說:「這魅靈兒心念太強,靈鬼兒居然都險些縛不住她,只是這相思太久,豈是一隻靈鬼可以輕易變更?所幸她現在只是迷惑,卻什麼也記不起來,等到你和她相處久了,她自然會漸漸淡忘的。」
盼兮抱著少年緩緩走著,眼神木然,只覺得本來在苞蕾之中,日日夢中思念一個人,卻突然那一劍後,變得心中空空,只覺得自己為什麼要到這世間來。總覺得忘了些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便這樣緩緩走去,不知行了多久。忽然覺得手上少年身子一顫,她感覺到,這少年心房尚暖,還有一息呢。
她放下少年,緩緩退後,忽轉身直向來處奔去。
只唯大雪,將少年緩緩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