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佟妃

約莫戍時初,幾位穿著華貴的嬪妃方才三三兩兩的來了。

繡眉在蘇簾身後低聲提醒著:「最前頭的那位是生了大阿哥的納喇庶妃,穿紫青妝緞斗篷的那位是生了三阿哥的馬佳庶妃,馬佳庶妃身後的兩位是康熙十三年入宮的大小郭貴人人,後頭結伴來的三位是漢軍旗的董庶妃、李庶妃和王佳庶妃,這三位庶妃雖然是漢軍旗,可都父兄都在朝中官職不低,入宮也都有許多年了。」

瞧著來的嬪妃滿軍旗漢軍旗都不少,尤其是繡眉口中所說的幾位庶妃,如今過了赫捨裡皇后三年大喪,只怕十有八九都要封嬪的。貴人郭絡羅氏姊妹都入宮晚,和佟妃是用一年入宮的,比不得納喇庶妃她們資歷深厚,故而都自動站在後頭。

最後才是壽星佟氏現身,她一來,入座的嬪妃都趕忙起身萬福見禮。蘇簾位置偏遠,偷偷瞥了一眼身居主位的佟氏,她要辦生辰宴,合宮的嬪妃算得上名號的差不多都來了,不知鈕妃該作何感想呢?蘇簾早聽說佟妃深得皇帝寵愛,果然不虛。

佟妃穿著一身十分近似正紅的銀紅色繡著鸞鳳的雲緞旗服,夜色燈火之下,格外鮮艷奪目,這銀紅乍瞧著,只比正紅稍稍淺了那麼一點,由此可見佟妃之心。

佟氏臉上帶著喜悅,格外親熱地客氣著:「叫姐妹們久候了!不過是我過生辰,沒成想大家都來了。」

她臉頰含了幾許驚喜之色,但是蘇簾輕輕掃了一眼大殿,發現設的座位正好坐滿,不多一個也不少一個,可見佟妃邀請的人都來了。如此狀況,應是她意料之中才對吧?

第一個應話的是坐在要緊位置的庶妃納喇氏,「娘娘生辰,怎能不來?何況宮中許久都不曾熱鬧過了!」納喇氏五官圓潤,周身透著一股成熟韻味,說話也是極為親熱的。她是大阿哥保清的生母,在宮中是數一數二的老資歷了。

佟氏自謙道:「前朝緊著南邊的戰事,我不是整壽,只不過是請姐妹們來聚一聚罷了。」

主人既來,客已滿座,自然便開宴了。

先是古樂伴奏,一色青綠宮裝的宮女為每一桌奉上白玉奶茶暖胃,緊接著便是餑餑二品和蜜餞二品,餑餑是翠玉豆糕和佛手金卷,做得都十分精致;蜜餞桂圓和蜜餞青梅醃制得都十分入味,只是太甜,蘇簾不是很喜歡,低頭就著奶茶兩樣點心都吃了幾塊。

餑餑蜜餞撤下去,才上正菜:奶汁魚片、八寶兔丁、糖醋荷藕、金菇掐菜四道,正好是二葷二素。

如此這番,撤菜上菜,過了三四輪,蘇簾吃了個七分飽。雖然她的位置不顯眼,卻也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饕餮美食,何況人人都斯斯文文,一道菜都只動三四筷子,她也不好太過了。

烏雅貴人就坐在她側前方的位置上,她正品茗,低聲與旁邊的庶妃王佳氏說話。互相得體地誇贊對方的衣裳首飾,一言一語都極為得宜。

繡眉瞧著蘇簾正在瞧前頭的二位,便低聲道:「吳小主雖然是貴人位份,衣裳都用上雲錦了,那可是妃主份例裡才有的呢,據說是皇上私下賞賜的。」

烏雅氏得寵,蘇簾並不覺得奇怪,這可是歷史上生育了三子三女六個孩子的孝恭仁皇后啊!因三藩之亂,選秀暫停,故而宮裡如今有不少宮女出身的低位嬪妃,這其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貴人烏雅氏了。

如今私底下都已經在議論,大喪之後繼後的人選,以及正式嬪妃的目錄了。繼後自然是在佟妃和鈕妃之間誕生,但是四妃六嬪該誰居之,還一時間難下定論。

生育了皇子的納喇庶妃和馬佳庶妃應該都其列,而大小郭貴人郭絡羅氏也都是上三旗出身,怕也有晉封的可能。而三藩戰局膠著,皇帝重用漢軍旗打仗,怕是也要封幾個漢軍旗嬪妃,董庶妃、王庶妃和李庶妃,也是大有可能的人選。而這位烏雅貴人……內務府包衣旗的人怕也十分希望她再進一級呢。

唉,後、宮啊,人一多就復雜了呀。

繡眉壓低了聲音道:「吳貴人如此得寵,又有親近小主之意,小主……不妨順水推舟。」

蘇簾無語得很,她曉得繡眉是為她好,但是她實在沒興趣玩爭寵的游戲,太傷腦細胞了!

蘇簾回到後殿,已經是二更天了,人早就困得不行了。

而正殿那邊卻還是燈火通明,佟妃精心修飾過的容顏,端秀溫婉,天色已完,她卻並不急著寬衣睡下。

直到景仁宮總管太監徐長安過來稟說:「萬歲爺那邊已經在養心殿歇下了。」

佟妃對鏡自憐,在生辰宴上的會心笑容早已不復,只剩下滿面的愁苦傷懷。

高嬤嬤忙寬解道:「主子,皇上正忙著三藩的事兒呢,十日有七八日是在養心殿歇著的。今兒下午便叫人送了兩斛東珠給主子呢,那可是頂好的珍珠,連鈕妃娘娘過生辰,也沒得這麼好的東西呢。」

佟妃勉強笑了笑,「嬤嬤與我說說,今日壽禮中有什麼新鮮物什吧。」

高嬤嬤看著禮單回道:「納喇氏庶妃送的是一對成色極佳的翠玉如意,馬佳庶妃送的是一架葫蘆萬代紫金琉璃炕屏……」

高嬤嬤一一念過,佟妃只道:「都是尋常俗物。」

「對了——」高嬤嬤忽的道,「後殿的蘇答應,送了一對引枕,樣式有些奇怪呢。」

「蘇答應?」佟妃疑惑思忖了半晌,才哦了一聲,「是後殿那個呀,她月前不是一直病著嗎?」

高嬤嬤想到那個穿著打扮都落人一籌的答應小主,微微生出幾分憐憫,便道:「早先就好了,之前蘇答應身邊伺候的宮女來回過了。」

佟妃突然對鏡微微一怔,忽然問高嬤嬤:「蘇答應——她——可是姓烏蘇裡氏的?!「

高嬤嬤點頭,「是姓烏蘇裡。」

佟妃陷入沉思,道:「之前本宮的額娘進宮來敘話,提到過廣西將軍孫延齡手下有一員勇武異常的先鋒官,便是包衣旗,姓烏蘇裡氏,在岳州一役中斬殺了逆賊尚之信帳下大將,使得尚之信兵敗投降。皇上也曾大加贊賞過此人。」

說著佟妃吩咐徐太監道:「徐長安,你去查一查,這個烏蘇裡先鋒與答應烏蘇裡氏是否是近親!」

徐太監急忙躬身打千,應了一聲「庶」。

高嬤嬤也頗為驚訝:「說不准,這位蘇答應的好運氣便要來了。」

佟妃也鄭重了神色,緩緩稔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凝聲道:「尚之信降,三藩便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平定此亂,也便指日可待了。」若烏蘇裡先鋒與烏蘇裡答應是近親……那麼她的確是好運來了。

佟妃略定了定心神,她是景仁宮的人,如此看來,倒是好事。

「鈕妃她的身子如何了?」佟氏轉而問道。

高嬤嬤揚著眼角,笑道:「還不是老樣子,日日離不得湯藥。」佟妃生辰,禮數上也派人去永壽宮遞了請柬,只不過鈕妃自然托病不曾來。

「今兒鈕妃娘娘雖不曾來,卻還是旁人送了壽禮,一對上好的和田玉盞。」高嬤嬤看了一眼手中剛剛擬好的禮單,道。

佟妃嗯了一聲,抿了唇:「鈕妃還是一貫出手大氣。」和田玉,是玉中極品,何況是由大塊的和田玉雕出來的玉盞!更要緊的是上頭的龍鳳紋樣,佟妃一時間有些不安,拿不定該如何處置此物了。

「鈕妃身子都那樣兒了……又是附逆鰲拜的罪臣之女,萬歲爺顧念她服侍多年,又曾經小產傷了根源,才不降罪牽連她。娘娘大可不必憂心。」

佟妃卻不敢輕視鈕妃,反而面上憂愁愈濃:「鈕妃到底是皇上身邊伺候了十幾年的人了,這些年她雖然避居永壽宮,皇上卻也不錯在用度上虧待她。她再怎麼說,卻還是滿軍旗上三旗,卻還是著姓大族鈕祜祿氏之女。」

比起鈕妃顯赫的姓氏和家族,佟氏便尷尬極了——她只是漢軍旗罷了。

靜默片刻,佟氏忽的一笑,吩咐高嬤嬤:「蘇答應不是獻了一對引枕嗎?明日便擺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