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何先生

四嫚當日那句「寡、婦門前是非多」,倒還真起了作用,這位福爺大半個月都沒再登門,蘇簾也是鬆了一口氣,但願事情就這麼過去吧。雖心中是如此自我安慰,蘇簾到底意難平。汗血寶馬的珍貴程度超乎蘇簾的想象,她現在實在後悔不跌。已經私底下籌謀著趕緊離開京畿,卻發現想要到外地躲一躲,一問王嫫,卻發現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

這是封建時代,戶籍制度牢牢地將人鎖在土地上,若要離開本地去別地,必得去衙門取得通關路引,極為麻煩,且若如此辦理,她的行蹤必然為有心人所知,是躲不了的。不被戶籍限制的,只有懷有功名的讀書人,但是她現在身份是女子,想到得到功名顯然是不可能的。

這會兒,蘇簾才感覺,自己縱然走出了紫禁城,卻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走向了另一個大一些的牢籠罷了。

如今,她也只能但願不會引起那位的注意了。

康熙十六年八月,皇帝下旨,封鈕祜祿氏為繼後,佟氏為貴妃,庶妃納喇氏為惠嬪、庶妃馬佳氏為榮嬪、貴人郭絡羅氏為宜嬪,庶妃董氏為端嬪、庶妃李氏為安嬪、庶妃王佳氏為敬嬪。皇后是滿軍旗,貴妃是漢軍旗,六嬪則是滿軍旗漢軍旗各居其半。

京畿時下都在議論此事,新後的兄弟也被封為承恩公,據說比佟氏的承恩公府更氣派□赫。但蘇簾記得,當日的鈕妃病勢難掩,而歷史上記載的這位康熙皇帝的第二任妻子皇后的寶座還沒有捂熱就崩了。貴妃佟氏今日落人一籌,日後自由她的命數。

蘇簾忽的想,也不知道佟氏是否有被她連累的緣故,這念頭一動,蘇簾便搖頭否定了。立鈕祜祿氏,是政治的需要,哪怕沒有她的失蹤,佟氏也做不了繼後。如今三藩之亂,到了反擊致勝的緊要關頭,新後雖是罪臣遏必隆之女,但是戰場上不少鈕祜祿氏一族的勇將,皇帝自然會暫時忽略掉遏必隆的罪過。

蘇簾的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日子也一天天轉涼。她的心境也放輕鬆下來,看樣子是她太小心了些,汗血寶馬那人既已得到了,想必已然心滿意足,便不會對她感興趣了。

康熙十六年的秋天,從廊外的玉蘭樹枯黃了第一片葉子開始。

秋風習習,懷裡的團子胖得滾圓,沉甸甸地,抱著已經很費勁了。蘇簾抱著團子的手臂有些發酸,看著外頭的枯葉飄零,她突然有了一種客居異地的寂寞感。蘇簾想到了前世的丈夫,想到了她那段短暫的婚姻,如流星一般,短暫卻令人難忘。他是個很好的男人,可惜好人不長命……

幾十年過去了,只有他才是蘇簾心中認可的丈夫,雖然記憶中的面孔已經模糊,但是那溫潤如玉的笑,卻總是不由地浮現……而紫禁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她只不過是這個軀殼、曾經的烏蘇裡氏的男人。蘇簾可是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曉得呢,又如何會把他當自己的男人看待呢?

只是,蘇簾不由地想起前世玉川寺道廣大師曾經給她批過命,說她是古典型的女人,一生都會對一個男人從一而終,前一世已經應驗,今生……她的確有些惴惴,若要對那個男人從一而終,蘇簾怎麼都有些不甘心的。

為這番「批命」,蘇簾糾結了好一陣,後來桃源裡盛極的仙桃花終於一夜之間如剎那芳華般落盡的時候,蘇簾被轉移了注意了。

木屋旁,滿地深粉,如披了一層粉雪,團子他們幾個在花瓣堆裡歡喜地打著滾。

蘇簾已經感受到花蜜對於養顏排毒的極佳功效,自然曉得仙桃樹出品,都絕非凡物,便將幾個鬆獅全都攆開,尋了把乾脆的掃帚,將花瓣如數收集起來,思忖著,要將花瓣晾乾了,制成桃花粉、桃花胭脂、桃花茶什麼的想必都不會差!自是唯一遺憾的是桃花仙蜜是收集不到了。不過冰箱裡已經有十大罐子了,她也該知足了。

當然了,比起這些,更叫蘇簾日日關注的是,仙桃樹到底能結出幾個果子……只是光花開花落便是六個月的時間,桃子的生長期之長只怕可以想而知了。

這一日乘著馬車剛剛從城內出來,趕車的是四嫚,她穿上男裝,真真便是一個結實的小子了,可比蘇簾扮男子真實多了。四嫚性子也像野小子似的,不曉得她是什麼時候學會了趕車,居然很是平穩的樣子。

只是這個時代沒有天氣預報,早晨出來的時候,太陽很好、萬裡無雲,沒想到回程的時候居然陰雲密布。不一會兒,便下起雨來,而是雨勢愈發大了,蘇簾坐在馬車裡倒是無妨,只是她有些憐惜四嫚這丫頭,便叫她著地暫且避避雨。

遠遠只聽得朗朗讀書聲,四嫚笑著道:「夫人!前頭是幼安書院,我弟弟就在哪兒讀書呢!!咱們去哪兒避雨吧!」

幼安書院,蘇簾也曾經聽王嫫提及,那是西山一帶有名兒的書院呢,聽說教書的那位何先生才學出眾、人品過人,而且收的束脩也比較少,稍微殷實些的農家,都願意把孩子送去讀書。王嫫家裡遠不算富裕,只因在蘇宅做僕役,賺了月錢,才送最小的兒子去讀書。

說是書院,其實比農房好不了多少,有個看門房的瘸腿老頭,倒是十分和氣,引蘇簾和四嫚進去躲雨,只是這裡就只有一個大通房的教室,瘸腿孫老頭囑咐她們不要出聲打擾孩子們讀書,就打開大通房的後邊兒門,讓她們坐在最後排的凳子上等雨停。

蘇簾突然想起,上一世讀大學的時候,睡過頭遲到,便偷偷從後邊兒門溜進教室,也是坐在最後排,多半不會被老師發現,或者是發現了,老師也懶得管束了。

這裡讀書的孩子,年歲都不大,六七歲到十一二歲,都是樸實的農家孩子,教書的先生看上起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一身青色長袍,手握一卷千字文,他念一句,學生們跟著讀一句。

這齊刷刷的朗朗書聲,有些稚嫩的嗓音,像極了小學裡那些乖乖孩子們。

何先生顯然是發現蘇簾和四嫚了,卻並不做聲,只依舊做著他的本職工作。他的聲音極為儒雅清遠,與孩子們的稚聲,此起彼伏,絲毫不覺外頭暴雨淋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想來便是如此吧。

先生的衣衫很破舊,右手的手肘處貼了塊補丁,袖子也有些磨損了,可見是個貧寒之人。在後世師德淪喪的年代,這樣於茅屋中教學卻怡然自得的先生,叫蘇簾不由生出幾分敬仰。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雨停,書院朗朗之聲尚在繼續,故而蘇簾沒有機會道一句謝,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