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胡同,是一棟挨著一棟的小四合院,裡頭第三家便是烏蘇裡宅,門口有一株碩大的槐樹,不過如今已經光禿禿的了。
新年伊始,家家掛燈籠,戶戶朱門敞開。馬車慢慢行進著,蘇簾挑開車簾子往裡瞧,朱紅漆大門內,烏蘇裡達山手裡拿著個雞毛撣子,正在追著小兒子阿林打,阿林靈活地像只猴子,上躥下跳,愣是一下都沒被打中。
「兔崽子,不許跑!」達山已然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傻瓜才不跑!不跑就得挨揍了!」阿林腳下一竄,便飛竄到了乾枯的葡萄架上。
「臭小子,我是你老子!打你是天經地義!!」烏蘇裡達山掐腰,仰脖子怒聲叫嚷。
阿林卻蹲在結實的葡萄架上坐著鬼臉,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達山氣得牙根癢癢,氣得跺腳,可他爬不上去,只咬牙妥協道:「你、你把銀子給我,老子就不打你了!」
阿林哼了一聲,叫道:「休想,你又想拿去賭錢了!大哥來信說了,這些銀子要托人捎給宮裡的阿姐用!不能叫你都輸在在賭場裡!」
達山哼哧著酒糟鼻子:「老子賭錢的本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十回能能贏九回!」
阿林一面不屑:「是!前九回贏了,然後第十回就加倍輸回去了!」
「你——」達山氣得跺腳,只好好言好語商量:「要不然,你給我一半、一半就成!」
「哼,一文錢也別想!!」
達山再度惱怒了:「哼,兔崽子,我不信你不下來!」
阿林笑嘻嘻道:「我不信你能在下面等一輩子!」
看著院中的父子二人,蘇簾一時間對烏蘇裡氏所留下了的關於弟弟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子——雖然現在也還是很調皮,可卻是把自己的阿姐放在第一位,蘇簾不能不感動。她很想進去告訴他們,她早已不在宮中了……
「阿姐!——」這時候,葡萄籐上的阿林突然朝外頭這邊望過來,正好瞧見了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已久的蘇簾。
蘇簾心中一震,急忙道:「四嫚,掉轉車頭,趕緊走!!」她和烏蘇裡家的人,是決計不能相見的!她是從宮裡逃出來的答應,若是事情曝露,可是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蘇簾絲毫不敢小瞧這個時代皇權背後的殺戮!
「阿姐!阿姐——」阿林從葡萄架上跳下來,來不及跑出來追,便被他爹給攔住,「臭小子,把銀子給我!」
「阿瑪,我看見阿姐了!你別攔住我!」阿林急得面紅耳赤。
達山卻是絲毫不信:「少唬我了,你姐在宮裡吃香的喝辣的,伺候萬歲主子爺,她是宮裡的答應小主呢!!」說著,一把將阿林手中的錢袋子給奪了過來。
幸而達山這麼一攔,阿林兩手空空沖出門外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蘇簾馬車的蹤影。
從東華胡同出來,見阿林沒有追上來,蘇簾才鬆了一口氣,
四嫚趕著馬車,笑瞇瞇建議道:「夫人,咱們去柳記吧,柳記的蜜三刀做得可好吃了!哪兒初三就開門了,要是去得完了可就沒了!」
柳記是京中一家有名的點心鋪子,做得蜜三刀香甜綿軟,是京中一絕的美味。四嫚年前吃過一回,現在估計是饞勁兒又上來了。
左右進城一趟,總要買點什麼回去。只不過到了柳記的時候,那兒已經派了老長老長的隊伍,四嫚不嫌棄隊伍長,立刻就塞上去了,蘇簾在馬車裡等得著實無聊,便抱著團子出來了。柳記的對面是一條河,叫做清水河,平常時候都有不少來往船只,十分熱鬧,不過現在河面結冰,一片空朗朗的。蘇簾閒閒望著,冰面上有不少調皮的小孩在上頭滑冰,倒是不亦樂乎。
看著孩子的歡聲笑語,蘇簾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微笑,還是小孩子朝氣蓬勃。
「汪汪!」懷裡團子仰著脖子叫了二聲,吐著舌頭的樣子可愛極了。
蘇簾曉得,它也是想下來玩了。也好,團子如今又大又肥,蘇簾抱著久了也覺得胳膊酸得很。一放下了,團子便撒歡似的竄了出去,在河面上打著滾玩。
團子這一下去,立刻招了那些小孩子的眼球,一個個便圍了上來。蘇簾瞧著,這些孩子衣著打扮都不尋常,而且是以一個靛藍色綾羅的六七歲少年為中心,其他的年歲或大或小,都圍著那藍衣少年轉。藍衣少年瞧上了團子,其他人也變都圍了上來。
「怎麼會有這麼胖的狗?!」藍衣少年滿是驚喜地看著團子,「都成肉球了!」
團子倒是不怕人,哪怕被圍著觀摩,也照舊在冰面上翻著滾賣萌,一時間引得孩子們議論不跌。
蘇簾瞧著發笑,但是隨即她便笑不出來了,之間孩子們背後的冰面從遠處裂開了一道縫隙,卡擦卡擦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河中心的位置延伸過來。只是他們只注意著團子,竟然沒有聽見冰裂的聲音!
蘇簾急忙驚叫:「快跑!冰面裂開了!!」可惜河面的那群孩子朝這邊望了望,竟然一個個都不為所動。
蘇簾靈機一動,只得大喊:「團子,回來!!」
這麼一叫,滾在冰上的團子一個激靈,翻身扭頭,便是百米沖刺的速度往蘇簾這邊奔來。
藍衣少年的注意本就在著可愛的團子身上,見團子跑了,自然跟在後頭追逐,其他人則全都跟在少年屁股後頭。
他們剛剛跑出河面,便聽見「轟」的一聲,冰面從中心崩塌了一個大洞,哪裡就是他們剛才站著的位置。少年們回首望著個個心有余悸的樣子。
藍衣少年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轉而卻對他們道:「這件事不許告訴噶禮!!否則以後就沒得出來玩兒了!」其他七八個男孩都諾諾稱是。
蘇簾不由地搖搖頭,真是個任性的小孩兒,這個時候在意的居然是以後能不能出來玩!罷了罷了,反正也不是他的孩子……蘇簾頭看了看圍著她褲腿撒嬌的毛球,滿是雪花泥土,還是歡實的樣子。便也不管那些孩子了,領著團子便回了馬車中。
藍衣少年警告了一通這些哈哈珠子,方才回頭去找救了他們一命的女子,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那只肥狗也不見了,便問哈哈珠子們。
「大阿哥,奴才也沒瞧見!」
「算了!」藍衣少年擺了擺手,「過了正月我就要被接回宮了,能玩的日子不多了,走!去——去內大臣綽爾濟府上瞧瞧我三弟!」
蘇簾的馬車就在不遠處,聽了他們談論的一席話,蘇簾不禁暗暗心驚,那些隨從少年稱呼那藍衣少年為「大阿哥」,瞧著年歲,該不會是惠嬪所出的康熙長子吧?!隨即搖頭,不對,阿哥不呆在宮裡,怎麼會跑出來?而且看樣子他並不是住在宮裡的,或許只是哪個王府的大阿哥吧?
蘇簾再觀察別人,殊不知自己也被暗中觀察了,此刻她卻在低頭給團子梳毛,沒注意到太多。
不遠處的燈籠下,有幽幽的歎息聲:「保清也太任性了些。」
另一人急忙噗通跪了下來:「奴才萬死,奴才沒伺候好大阿哥!」
「也怪不得你,能把保清健健康康養到六周歲,已經是功大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