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駕之日逼近,這一日傍晚太后特意留了來請安的玄燁敘話,太后也不拐彎抹角,直接便問:「今年伴駕之人,皇帝心中可有了定數?」
玄燁略一思忖,道:「帶幾個安分守己的也是就了,兒子想著榮嬪、德嬪都算安分之輩,只不過谷杭前兒腸胃不適,怕是不宜顛簸,所以便只帶上德嬪,再點幾個答應就是了。」
太后微微搖頭,道:「德嬪上回已經伴駕了,若是這回也……皇帝不考慮換個嬪妃?比如說——宜嬪就不錯!何況哀家總不忍心叫他們母子分離。」說的自然是五阿哥,太后去行宮,五阿哥自然是要帶去的,且著一去總得二個月,未免有些久了。
太后愈是這樣直接表明,倒叫玄燁有些不大好拒絕,想了想,便道:「皇額娘憐惜宜嬪倒也不是不可以。」
太后聽了,不由臉上帶了笑紋,「那就這麼說定了?」
玄燁只得點頭道:「一切聽皇額娘的!」
這話雖是場面話,太后聽了卻十分高興,畢竟皇帝這般順著她的時候不多,於是太后趁熱打鐵道:「既帶上宜嬪,不如把她妹妹郭貴人也順手帶上吧!」
玄燁聽了,卻微微沉下眉頭,道:「郭貴人……性子不大和順。」且小郭絡羅氏私底下沒少說蘇蘇的酸溜話,上回帶的瑚爾渾氏就是個性子不溫順的,所以才惹出那麼多叫人不快的事兒。
「不過心直口快些罷了!郭貴人心眼不壞!好歹看在四公主的份兒上,四公主年幼畏暑,不如叫她們母女同去,」太后開口替小郭絡羅氏說好話,「到時候叫宜嬪好好看管就是了。」
玄燁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反駁的理由,何況四公主本就可人,看在女兒的份上,猶豫了一會兒的玄燁終於點了頭。
未進六月,御駕便進了暢春園。伴駕的這回有三人,德嬪、宜嬪和郭貴人,德嬪照舊還住在瑞景軒,宜嬪住在昔日榮嬪住過的雲崖館。郭貴人帶著四公主也同住其中。
午後時分,天氣還很曬,不過蘇簾想著,總不好叫太后召她去,便索性帶了提前準備好的幾套夏日衣裳,叫小凌子準備了肩輿方傘,便前去請安了。
一早玄燁就私底下叫人通知她,太后這回也回來。蘇簾念著太后在宮裡時候的恩,便叫針線房精細地做了幾身夏日的衣裳,想著太后平日裡穿的都是略老氣的顏色花樣。蘇簾便叫針線房選大紅大紫的華麗鮮艷料子裁制,畢竟太后年歲不大,也不老相,作為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應該會喜歡華麗的顏色。退一步講,就算她不喜歡,也不會因此不悅。
統共四身旗服,其中最華貴的一件是顏色極正的大紅色,圓領對襟的款式,摻了孔雀翎毛的緙絲料子,兩襟堆花繡黃牡丹叢開孔雀開屏圖。大紅的底色、縷金明黃的牡丹與翠綠的開屏孔雀,最艷麗華貴的三種顏色交織在一起,當真是華麗奪目到了極致!
太后只瞧了一眼,不禁眼睛發亮地道:「這也太艷麗了!」嘴裡這麼說,眼睛卻分毫都挪不開了,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奪目的衣裳。哪怕是太后,也不例外。
蘇簾抿嘴道:「就因為艷麗華貴,方才要獻給太后您,若是尋常的東西,如何敢送到您跟前獻醜呢?」綢緞中最昂貴華麗者。莫過緙絲,以通經斷緯之法,織出華麗而富有立體感的圖案,就好像是用刀子刻在綢緞上,故而又命「刻絲」,其制造工藝繁瑣復雜,故而織造局每年進獻不過百匹之數,故而此物大多是用來制作朝服、吉服等,連玄燁的龍袍都是刻絲綢緞,足可見其珍貴,故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的說法。
太后眉開眼笑,滿心歡喜寫在臉上,刻絲料子何等珍貴?連她也只有朝服、吉服才是緙絲所制作,尋常平日穿衣裳也多半是織錦或者妝緞的。一邊暗歎,皇帝竟然私底下給了她這麼好的東西,一邊嘴上道:「你這孩子,倒是真捨得,若換了旁人,早藏著掖著不肯叫人多看了一眼去!」
蘇簾笑著道:「這花色太華麗,奴才穿不出氣度來。」這話也是在暗暗拍太后的馬屁,她自己穿不起氣度來,所以才送給能傳出氣度的人來。這料子雖則華麗無匹,卻並不是蘇簾最喜歡的,所以送給太后也並不心疼。
正說著話,只見進來一個方臉的太監,稟報道:「宜嬪與郭貴人前來請安。」
蘇簾一聽,正想著該找個什麼理由先退了,太后卻開口道:「保准是又想五阿哥了,快去抱胤祺過來!」又笑呵呵對蘇簾道:「這對姊妹,倒也不失有趣,既然來了,就好好認識認識吧。」
太后如此說,蘇簾也不好拒絕。五阿哥胤祺生於康熙十八年臘月,如今正好一歲半了,走起路來磕磕絆絆,卻圓嘟嘟的可愛得緊!愛屋及烏,也無怪乎太后看中宜嬪幾分了。
宜嬪今兒穿著一身鮮艷的玫瑰紅折枝團花的旗服,人剛進來,便是笑靨如花,之前蘇簾雖見過宜嬪,卻看得不甚仔細,如今方才瞧個清晰。宜嬪體態微豐,風韻十足,她秀眉鳳目,玉頰櫻唇,眉宇之間透著幾許英氣,笑容婉轉之下油然幾分媚色,當真是個大美人。落後她半步的是貴人郭絡羅氏,姊妹間五官有四分相似,只不過郭貴人眉梢纖細上揚,憑空多了幾許傲氣與凜色,嘴唇薄薄抿著,隱約透著驕橫三分,斜眸瞥見侍立在太后身側的蘇簾,橫生幾分不滿之色。
姊妹一同朝太后行了大禮,宜嬪手中執著一團平金牡丹團扇,第一眼便瞧見了桌上那華麗的衣裳,不由帶著幾許驚色道:「好漂亮的衣裳,瞧著真真是奪目呢!」
太后笑呵呵道:「猴精的!一眼就瞧見我這裡最好的東西了!」
正打趣著,五阿哥胤祺肥團團撒著小短腿便撲稜著朝宜嬪撲了來,雙手穩穩地便保住了宜嬪的雙腿,聲音清澈地喚:「額娘——」
宜嬪頓時兩眉笑得彎彎,伸手便將五阿哥抱了起來,嘴裡卻怨著:「怎麼這麼不乖,這個時辰該是睡午覺的時候呢!」
「睡……?」五阿哥到底年紀小,聽不大懂宜嬪的話。
太后笑著道:「來的時候,睡了一路了,這會兒到了新地方,新鮮著不肯睡呢!如今你來了,胤祺就更是不肯入睡了!」說著看了一眼便撂在一旁的蘇簾,問道:「六阿哥如今可好?可長胖了?」
蘇簾低頭含笑道:「又胖了幾分,不過天愈發熱,他倒是很貪睡。」
太后頷首道:「改日哪天涼爽,抱了來叫五阿哥認認弟弟。」
蘇簾福身道了一聲「是」。
宜嬪仔細端量了蘇簾一通,方才笑容滿面地道:「如今行宮裡只有五阿哥和六阿哥這對兄弟,著實該親近些才好呢!那日滿月宴,我只瞧了六阿哥一眼,便喜歡得很呢!」
她如此客氣熱絡,蘇簾也不好失了禮,便道:「宜嬪娘娘的五阿哥可人又懂事,才是叫人羨慕呢。」
宜嬪看了一眼懷中的小胖墩,笑呵呵道:「這孩子瞧著安安靜靜,若是真鬧騰起來才叫人頭疼呢!好在太后有耐心,才降服得了這個小頑皮!」
太后笑罵道:「哪有你這麼做額娘的,一個勁兒地數落自己的孩兒!」
宜嬪連忙笑著撒嬌道:「太后現在不疼奴才,只疼胤祺了!奴才可不依呢!」
郭貴人趁機忙插嘴打趣道:「姐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跟侄兒爭寵呢!也不怕被旁人看了笑話去!」
蘇簾這個「旁人」……忙悄然退開幾步,這對姊妹當真是好口才、會哄人,能不摻和,自然還是讓開得好。不過太后卻沒有絲毫冷落蘇簾的意思,嘴裡笑著道:「你姐姐聰明著呢,她就是瞧著我這兒沒有外人!才跟個小孩兒似的!」
宜嬪笑眼睨著蘇簾一眼,忙拖長著語調道:「是!太后說得是!蘇妹妹自然不是外人!奴才早有心親近呢,只不過蘇妹妹嫻靜溫雅,倒是奴才笨嘴拙舌、蠢人一個,都不知如何去親近呢!」
蘇簾無奈,只好道:「宜嬪娘娘嚴重了。」對於玄燁的其他女人,蘇簾是能避開最好,若不能,也是敬而遠之的。能混到嬪主之位的,哪個是簡單的人物?蘇簾不願意和宜嬪玩那些彎彎繞繞。
「妹妹這話可當真見外了!」宜嬪帶著幾分親暱的語氣道,「我可是有心相把蘇妹妹當真自己親妹妹一般近親呢!」
蘇簾尷尬地笑了笑,這人吶,太親熱了,倒是叫人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什麼姐姐妹妹的,她傻了才會相信嬪妃之間會有什麼姐妹之情。宜嬪和郭貴人那是親姊妹,有斬不斷的血緣關系,她算得了什麼呢?
太后忙從中化解,帶著幾分埋怨對宜嬪道:「你急什麼!日子還長遠著呢!人家臉皮嫩,哪裡經得起你這般?」
宜嬪忙撒嬌道:「太后這話說得,好像就奴才臉皮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