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晚霞如火,天初昏,葉嬤嬤過來回話道:「皇上在春暉殿忙著,說晚膳之後再過來。」
蘇簾輕輕應了,道:「那就傳膳吧。」
玄燁即不同來用膳,便從簡,只擺在榻上小案上,照例一碗溫熱的燕窩雞絲湯開胃奉上,一籠屜魚翅水晶包個個小巧透明,梨片伴蒸果子狸小小一盅鮮美無比、壽字五香大蝦好看誘人,玉筍蕨菜嫩爽無比、明珠豆腐溜滑順口,並一碟精致的佛手金卷、一碟金黃的木犀糕,一盤柿霜軟糖、一盤奶白葡萄,在蘇簾看來自是豐盛。
叫膳房蒸了一碗嫩嫩的蛋羹,蘇簾用小勺小心地喂給小猴子吃,雖然還沒長牙齒,這樣鬆軟的東西卻也吃得。小猴子胃口甚好,鼓囊囊著腮幫子,不一會兒便張著小嘴還要吃。
三四個月大的孩子,也是該添加輔食的時候了。這時候的雞蛋可是純天然食品,蛋黃黃燦燦地喜人,味道也很鮮美,只是簡簡單單的蛋羹,除了少許鹽,並無其他,卻如此嫩香誘人,可見是食材好。蘇簾也嘗了一口,覺得比平常吃的雞蛋味道仿佛更好一些。
四禧答曰:「這是白羽雉雞的蛋,個頭雖小,卻特別鮮美呢!」
蘇簾已經聽到四禧咽口水的聲音了……不禁暗笑,這丫頭倒是個饞丫頭呢。
玄燁過來的時候,小猴子已經吃飽喝足睡著了,囑咐乳母好生照看,便拉玄燁去了寢室,捧了一盞熬乳茶給他,隨口便道:「最近朝政食物似乎格外多一些。」
玄燁低頭飲了一口,只道:「是關於東南海禁的事兒……吵個沒完沒了!」說著,眉頭蹙了起來,「海上風浪大,原是只鳥船出海的。可前不久明珠奏說:福建除鳥船外,尚有其他船只,雖不甚大,也可出海;李霨緊接著奏曰:船若太小。難於出海;馮溥也上奏:出海貿易,對民生非常有利。」
蘇簾聽得腦袋一團漿糊,便問:「什麼是鳥船呀?」
玄燁微笑著解釋道:「就是『綠眉毛』!是浙江沿海一帶的海船,船首形似鳥嘴,故稱鳥船。鳥船船頭眼上方有條綠色眉,故它又得名綠眉毛。這種船,有三桅五帆,其中主桅高七丈,船長更有十丈長,是海上最大的一種船只。」
蘇簾連連點頭。其實清初並不完全禁海,出於安全角度考慮,才只許鳥船航海,倒也無可厚非。如今卻就開海禁還是禁海的問題,爭斗不休。毫無疑問的。出海能賺到大錢,如今西洋的舶來品又廣受達官顯貴的歡迎,自然有不少商賈想出海。
其實清朝的沒落,源於乾隆朝以後的禁海政策,閉關鎖國,才自固自封。蘇簾是個連肥皂都不會做的文科生,想要在這個時代發明點什麼利國利民的東西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卻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影響以下玄燁,便道:「出海的人又不傻,為了自己的小命兒考慮,肯定會把船打造得牢牢得!這種事情還用得著爭吵嗎?」
玄燁不禁一笑,「蘇蘇也覺得該開海?」
蘇簾立刻點頭,「出海有大有利潤。一年的稅收怕也不是的小數目,都有錢可賺,幹嘛不全開了海禁?」
玄燁笑道:「是啊,眼下國庫正空虛著呢……罷了!且由著他們去吵,吵些日子就好了!」說罷。便岔開話題,低頭在蘇簾肩上輕嗅了一下,道:「去過壽宣春永殿了?」
蘇簾身上,染了太后獨愛的珈楠香的氣味,此香悠長,沾衣不去,若不重新更衣洗漱,非得過一日一夜方才不可聞。蘇簾暗罵一聲狗鼻子,於是坦言道:「在哪兒多呆了一會兒,太后她說了很多話,意思大約是想搬去慈寧宮陪伴太皇太后,連宜嬪都做了說客。」
玄燁微瞇了眼睛,透著幾縷寒光,道:「不必理會!」
蘇簾撇嘴道:「不理會成嗎?這話既然開口,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可是怕煩得緊!」
玄燁微微皺了眉頭,攜著蘇簾的手上了裡頭拔步床上坐,他輕輕拍著蘇簾的手背,低聲道:「蘇蘇,不是朕小氣……而是——」
玄燁長長歎著氣息,在蘇簾耳畔低聲嚅道:「朕的親額娘,尚且沒有在慈寧宮中住過一日……」
蘇簾頓時便明白了,孝康章皇后雖是玄燁的生母,但畢竟只是先帝庶妃,如何能與先帝繼妻的太后博爾濟吉特氏相比?雖同為太后,但是聖母皇太后到底是比母後皇太后低一籌的。可是身為人子,玄燁打心眼裡不願意讓自己的生母低於嫡母一頭,哪怕孝康章皇后已經故去了。
「我明白……」蘇簾幽幽道,「只是太后,不會輕易死心的。」——畢竟慈寧宮,名義上她有足夠的資格住進去,她如何肯永遠憋屈在太妃們的壽康宮?
玄燁冷笑道:「朕從無虧待太后,朕問心無愧!」
唉,到底不是親生母子。玄燁對太后的孝順,怕也只不過是從她身上刷孝心值,讓天下人都看他的孝順罷了!
「她在坤寧宮裡住了那麼多年,有什麼不滿足的!哼——」玄燁語中不乏怨妒之意,坤寧宮乃國母住所,至尊至貴之地,而他的額娘從沒有在坤寧宮享受過一日尊貴。
蘇簾無奈地笑了笑:「壽康宮到底是太妃的住所,太后不願意住,也是人之常情。」
玄燁驟然眼中更冷峻了三分,「當年朕年幼之際,太皇太后還屢次想要讓朕的親額娘挪去壽康宮呢!怎麼換了太后,便住不得了?!」
蘇簾心底一動,原來孝康章皇后於太皇太后、太后竟然有如此齟齬……畢竟,兩個太后都去慈寧宮是不可能的,必然要有一人去壽康宮居住,太皇太后如何肯叫母後皇太后屈居聖母皇太后之下?自然想著先一步讓玄燁的生母挪去壽康宮的。
蘇簾忍不住道:「聖母皇太后似乎那時候身體已經不怎麼好了吧?」蘇簾記得清楚,孝康章皇后纏綿病榻,玄燁稚齡之時便去了。
玄燁死死握著袖底的拳頭,「若非她們逼迫挪宮,額娘她也不至於病情加劇……」康熙二年,玄燁年僅十歲,聖母皇太后佟氏便撒手人寰,去的時候,年僅二十四歲。
玄燁的怨念,蘇簾真切感受到了,孝康章皇后身體本來就不好,如何禁得起這般逼迫?雖則太皇太后和太后不至於要逼死她,但到底這成了她加速離世的砝碼。孝康章皇后這一去,終究成了玄燁心中的一顆刺,一顆永遠也拔不去的刺……
內中的齟齬,蘇簾無法清晰剖析,也只好安慰他:「太皇太后也不是有意的,人心都有私,她難免偏心幾分自己娘家人。」畢竟,孝康章皇后那樣的身子,早晚是要香消玉殞的,太皇太后根本沒必要逼死她,那樣反而會叫祖孫關系更加疏離。
玄燁眸光幽暗,心思不可察,他低喃道:「朕知道……只是,朕不會允許太后也住進慈寧宮的!」後半句,語氣裡滿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蘇簾也覺得頭疼,太后那邊不會罷休,玄燁這頭不肯讓步……真就成了個解不開的死結了,蘇簾自語道:「要不給太后重修個新宮?」
玄燁不由眼中精光一閃,「重修新宮?」
蘇簾也只不過是隨口一說,「是啊,太后不想住在壽康宮,你不想太后住慈寧宮,那乾脆折中一下,重修個單獨的宮苑如何?」
玄燁不由嘴角含了笑紋,「朕心中有數了……」說著拉了蘇簾的手,輕輕撫摸,低頭用自己的額頭抵在蘇簾的額頭上,「蘇蘇真聰明。」
蘇簾不由得意,笑嘻嘻了臉蛋,卻聽玄燁戲謔道:「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想來便是如此。」
靠!蘇簾當即跳腳,惱紅了眼睛,反唇叫嚷:「你才是愚者,你全家都是愚者!!」愚者,就是笨蛋的意思,蘇簾焉能受之?
玄燁卻絲毫不以為怒,反而拉了蘇簾在懷,手熟稔地便解開了蘇簾衣襟的吉祥盤扣,他已然身熱情動,蘇簾的蠻橫模樣落在他眼中可只有嬌俏可人了,之後如何,自是不必多說……
有過了二三日,才剛舒緩了煩惱的玄燁卻有不禁愁上心頭,在蘇簾幾度追問之下,他才道:「蘇蘇……宮裡如今也只有前朝仁壽宮、噦鸞宮、喈鳳宮還算寬敞,只是都已經年久失修,若要修繕,只怕是個大工程。」
蘇簾笑道:「慢慢修不就成了唄,就算一時半會修繕不好,太后聽了消息,想必也會高興的。」
玄燁皺了眉頭,柔聲道:「可是國庫能動用的銀子不多了,朕的私庫……都是預備著擴建暢春園的。如果要重修新宮,那麼這裡的工程……」
蘇簾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暢春園已經夠大的了,停了也沒什麼。先盡著太后吧!」擴建那麼大幹什麼?留著多塞嬪妃小妾嗎?蘇簾一點就不介意不擴建了,耗多那麼多銀子,只為叫花園大一些,宮殿多一些,蘇簾瞧著是不值當的,所以毫不猶豫地便說了這話。
玄燁舒展了眉頭,神情很是感動的樣子,反而叫蘇簾有些過意不去了。這二年為了修繕、擴建暢春園,銀子花得如流水一般,原裕德園已經並進來了,西園也修繕得差不多了,暢春園的面積已經至少增加了三分之一!蘇簾沒什麼不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