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被繡橘細細地塗抹過白玉祛痕膏,蘇簾正想著趴在軟榻上,稍稍瞇一會兒,外頭的一個小太監去急匆匆來報說,玄燁回來了。
蘇簾暗暗疑惑:「蒙古藩宴,起碼要傍晚才能結束的……」來不及多想,便吩咐四禧道:「趕緊替我拿一身乾脆簡單的衣裳來!」她大白日裡光這個後背總不成樣子。
四禧聽了吩咐,忙要下去取,螺玳卻堅定地拉住了四禧的手腕,輕輕對著蘇簾一福身子,道:「娘娘,奴才覺得……您還是不穿衣服比較好。」
蘇簾眼角一抽,你丫的,老娘不穿衣服,這後背還有法子看嗎?!立刻便揚聲道:「四禧,趕緊這點,快去拿衣服來!我可不想讓皇上看見!!」
話剛落音,蘇簾便聽見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還穿著明黃色九龍吉服沒有換下的玄燁大步便進到了內室中,他一眼便看到了蘇簾後背上那一連串密密麻麻如鋼針刺過一般的痕跡,頓時那一雙丹鳳眸子火焰沖天。
內室的宮女嬤嬤被玄燁的威勢震懾,撲通撲通跪了一地,匍匐著,連頭都不敢抬。
蘇簾一看玄燁竟然進來了,立刻便要翻身子,可這一動又疼得呲牙咧嘴,玄燁急忙上前,一把按著蘇簾的裸露的微涼的肩膀,壓沉著聲音道:「好好趴著,別亂動!」
「我……」蘇簾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有點冷……」
四禧一聽娘娘說冷,立刻爬著去了西邊的黃花梨圓角雕龍立櫃跟前,手腳麻溜地翻出了一條柔軟雲錦面料的銀紅色薄被,膝行著上前,雙手高舉奉上。
玄燁急忙伸手就扯了過來,他拿過的動作很急促粗魯,但是往蘇簾背上蓋的時候確實極其溫柔,生怕觸碰了蘇簾後背會弄疼她似的。
玄燁怒火壓抑。事情他雖然只是簡單地聽了奴才匯報,但是看到蘇簾那後背的傷痕,才叫一個怒不可遏,若非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學會了壓制情緒,換了前些年,只怕早就發作了,饒是如此,還是沖著內室一群奴才吼道:「沒用的東西!!護不住娘娘,朕留你們有什麼用!!」
一語出,帶著雷霆之勢,嚇得一眾人連連磕頭,繡桃膽子大,紅著眼睛道:「皇上。敖登格格生生把娘娘和公主往滿是刺的薔薇花叢裡推!竟一點都不顧娘娘死活!皇上要為娘娘做主啊!」說著,便吧嗒吧嗒掉淚。
螺玳沉穩,濕潤著眼睛補充道:「娘娘將公主環護在懷中,方才滿背都是累累傷痕。」說著又將敖登口中的那些羞辱的話一一陳述出來,並將證物——那染血的薔薇尖刺呈上。
玄燁只看了一眼。登時又是心疼又是毒恨,一張臉氣得都要冒火了,渾身甚至都在顫抖,幾乎下一秒就要發作。
好不容易壓制住怒火,玄燁一雙眼眸投射出來的目光已經是駭人的寒色。
蘇簾一直沉默著,由著螺玳條理清晰地陳述前因後果,她則一動不動趴在被窩裡。敖登有科爾沁做靠山又如何,玄燁終究會回宮去。有太后照拂有如何?太后亦不敢與玄燁對立。完全不需要她出手對付敖登,自會有敖登惡果去吃。
只是玄燁盛怒之下,還是罰了伺候蘇簾的所有宮女、嬤嬤、太監整整半年的俸祿,蘇簾暗想著,一定回頭給他們加倍補上。那種情況。任誰也反應不及,這種事怪不得他們。
夜幕降下,內室的人都被遣了出去,只剩下玄燁和蘇簾二人。
彼此半晌無言,良久玄燁才開口道:「你身邊伺候的人還是太少了!」
「額……不少了。」蘇簾忙道,「只是這次帶出來的人少罷了。」
玄燁溫熱的手輕輕拂過蘇簾的額頭,輕柔無比,他的目光無比心疼,「朕一時不能處置她,日後決計不會輕饒了她!!」
蘇簾低低「嗯」了一聲,瞥見玄燁眼角的寒殺之色,她曉得,敖登會為她不理智的舉動付出慘烈的代價,只是說道日後……蘇簾心中一黯,道:「你還是要納她回宮嗎?」
玄燁低頭在蘇簾額頭上落下一個灼熱的吻,他言辭透著狠色道:「放心,朕不會給她半分名分!更不會臨幸她!!」
蘇簾心頭舒展,一個沒有名分、沒有寵幸的女人,即使有再高的出身,處身於嬪妃環伺、雲波詭譎的後宮之中,只怕每一日都是煎熬與折磨。太后與太皇太后在世一日,或許她能日子好過些,一旦兩宮俱不在了,她將生不如死。玄燁若是真的記仇,那是過了多少年後,照樣會報復的!!他,是個能夠隱忍的人。
這時候,魏珠跪在屏風外頭,叩首道:「萬歲爺,太皇太后請您去莊和宮一趟。」
蘇簾一聽,眉梢一揚道,聲音有些惱怒:「太皇太后大約是要為敖登格格說話兒吧!」
玄燁低聲道:「放心,朕不會被任何人左右!哪怕皇瑪嬤也不能!!」說著,玄燁正詞道:「傳朕旨意,命人專程送敖登回紫禁城學習宮中禮儀!!就安排在成嬪宮中,明日就起程,不得有絲毫延誤!!」
成嬪?成嬪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蘇簾可以想見,敖登去了景陽宮,會有怎樣熱鬧的大戲登台!
莊和宮是太皇太后在承德避暑山莊的下榻之處,是熱河行宮頂奢華的之地,玄燁披星戴月,應太皇太后召喚而來,臉上好掛著輕雲淡月一般的微笑。
太皇太后年紀大了,便極少管事兒,只是來了承德,少不得見見娘家人,她自然看得出科爾沁親王福晉打的什麼算盤,可是太皇太后再清楚不過自己孫兒的喜好,他是決計不會納科爾沁的女人為妃了!太皇太后半截身子入土了,也不打算和皇帝孫兒鬧僵,便想著簡親王雅布剛死了原配福晉,雖年紀稍微大些,但若她跟皇帝開口說叫敖登給雅布做繼福晉,皇帝應該不會反對。如此,便叫太后去調教一下敖登,這丫頭……脾性不夠溫順,得趕緊正一正,否則進了王府,只怕也得不了安生。
今日下午,太皇太后午睡醒來,並聽見底下人來稟報說,敖登將烏蘇裡氏推進了薔薇花叢,還狠狠羞辱了一通。太皇太后頓時便坐不住了,想著如何去挽回,可是又聽皇帝竟然借口「龍體不適」提前結束了蒙古藩王宴,太皇太后再也等不得,立刻就叫人去請皇帝來。
可是皇帝一進來,太皇太后看著孫子那張笑容淡淡的臉,立刻覺得更加不妙了,她情願皇帝頂著一頭怒火來!!皇帝愈是憋著,日後愈少不了敖登好果子吃!弄不好還會牽連科爾沁!臨死了,太皇太后最怕的就是皇帝怨恨科爾沁了!
故而沒等皇帝開口,太皇太后就訓斥上了:「敖登這丫頭太過分了!皇帝一定要好好訓斥她!她著實是被寵壞了,竟然做出這樣沖動的事兒來!就算皇帝寬恕了她,哀家也不肯!!」
玄燁眼角一瞇,將冷意盡數掩藏,嘴角帶著溫溫的微笑,淡淡道:「皇瑪嬤嚴重了,不過是小女兒頑皮不懂事些罷了!以後好好教導規矩也就是了。」
太皇太后愈發覺得不好,卻只能順著皇帝的話說:「是要好好再學學規矩!敖登實在太不懂事了!不如這樣,哀家親自來教導她如何?」
玄燁微微一笑:「皇瑪嬤年事已高,孫兒怎麼能叫您操勞呢,那是大大的不孝!孫兒已經下旨,送敖登回京城,命專人教導她宮中禮儀。」
太皇太后暗驚於皇帝威勢日漲,早非她所能左右,便忙微笑道:「哀家老了,只想過些安安穩穩的日子,敖登調教之後,哀家打算把她許給雅布做繼福晉,皇帝覺得如何?」
玄燁唇角高高一揚,笑意更濃了三分:「簡親王身份雖然尊崇,但是做繼福晉難免委屈了敖登!」簡親王雅布論輩份是玄燁的堂兄弟,老牌的鐵帽子親王。
太皇太后乾笑了笑,「那皇帝覺得誰更合適呢?」
玄燁眼角一挑,道:「皇瑪嬤是孫兒的親瑪嬤,怎麼有容色這般出挑的格格,竟不想著孫兒嗎?」
太皇太后一聽,一時間不曉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了。但是她可以肯定,皇帝絕不是相中了敖登才將她收納宮中的,那麼敖登這丫頭以後的日子……太皇太后忍不住心中哀歎,皇帝已經拿定了主意,她還能怎樣?就算明白,這條路不是敖登這樣性子的人能走的,還是只能看著她走上這條路。
太皇太后心中雖然不覺得敖登有什麼得寵的希望,但是她依然存有一絲僥幸,敖登到底姿色不俗,回了宮,叫她吃幾年苦頭,磨平了性子,或許玄燁看在她的份兒上能稍稍給她一二分的寵愛,而敖登若是肚子爭氣,科爾沁也能有個長久的依靠!
「皇帝做主便是了……」太皇太后長長道,語氣裡說不出的蒼老和無力。人到了這份兒上,她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總得叫皇帝發了這火氣呀!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科爾沁失了一個格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