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通通通連磕了三個頭,「那戲子污了太子賢明,萬死不足贖罪!還請萬歲爺息怒,千萬別為此氣傷了龍體!」
蘇簾不由蛾眉皺起,她是不覺得那個孫憲庭勾引太子……凡是個男子,哪個真心願意屈人身下承歡?可如今,卻全數將錯誤推在孫憲庭頭上,而實情……只怕多半是太子強迫人家的吧?
蘇簾忍不住開口問:「那個孫憲庭……怎樣了?」——還活著嗎?
玄燁眸子頓時寒徹三分,銀龍交纏的袖口有壓抑的憤怒在顫抖。
梁九功深深伏跪,額頭觸在方磚墁地的冰涼錦雲紋上,口齒戰戰道:「回娘娘的話,萬歲爺仁慈,特賜全屍。」
好一個賜全屍……在玄燁眼中,戲子不過是個奴才,死不足惜,更叫他震怒的是太子居然有此喜好。
蘇簾沉默了,低頭看著自己堆花纏枝的裙袂,那連綿纏繡的胭脂色薔薇,紅得泣血。蘇簾起身,繞過一地碎瓷與濕漬,推開東側軒窗,頓時熱浪撲面而來,午後的太陽如一團巨大的火球,散發出來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知了聲燥人,外頭的漢白玉台階下,太子穿著團龍紋的常服,豆大的汗水低落在青磚上,但頃刻間便被灼熱烘曬乾,留下一圈鹽漬。那張四分肖似玄燁的面龐,已經曬得黑紅,身軀也已經在隱隱發顫,但跪姿依舊端正。忽的,他抬起頭來,一雙肖似玄燁的眸子,恨怒交加死死望著蘇簾。
心中一緊,蘇簾忙回頭,卻看到玄燁的目光也看向窗外。可蘇簾這一回首,玄燁立刻把脖子擰正了回去,表示他一點不憐惜三伏天跪在外頭的兒子。
孫憲庭死了,可是蘇簾來之前。卻沒有聽見半點風聲,可見玄燁已經將此事壓制了下去。出了這樣的事兒,說實在的,玄燁生氣也是理所理當的。換了任何一個父母,知道兒子是同性戀,估計也會氣得夠嗆。
順手把窗戶關上,蘇簾信步走到玄燁跟前,道:「你想怎麼罰,也得有個章程,總不能叫太子一直在外頭跪著,平白叫底下人看了笑話去。」
玄燁一巴掌拍在案幾上:「這個孽畜!!叫他跪著,好好反省反省再說!!」
蘇簾抖了抖眼皮,說實在的。那又不是她兒子,她一點也不心疼,何況這種兔崽子,的確該好好教訓一下。不過瞧著玄燁那副氣得臉都青了的模樣,蘇簾歎一口氣。道:「外頭日頭那麼毒,要是中了暑氣,到時候心疼還不是你?」
「哼!!」玄燁鼻孔出氣,一副冷傲模樣。
蘇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怪可憐的梁九功,便吩咐道:「去沏壺楊河春綠,給皇上降降火兒。」
梁九功頓時感激涕零,急忙道了一聲「庶」。忙麻溜地去沏茶了。心中暗含魏珠這廝,溜得倒是夠快!
支開了梁九功,蘇簾方才柔聲道:「你想發火就乾脆發洩出來,總這麼憋著怎麼行?」
「朕……」玄燁何嘗不想發洩一下,可是這種事偏生只能死死捂著!!若是洩了一丁點,那損的不但是他的顏面。更是大清的顏面、愛新覺羅氏的顏面!!
蘇簾平淡地道:「幸好不是我兒子……否則我也得氣個半死。」
玄燁聽了,更加氣結,連連拍案道:「你這是什麼話?!!保成、保成……」
蘇簾又道:「若是我兒子幹出這種事兒來,我一定會——」
「會如何?」玄燁追問。
「脫了他褲子,打屁股。」蘇簾淡淡回答道。
玄燁:「……」——保成都十六歲了好不好。都納了側,定了妻室了好不好?!
蘇簾笑瞇瞇問:「要不要我幫你叫太子進來,然後你狠狠揍他屁股?」
玄燁: 「……」
蘇簾瞇瞇眼道:「放心,你打兒子屁股的時候,我保證不偷看。」——我會光明正大地看。對待這種熊孩子,狠狠揍一頓或許是最管用的方法。
玄燁:「……」
蘇簾:「我說,夫君大人吶,您吱個聲好不好?」
「咳咳!」玄燁尷尬地清咳了兩聲,然後一臉抱怨:「蘇蘇!!」
蘇簾聳了聳肩膀,「那你到底想怎樣?」
「朕……」玄燁喉嚨一噎,打屁股什麼的是絕對不行的,可是若這麼輕易就饒過,玄燁又覺得太輕縱了這個兒子。
這時候,梁九功端著茶水進來,弓著腰稟報道:「皇上,娘娘,太后娘娘來了。」
玄燁皺眉,今早命人處置了那個戲子,便召了保成來,照例太后不可能知曉此事。如今卻來了,可見是保成來的時候,便叫人去了太后宮中報訊求救。
太后是穿著常服來的,面上沉著,進來落了座,才徐徐道:「皇帝,父子之間哪兒有真仇恨?太子年幼,若有什麼錯處,你也多寬宥一二吧!」
玄燁卻不愉,聲色嚴肅道:「保成已經十六歲了,早不是小孩子了!做錯了事兒,便該有擔當!!」
太后被玄燁生生噎了一下,凝神半晌,看到侍立在不起眼處的蘇簾,不由正色訓斥道:「烏蘇裡氏,你常在皇帝身邊伺候,遇著事兒,也該多勸慰一二!」
你妹的,關老娘屁事啊!蘇簾心中罵娘,嘴裡卻溫順地道:「回太后話,涉及前朝,奴才是後宮嬪妃,不宜開口。」
太后再次被噎住,一張老臉頓時難看了三分。
玄燁一副孝子模樣道:「沒想到這點小事兒,反而叫皇額娘憂心,全都是胤礽這個不肖子孫的錯!」
太后忙道:「皇帝這話,有些不夠公允了,胤礽是哀家嫡親的孫兒,哪兒有不為他操心的道理?」太子身邊的乳嬤嬤跑去壽宣春永殿求救,她原本是不想插手的,可是又聽說烏蘇裡氏去春暉殿。太后便想著,千萬不能叫烏蘇裡氏暗中煽風點火,故而緊趕著就來了。
玄燁微笑道:「皇額娘一片慈心,當真難得。只是兒子罰胤礽,是叫他清醒認識自己的錯處,也是為他好!」原本玄燁的確是生了幾分稍微訓誡一下就算了的心思,可是沒想到保成竟然敢搬出太后來。玄燁便生了必要狠狠教訓一通的狠心。
太后沉著臉道:「那也不能叫他跪在烈日底下,萬一跪處個什麼好歹來如何是好?皇帝要罰,不妨就該罰抄寫經文吧!」
玄燁今日心情本就十分不好,太后的步步緊逼叫他胸中怒火再燃,立刻便寒了臉色道:「皇額娘,這事兒您就別管了!朕,自有分寸!」這下子,玄燁不是自稱「兒子」,而是「朕」,語氣更是沉重了三分。意思就是告訴太后,他是皇帝,他的決定不容任何人質疑。
氣勢這東西素來是你強我弱,玄燁強勢了,太后便不由弱勢了三分。卻不願就此罷休,眼角的余光撇著蘇簾,一副長輩叮囑的姿態道:「皇帝有分寸便好,哀家唯恐的便是有人從中挑唆!」
你妹!!蘇簾心中暗吼一句。
玄燁眼底頓時沉郁了三分,太后這副指桑罵槐的模樣,叫他心中厭恨無比,可偏偏這是他的嫡母!!這麼多年了。蘇蘇何曾有半點對太后不恭不敬?為什麼偏偏太后就不依不饒?!
太后端出和藹面龐,柔聲勸慰道:「皇帝雖然正值盛年,子嗣雖然也不算少了。只不過得了空閒,還是多召幸些年輕好生養的嬪妃。」
蘇簾起得鼻子都要歪了,你的意思是老娘我不年輕、不好生養了?!
玄燁沉聲道:「皇額娘,您年事已高。還是專心頤養天年吧!!」
蘇簾暗暗一爽,看到太后那張便秘的老臉,頓時心頭暢快了三分,玄燁的意思看著孝順,其實意思就是您好好養老就是了。旁的事兒別管!!
太后臉色青白交加,皺紋都憋深了好幾處,卻依舊厚著臉皮道:「哀家也是關心皇帝!自從十四阿哥降生,便再沒有旁的嬪妃有孕。皇帝憐惜舊人是好事兒,可也別忽略了新進宮的平嬪!」
平嬪……蘇簾聽說過,領侍衛內大臣承恩公噶布拉女、赫捨裡皇后的妹妹,只可惜是庶出,故而一進宮只被冊為嬪。可是太后怎麼會無緣無故替平嬪說話?難道只是因為她是太子的姨母?額……看到太后那副看狐狸精的表情,蘇簾明白了,太后還是單純只是想拉個人出來膈應一下她、分一下她的寵罷了。
玄燁保持著應有的微笑,正色道:「平嬪體弱,朕只是覺得她不宜舟車勞頓,才將她留在宮中的。」
蘇簾也聽說了,玄燁的這個小姨子兼小老婆是個病秧子,林妹妹式兒的美人兒。說來這宮裡,玄燁已經先後拉了三位小姨子進宮了,鈕貴妃(孝昭皇后鈕祜祿氏的妹妹)、小佟妃(孝懿皇后佟佳氏的妹妹)和這個平嬪(仁孝皇后赫捨裡氏的妹妹)。前兩位都是嫡出,唯獨這個平嬪是庶出,故而給個嬪位也算合理。
「太子殿下暈倒了!」魏珠的一聲驚呼,打斷了蘇簾的思緒。跪了也有一個多時辰了,怕是中暑暈厥了。
太后眉頭一緊,連忙吩咐道:「還不快把太子抬進來,快去傳太醫來!!」
魏珠跪在下頭,不敢從命,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玄燁,等待吩咐。
玄燁略帶狐疑之色,睨了一眼外頭,才道:「抬回集鳳軒,傳個太醫去。」
「庶!!」魏珠急忙下去辦差了,而太后的臉色難看得緊。
蘇簾抬了抬眼皮,這春暉殿的人,可不是誰都能使喚得了的,太后……自然也是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