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4 章
損胎

蘇簾迷迷糊糊睜開沉重的眼皮,身子著實乏得厲害,光線很暗,竟然已經是晚上了嗎?記得她是早晨莫名其妙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口中有苦澀的藥汁的味道殘留著,嘴裡有些發乾,剛想叫人送水來,卻聽見帳子外頭是院判劉昕憂心忡忡的聲音:「皇上,娘娘胎相十分不穩,憂傷過度,加之寒氣入侵,十分傷胎。若非娘娘已經是三個多月的身孕了,只怕腹中龍裔就保不住了!饒是如此,依舊險之又險!身病是小事,心病才是大事!若娘娘不及早舒緩心頭郁結,這一胎怕是……」後頭的話,劉昕沒有說出來,但是誰都明白。

「朕……知道了……」玄燁的聲音哽咽而無力。

蘇簾心中一慟,不由暗恨自己糊塗,肚子裡這是她的骨肉啊!竟然不顧這孩子的死活了嗎?她真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啊!明明從一早就決定,孩子比男人重要,怎麼如今為了他反而傷及腹中孩子了呢?!

幽幽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就算再想不開,也必須想開了。

蘇簾這一聲歎息,被耳尖的玄燁瞬間察覺到了,他急忙掀開簾子,眸光復雜地看著面色蒼白的蘇簾,神情濃得化不開。

怔了半晌,玄燁這才忙坐到床頭,親自扶了蘇簾起身,特意在她身後墊了一個柔軟的靠枕,又從四禧手中接過熬好的湯藥,並不急著喂給蘇簾,而是用瓷勺慢慢攪動著,吹著氣散熱,一邊吩咐道:「去取奶白葡萄和蜜餞金棗來。」

四禧福身稱是,連忙退下。

蘇簾看著那濃濃的藥汁,看了一眼面有疲色的院判劉昕,問道:「是藥三分毒,我喝這藥是否會傷到肚子裡的孩子?」

劉昕忙肅色道:「娘娘請放心,奴才與何太醫、康太醫仔細斟酌了藥量。又格外加了安胎固胎的佐藥,絕不會傷及龍胎。」

蘇簾點了點頭,便痛快地從玄燁手中接過藥碗,嘴唇一觸。試了一下溫度,熱而不燙,便仰頭一滴不剩地灌進了喉嚨裡。

四禧已經端著而碟子蜜餞上來,蘇簾忙抓了金棗塞進嘴巴裡,抑制住胃裡的翻湧。

玄燁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沉重,絲毫無法從蘇簾的面龐上挪開半分,他揮手斥退了內殿伺候的奴才,去執住蘇簾的手,「蘇蘇……」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又低沉了下去。

蘇簾咀嚼著蜜餞的口齒不由聽了下來,金棗極甜,甜膩得幾乎化不開,濃郁而黏稠,但是她胃裡卻是最苦的藥汁。

「是朕不好……」玄燁柔聲道。「朕保證這是最後的一次、唯一的一次!」

蘇簾的心裡產生不了太多的感觸,畢竟那種事才發生沒多久,這種話改變不了過去。

玄燁的手指摩挲著蘇簾發涼的手背,熱度徐徐浸透,玄燁低頭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溫熱的吻,聲音有些哽咽道:「算朕求你好嗎?被這樣傷心下去了。」

蘇簾嘴巴張了張,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會保重自己。眼下,我肚子裡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雙手攏在自己的腹部,沒有比這個孩子更重要的……為了他(她),不管心頭有什麼擔子都必須放下。

玄燁雙手忙溫熱地覆蓋在蘇簾的手背上,「不論是阿哥,還是公主。朕都會永遠疼著!」玄燁略沉下額頭,用自己的額頭抵在蘇簾的眉心上,口中呢喃著:「蘇蘇,你可知道,朕對你感情。並不比你對朕的少。看到你這個樣子,朕何嘗不是一直揪著心呢?」

心頭,忍不住再度掀起漪瀾……

玄燁的眼中隱隱有淚,如珠光搖曳,若星光閃爍,他的手突然緊緊握住蘇簾的雙手:「十三年了,我們在一起已經十三年了。蘇蘇……你不會沒有絲毫感觸——有些感情,只會如酒一般,愈發濃醇。我已經離不開你了,蘇蘇——」他的唇,吻在蘇簾眼角,吮走那一刻酸澀的淚珠。

蘇簾卻無言了,側臉枕在他肩膀上,道:「我還有什麼辦法……除了說,只此一次,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玄燁,你是我四個孩子的父親……我這輩子,早就已經綁在你身上,就算想離開,也早已離不開了。」

有些話,說出來,果然會好受些。

臥床靜養的日子有些單調無趣,還好,小猴子日日都來,想盡了法子逗著她開心,還有四阿哥……每次來都會帶著自己手抄的佛經,旨在為她祈求平安。四阿哥是個極不善表達感情的人,比起說,他更擅長做。看著他眼下的烏青,蘇簾心頭感動,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蛋,他又長高了,嘴上有些毛絨,竟然開始長胡子了,真不可意思。

四阿哥有些不好意思,「蘇母妃……您好些了嗎?」

蘇簾臉上洋起笑容,道:「為了你這番誠心,我也一定會好起來的。」又側臉問道:「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四阿哥低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道:「還是……妹妹吧。」

蘇簾疑惑:「為什麼呢?」

四阿哥認真地道:「我已經有了六弟和十三弟了,妹妹卻只有五妹,若是再多一個妹妹就均衡了。」

看著她認真而半含青澀的臉,蘇簾忍不住從心底蕩漾出笑意,四阿哥已經十三歲了,在她眼裡還是孩子,但是卻已經訂了婚,明年便要娶烏拉那拉氏為嫡福晉了。

看著他青絨的胡須和一副小大人式的舉動,蘇簾忍不住打趣道:「我聽說數月前,皇上剛又給了你一個侍妾,這樣你就有三個格格了,可要愛惜自己身子哦!」

四阿哥臉上有些尷尬之色,他忙鄭重地道:「母妃放心,兒子不會沉迷女色的!」

蘇簾忍不住撲哧笑了,眼睛都瞇得如月牙兒一般,呵呵笑了一通,方才道:「不過呢,也別太冷落她們了,她們跟了你,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了。」

四阿哥全然沒有覺得蘇簾的話前後矛盾,反而極為認真地點了點頭,表情凝重地道:「兒子記住了!」

蘇簾現在才覺得,四阿哥是這樣可愛!!

這時候,小凌子仰著聲音稟報道:「娘娘,孟佳夫人和李夫人遞牌子求見。」

蘇簾斂去了笑容,孟佳夫人自然是蘇簾的大嫂孟佳氏,而這個李夫人……一想到她,蘇簾就相當不悅,她就是以前阿林的二房姨娘李芳姿,梁氏在李氏生下同慶之後,才好不容易懷了一胎,可惜生的是個女兒,產後虧損傷了身子,過了不到半年就沒了。然後阿林便想叫抬李氏為繼室,蘇簾當時堅決不允許,不是她愛陰謀論,而是梁氏沒得太蹊蹺了。

不過後來,特意叫玄燁派暗衛去查,沒想到查出來的結果,李氏在梁氏懷孕的時候沒少擠兌,說他肚子圓圓,肯定是賠錢貨之類的話的確說了不少,但是不乾脆手段卻真真是沒有的。後來梁氏果然生了個女兒,這下子梁氏哀痛欲絕,覺得自己這輩子沒兒子,就等於完了,於是郁郁而終。

既然不是李氏謀害,而梁氏的娘家也不反對抬李氏做阿林的繼室,蘇簾也著實沒有理由反對,但是給李氏腦袋上懸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若淑慎(梁氏之女)不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就叫阿林休了她!如此,今年春天,阿林擺了酒席,正式將李氏扶正了。

讓娘家妯娌常常進宮陪伴解悶,也是玄燁的主意,畢竟閉門養胎的日子有些無聊,玄燁為了開解她才破格許孟佳氏和李氏隨時都可遞牌子。

小凌子又微笑道:「惠格格和淑格格也都來了呢!」——滿人家的姑娘,也都可以尊稱一聲格格。淑格格自然是淑慎,比小虎子小一歲,惠格格便是孟佳氏第三胎的時候生的孩子,比小虎子大兩個月,取名溫惠。這兩個名字都是蘇簾給取的,也是出自《詩經》,是國風中的一句:「終溫且惠,淑慎其身。」都是贊揚女子美德的句子,取這樣的閨名很適合這個時代的女子。

蘇簾不禁面色柔和了三分:「有些日子沒見溫惠、淑慎了。」如此,便接了牌子,叫孟佳氏與李氏進宮來。

從暢春園外門到澹寧殿,少說也要個把時辰,蘇簾不疾不徐吩咐人招了一身鮮亮些的旗裝穿上,便去正殿東暖閣等著了,見四阿哥沒有要離開的架勢,不禁疑惑。

四阿哥略含些許微笑道:「今兒難得休沐,胤禛還未曾見過李夫人呢。」

蘇簾微微一笑:「不過是扶正的繼室,見不見也不打緊。」隨口這樣說著,卻吩咐四禧給四阿哥泡了他最愛喝的綠茶,便絮絮叨叨與他說著自己娘家這些年的事兒。

「我一直以為自己挺能生的,現在才曉得我這個大嫂一點也不差。生了溫惠之後,隔年又生了同興,如今都懷著第五胎了。」一邊感歎孟佳氏能生,不禁羨慕大哥大嫂的感情,阿克敦這些年一心一意對待妻子,莫說是納妾了,煙花之地都是從不涉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