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暑熱熏人,蘇簾好不容易哄睡了小羊羊,正想歪在軟榻上瞇一會兒,便聽外頭來報說四福晉帶著李格格前來拜見。
一面叫螺玳、繡裳服侍她更衣梳妝,一面暗暗思忖,帶了李氏……怎不見帶另外兩個侍妾來拜見?只怕,亦是存了幾分試探的意思。蘇簾只覺她只是小心了些,又是晚輩,總不好置氣了去,便叫四禧親自去引人進來。
四福晉今兒倒是沒有穿隆重的朝服,卻也著了一身正紅色繡著蓮開並蒂的雲錦旗服,頭上金玉珠翠,襯得儀態雍容方正,自是氣度不凡。四福晉身後還跟隨著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妙麗女子,著清淡的柳綠色縷銀桂葉纏枝軟緞服,嫩臉細蛾,粉腮紅唇,端的是風流裊娜好相貌,而眉宇之間的嬌柔之色油然肖似了李芳姿幾分,蘇簾便知這是李格格了。
二人見了禮,蘇簾叫人搬了一個繡墩,四福晉坐,李格格則侍立她身後,猶如侍女一般。
四福晉比四阿哥大一歲,卻也不過十五歲而已,面龐稍顯圓潤,五官都極為端秀,論容色自是不錯,不過一舉一動盡是大家閨秀的端莊儀態,倒是不及裊裊娜娜的李格格更叫男人憐惜了。不過四阿哥是個重視妻妾尊卑的人,寵愛妾侍不過越過正妻。
飲了清茶,四福晉端了身子,淺聲道:「因爺說,幾個侍妾中,母妃唯獨尚未見過李氏,故而兒媳想著,特帶來她來,給您磕個頭。」
李氏聽聞,忙走上前來,盈盈蹲身跪了下來,鄭重磕了頭道:「奴才李氏清吟,給娘娘請安。」
蘇簾微微頷首,道:「起來吧。」四阿哥如今只有一妻三妾。另外兩個張氏、宋氏,蘇簾數年前見過一面,而李氏入門稍晚,雖然是她弟妹的堂侄女。可蘇簾之前並不曾見過。
李清吟聲音清軟,吐氣如蘭,含笑柔柔道:「奴才一早就仰慕娘娘鳳儀,一直不能向娘娘磕頭請安,今日幸而福晉賢惠引見,心中著實歡喜,儀容有失之處,還望娘娘寬宥。」說著,忙盈盈萬福。
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蘇簾不怎麼喜歡李氏姑侄。可也不能無緣無故就給人家臉色瞧,便淡淡一笑:「你倒是十分會說話。」
李清吟剛要開口謙順幾句,四福晉卻笑著道:「李妹妹素來能言善道!」
李清吟面有怏怏之色,嘴上忙道:「福晉過獎了。」——能言善道,於女子而言。卻不是什麼美德。
對於她們妻妾之間的齟齬,蘇簾視若無睹,便轉移話題道:「你來得可不巧,扎喇芬剛才用了午膳,便被我支使送冰碗去春暉殿了,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四福晉笑道:「兒媳是特意帶李氏來給您磕頭請安的。」
蘇簾淡淡「哦」了一聲,扎喇芬喜歡與這些嫂嫂們來往。只是蘇簾卻不熱衷。
四福晉見場面有些尷尬,便微笑道:「兒媳來的時候,恰巧碰見了三嫂,本想邀三嫂一同過來給母妃請安,沒成想,三嫂說無閒暇。推拒了。」
今年,照舊玄燁是沒有帶多少妃嬪了,高位的只帶了小佟佳氏,還有幾個常在答應之流罷了,未分府而入了讀的皇子都伴駕來了。住在西園,三阿哥自然是其中之一。三福晉是榮妃的兒媳,而榮妃素來嚴肅而自持身份,早就瞧不起蘇簾的出身,她的兒媳——三福晉董鄂氏自然不願為了不失禮於澹寧殿而吃罪了自己的婆婆。因此,蘇簾並不覺得生氣,只淡淡道:「我喜歡清靜。」
四福晉一時訕訕,只得再度撇開話題,聊些女人都關心衣裳、胭脂水粉的話題,聊了小半個時辰,見蘇簾面有困乏之色,便識趣地起身告辭了去。
四禧親自送四福晉出門,回來卻道:「四福晉她——似乎在試探娘娘是否在為李格格撐腰。」
蘇簾笑道:「你也看出來了?」
四禧眉宇間浮現三分惱怒之色:「去年李格格求見,娘娘可是連面兒都沒見過!如今更似乎不許娘家人與李格格來往甚密,四福晉莫非都沒瞧見嗎?」
「罷了!」蘇簾側身歪在軟榻的松綠色織金蟒紋靠背上,「她才剛進門兒,難免處處小心謹慎。」正想瞇一會兒,忽的又睜開眼睛,問道:「阿林家的,沒跟哪個李清吟再有來往吧?」
四禧忙回話道:「李夫人還不至於忤逆您的話,從那以後便不曾往裡遞銀票了。」
「嗯」了一聲,蘇簾又轉而笑問:「小虎子又去哪兒瘋玩了?」
四禧笑著婉聲道:「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去西園書房尋四阿哥和六阿哥了。娘娘只管放心,乳母太監好幾個隨侍,遮陽的方傘也帶了。」
蘇簾聽了,便放心了,眼睛一合,便漸漸迷糊著了。
下午申時,玄燁才帶著小豬豬過來澹寧殿,蘇簾剛睡飽了,雖已洗漱過,但面上仍有倦懶之色,閒閒飲了奶茶,道:「四阿哥哪兒,你到底什麼時候跟他解釋清楚呀?」
玄燁淡淡睨了蘇簾一眼:「解釋什麼?」
蘇簾一哼,不悅地嗔怪道:「少揣著明白裝糊塗!憑空多了一個兒子,你以為這是好事兒呀!」
玄燁嬉皮笑臉:「怎麼就不是好事兒了?」見蘇簾愈發憤憤的模樣,玄燁才稍作收斂了嬉笑之態,沉聲認真地道:「蘇蘇,德妃終究上不得台面,朕的兒子已經叫她教得混不吝了一個,老四難得穩重,朕是打算好生栽培他做賢王的。」
玄燁這般解釋,一時間倒是叫蘇簾不知如何反駁了,沉心一思忖,說不准著對四阿哥也未必是壞事呢。他和德妃顯然也就那樣了,就算他想挽回,德妃也已經滿心滿腹只有小兒子了。算了算了,糊塗賬就糊塗賬吧!連他老子都裝糊塗,她做什麼明白人呀!如此,便按下不提了。
用罷了晚膳,蘇簾徑自先抱了女兒小羊羊去西次間先哄睡,再回自己寢殿的時候。卻聽見小凌子彎著身子正與玄燁回話:「只有四福晉來請安。」
玄燁見蘇簾進來,才稍作舒展眉頭,揮手斥退了內殿服侍的人。
蘇簾順手從嵌了螺鈿的紫檀卷雲紋衣櫃中取出一身米黃色暗花織錦的寢衣來,語氣隨意而清淡:「四福晉是晌午的時候過來的。小坐了一會兒。」
玄燁卻眼底露出幾許不悅來,他正身坐在拔步床床邊上,腳踩著鏤刻了蝙蝠紋的腳踏上,語氣帶幾分肅穆和不滿:「老大福晉是來西山養病的,那倒罷了。瓜爾佳氏和董鄂氏,竟如此失禮嗎?」
蘇簾愣了愣,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是在怪太子妃瓜爾佳氏和三福晉董鄂氏都沒來澹寧殿請過安,不由發笑,抿嘴道:「那又不是我兒媳婦!」
玄燁卻怒哼一聲。怒色油然而生:「朕的兒媳,怎麼就不是你的兒媳了?!」
「好了好了!」蘇簾見他有暴怒之兆,便忙上前坐在他身旁,好聲好氣地勸慰著,「我也不耐煩應付她們!她們不來。是最好的。」
玄燁面帶幾分陰沉,斥道:「你不願見是你的事兒,她們不來請安,便是有失孝道!」怒哼了一聲,又道:「若非是朕今兒過來的時候碰上老四福晉,竟不曉得瓜爾佳氏和董鄂氏進了園子這麼久了,居然都沒過來請安!」
蘇簾不由暗忖。這些個妯娌之間,也爭斗得厲害呢!今兒四福晉在的時候,也在她面前挑撥過幾句,不過沒敢挑到太子妃頭上,只挑了三福晉董鄂氏的刺兒。只是這種事兒,蘇簾卻不覺得是什麼「有失孝道」。便拍了拍玄燁的手背,道:「誰叫我身份尷尬著呢,若按品級來,她們的確是沒必要來請安的。」
玄燁不由噎住了,嘴裡囁嚅:「朕、朕……」
「我都不生氣。你有什麼好生氣的!」蘇簾笑著打趣道,其實她明白,太子妃和三福晉面對宮裡的母妃、母嬪們,肯定都是正式請安磕過頭的,來了這裡,卻並不把她這個沒有正式冊封的母妃放在眼裡,這也是人之常情。董鄂氏是著姓大族,瓜爾佳氏就更不用說了。至於四福晉……雖然禮數上很是恭敬,但是心中是否有敬意,只有老天爺才曉得。只是這種事,有什麼好生氣的,這又不是她兒媳婦!
打了個哈欠,蘇簾鑽進被窩裡,「睡吧睡吧,困死了……」
翌日早晨,蘇簾醒來的時候,玄燁已經不再澹寧殿中了,看了看鎏金西洋座鍾上的時辰,心道:怕是已經在九經三事殿上朝了。螺玳上來服侍她梳洗,四禧面有不忿上來掛起珠簾幔帳,聲帶惱怒地稟報道:「娘娘,奴才查過了,昨兒四福晉是去清漪殿請過了安才來咱們澹寧殿的!」
「哦,知道了。」蘇簾接過繡綺遞上來的浸潤了玫瑰汁子的軟緞帕子,便溫熱熱的覆在面上。清漪殿,便是小佟貴妃下榻之處,按照位份高低,四福晉的確應該先去給小佟佳氏請安,然後再來她這裡,禮數當如此罷了。
軟緞帕子捂在臉上,玫瑰的芬芳浸潤著肌膚,直到濕熱去了七成,方才揭了下來,便瞥了一眼憤憤不已四禧,淡淡道:「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娘娘!」四禧氣得跺了跺腳,「除了臥病在床的大福晉,太子福晉和三福晉可是一早都去清漪殿正式磕頭請安過了!」
蘇簾掀了掀眉毛,嗤笑了一聲,「這關我屁事?」
「額……」四禧頓時噎住了,娘娘還是那副老樣子,總不把這些子事兒當回事兒啊!如此,四禧也怏怏了,不再多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