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頭一看,丈夫戴著面具。那是個用銀色金屬加工製成、沒有表情的面具。為了隱藏感情所使用的面具,做得與丈夫瘦削的臉頰、頸部、眉間完全貼合。面具閃動著光芒,丈夫手拿著凶狠的兇器,一直盯著這邊。那個武器──」
當他讀到這裏,聽到機車的引擎聲逐漸靠近。他拿著雷.布萊德利的《火星記事》,站到窗前,稍稍地打開了窗簾。
他的房間位在東北方角落的二樓,從東側的窗戶往左下望,可以看見盡頭是北側馬路的T字道路。
今天晚上有三部摩托車,不過人數是五人,也就是有兩台雙載。他們刻意發出巨大、刺耳的引擎聲,開始聚集在老地方。
所謂老地方指的是東側馬路的盡頭,那裏設有公車站牌,放著白天等車的人可以坐的長椅。那群騎摩托車的年輕人,似乎很喜歡一直坐在那裏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更周到的是,長椅旁還有飲料自動販賣機。
那群人並不是暴走族,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年輕人而已。其中兩個少年頭髮染成棕色,一個把褲頭拉到腰部以下,剩下兩人沒甚麼特徵,最多是其中一人蓄著及肩長髮。
但是,他心想,不能因為他們外表看來普通,就應該對他們比對暴走族客氣。
他翻開手上拿的《火星記事》,剛好是「一九九九年二月 義拉」這章的一半。他不知道已重讀這裏多少遍了,有好幾個段落都可以背起來了。這樣下去,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讀完。
一名年輕人大聲地嚷著他聽不懂的事,其他人聽了之後全部齊聲哄笑。他們的聲音迴盪在安靜的街道,這裏一到夜晚根本不會有車經過。
他離開窗邊,將文庫本放到桌上,走近房間一角的電話。
向井和彥把染成棕色的長髮紮到腦後,希望這麼做能讓自己與眾不同。
他十九歲,一年半前高中畢業後,進入一家油漆公司工作。但是他嫌這個工作時間太死、薪水又少,在三個月前辭職了。一年來所賺的錢,全花在二手摩托車與電玩上。他與父母同住,生活不成問題,可是父母卻無法忍受兒子成天無所事事。他受不了父母的囉唆,不想與他們打照面,才會深夜仍在外遊蕩。
和彥叼著萬寶路站在自動販賣機前面,投入錢幣後按下可樂。隨著空咚空咚的聲音,大瓶可樂掉了下來。
拿出可樂後,他無意間往自動販賣機旁邊一看,看到那裏放著以前沒看過的東西。
那裏堆著四個放啤酒的塑膠箱,箱上又放了用報紙包著,大概與運動背包一樣大的四角型物品。奇怪,和彥心想,這裏的販賣機又沒有賣啤酒,那一包又是甚麼?
但他沒有再多注意那包東西,他拉開拉環,一邊喝著可樂,加入了同伴的談話。其他四人正在談論最近在鬧區認識的女高中生。哪個女孩子最容易拐上牀呢?──說到頭還是在講這些。
對和彥而言,其他四人並不能算是朋友,他也不要這種麻煩的關係。只要是能夠一起玩樂的同伴就好,如果有人向他要求更多,反而讓他傷腦筋。
其中一名叫做山下良介的玩伴,開始講起最近搭訕到的女孩子。山下一向以自己的長髮為傲,總是會一邊說話,一邊把頭髮撥到後面。和彥站在自己的摩托車旁邊聽他炫耀,另外三人中,兩人坐在長椅上,剩下一人跨坐在摩托車上。
「然後啊,進了房間之後,她果然要我戴保險套。我才不想戴咧,所以打算裝傻,沒想到她居然有帶。所以只好戴上了,不過在那之前我先用指甲把套子前面弄破,這樣一來就跟沒戴一樣啦。她因為我戴了套子,所以很放心地讓我射在裏面。事後她囉囉嗦嗦了一堆,我就說破掉了也沒辦法啊。反正我給她的名字跟電話都是假的。」
這大概是山下良介自己在吹牛罷了,證據是他的鼻孔比平常還翕張得厲害。
「你真過分。」
「搞不好會懷孕耶!」
其他人不懷好意地笑著回應,山下良介似乎很滿意眾人的反應。
「我才不管她咧,如果不喜歡的話,一開始別做不就好了。」他裝模作樣地說著。
正當山下打算再說些更過分的話,照例用雙手將瀏海往後撥,張開嘴巴時,突然睜大眼睛,接下來就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山下的後腦冒出大火,瞬間就包圍了整個頭部。
山下連叫都沒叫一聲,就這樣慢慢地倒向前方,彷彿大樹燃燒後倒了下來。
此時的和彥與其他三人,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愣愣地看著眼前宛如慢動作播放的畫面。
但實際上他們發愣的時間只有數秒。和彥的右眼角瞄到剛才看到的新聞紙包開始燃燒,直覺到自己會有危險。
在那之後,伴隨著激烈的爆炸聲,火燄襲擊了他的身體。
二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草薙俊平開著愛車抵達現場時,火勢已經撲滅,消防隊正要離開。此外,看熱鬧的群眾也逐漸散去。
當他下車走向現場時,一名穿著紅色運動服的小女孩,從前方走過來。小女孩長得圓嘟嘟的,大概是小學一年級或幼稚園大班的年紀。她不知道為甚麼邊走邊盯著上面看,好像在找甚麼東西。
正當他想開口說「這樣走路很危險喔」的時候,小女孩似乎被甚麼東西絆倒,摔了一跤,接著放聲大哭。
草薙慌慌張張地跑到小女孩身邊,抱起她,發現她膝蓋流血了。
「啊,真是對不起。」看似小女孩母親的女人跑了過來。「真是的,我不是要妳和媽媽一起走嗎?真的很抱歉。真傷腦筋,所以才叫妳在家等嘛。」
雖然草薙想說:「居然還責備女兒,妳自己大半夜跑出來看火災,才比較離譜吧。」不過他還是默默地把小女孩交還給母親。
「可是人家看到了紅色的線嘛,真的看到了。」小女孩邊哭邊說。
「哪有那種東西啦。真是的,看妳把衣服弄得髒兮兮的。」
「我真的看到了,紅色的線。很長很長的線,真的有啦。」
草薙一邊想著紅色的線是甚麼,一邊離開了那對母女。
抵達現場一看,數名男子站在一片漆黑的馬路中間。其中一人是草薙的上司間宮警部。
「抱歉,我遲到了。」草薙小跑步到間宮身邊後道歉。
「辛苦了。」間宮微微地點頭。身為搜查一課股長的他身材矮胖,脖子也很短。雖然看似溫柔敦厚,眼神卻相當銳利。雖說是刑警,但他全身散發出認真勤奮的工匠氣質。
「是縱火嗎?」
「不,目前還不知道。」
「有汽油的味道。」草薙抽動著鼻子。
「似乎是塑膠桶裏的東西燒起來的樣子。」
「塑膠桶?為甚麼會有那種東西?」
「不知道,你看那個。」間宮指著倒在路旁的物體。
那看起來的確像是裝燈油用的塑膠桶,因為側面嚴重燒燬,已經看不出原形了。
「看來只好等問過被害者了,不然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間宮搖搖頭。
「被害者是甚麼人?」
「五名二十歲左右的男性。」間宮粗聲說道:「一個人死了。」
正在做記錄的草薙抬頭問道:「是被燒死的嗎?」
「大概吧,他好像正好站在塑膠桶前方。」
草薙壓抑著厭惡的情緒,記下了這件事。只要一碰上出現死者的案件,他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差。
「你到這附近問問看吧。這麼吵,應該還有不少人醒著。你去問問房間燈還亮著的住戶。」
「我知道了。」草薙回答間宮的同時,望向周圍的住宅。他發現就在一旁街角的某棟公寓,還有幾間房間燈亮著。
那是老舊的二樓建築,幾扇玄關大門朝著東西向道路並排著。南側是陽台,與馬路成反方向。似乎只有邊間才有窗戶,而能夠目擊到案發現場的房間,只有位在東北角的那一間。
草薙一走近公寓,便發現正好有名年輕人打算要開門進去東北角一樓的房間。他從口袋拿出鑰匙,插入門的鎖孔。
「對不起。」草薙從年輕人背後叫住他。
回過頭來的青年,看來約二十出頭,個子很高,穿著灰色工作服,大概是剛去完便利商店,手上拿著白色袋子。
「請問你知道剛剛這附近發生火災嗎?」草薙表明身分後,指著T字道路的方向問道。
「當然知道啊,那麼嚴重。」
「請問你當時在房間裏嗎?」草薙看著貼有一○五數字金屬板的房間門。
「嗯,是啊。」青年回答。
「事故發生的前後有甚麼奇怪的事嗎?像是很大的聲音或是你有看到甚麼?」
「這個嘛……」青年歪著頭。「我當時在看電視,所以有聽到那群人吵鬧的聲音。」
「那群人是指騎摩托車的那些人嗎?」
「是啊。」青年表情有點扭曲。
「只要一到週末,這裏就吵得要死。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到半夜兩、三點都還在吵。這一帶明明很安靜的……」
從他輕咬著下唇來看,可見他平常就對那群人相當不滿。
那些人看來是遭到報應了──草薙嚥下差點脫口而出的這句話,這實在不是警察能說的話。
「沒有人出面勸阻他們嗎?」
「勸阻?怎麼可能。」青年聳肩,微微地笑了。「當今的日本,沒有人會做這種事吧。」
或許吧,草薙頷首。
「從你的房間可以看見事件現場嗎?」
「本來應該……可以吧。」青年的說法有點曖昧。
「甚麼意思?」
聽到草薙這麼問,青年打開房門,說道:「你看了就知道。」
於是草薙查看了室內。這是間只有個小廚房,大約有八張榻榻米大的單人房。牀舖、書架與玻璃餐桌,就是青年所有的家具。餐桌上有支子母機電話,不過草薙心想,這裏應該是用不到子機吧。書架上沒有放書,擺滿了錄影帶與生活雜物。
「請問窗戶在哪裏?」
「那裏面。」青年指著書架,「因為沒地方放,所以就放到窗戶邊去了。」
「原來如此。」
「託這麼擺放的福,多少擋住了一些外面的吵鬧聲。」青年說道。
「看樣子你對那群人真的很火大。」
「住這附近的人,大家都這樣。」
「嗯。」草薙把目光停在連接電視的耳機上。大概是吵鬧聲實在太大,只好這樣看電視。這麼一來,就算有甚麼可疑的聲響,聽見的可能性也很低了。
「謝謝你的幫忙,很有參考價值。」草薙對青年道謝。就算毫無收穫,還是要向協助者道謝。
「請問……」青年說道,「你也會去二○五號房問話嗎?」
「二○五號?是你正上方的房間嗎?對,是有這個打算。」
「這樣啊。」青年欲言又止。
「怎麼了?」
「嗯,那個……是這樣的,」青年迷惘了一陣之後,開口道:「住在上面的人叫前島,他的嘴巴不行。」
「嘴巴不行?甚麼意思?」
「他不能說話,沒辦法出聲。該說是啞巴嗎?」
「啊,這樣啊……」
草薙沒料到有這種事,還好對方有事先告訴自己。如果傻傻地去問話,一定會很尷尬。
「我也一起去吧。」青年對草薙說,「我跟他還蠻熟的。」
「不會麻煩嗎?」
「不會啦。」已經進到屋裏的青年又開始穿上球鞋。
這個親切的青年叫金森龍男。據他表示,住在二○五號房的前島一之,耳朵完全沒有問題。
「他的耳朵比我們一般人要好得多,所以他應該也很氣那群人才對。」金森一邊走上扶手生鏽的樓梯一邊說。
一敲二○五號房的房門,立刻就有了回應。門一打開,從縫隙間看見一個年輕人的瘦臉。他看起來比金森更年輕一些,尖下巴,蒼白的臉頰。
前島看到深夜的來訪者有一方是金森似乎稍微安心,但看著草薙的眼中還是隱含警戒。
金森說話的同時,草薙出示了警察手冊。前島似乎有些猶豫,不過還是打開了門。
這間房間的格局當然與金森相同。只是東側的窗戶,不像金森一樣被擋住。草薙首先注意到的是與這狹小房間不相稱的高級音響以及大量堆在地上的錄音帶。草薙自己解釋前島應該是個超級音樂迷吧。此外堆在牆壁邊的文庫本數量,也令草薙驚訝。其中沒有雜誌,幾乎都是小說。
喜歡閱讀與聽音樂的青年──把這樣的印象加諸在眼前的前島身上之後,草薙不禁猜測,這樣的年輕人的確可能會憎恨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的那群人。
草薙站在玄關,問道:「剛剛火災的時候,你在哪裏?」
這麼一問後,前島面無表情地指著房間地板,彷彿是表示「在房間裏」的意思。
「當時你在做甚麼?」草薙繼續問。前島身穿Polo衫與長褲,房間裏也還沒鋪牀,應該尚未就寢。
前島轉向後方,指著放在窗邊的電視。
「好像是在看電視。」金森向草薙說明顯而易見的事實。
「事故之前,有聽到甚麼奇怪的聲音嗎?或是窗外有甚麼奇怪的事?」
前島兩手插在長褲口袋,冷淡地搖搖頭。
「這樣啊……我可以進去一下嗎?我想看一下窗戶外面。」
聽草薙這麼一說,前島微微點頭。像是在說「請便」般,把手掌伸向窗戶的方向。
「打擾了。」草薙脫下鞋子,走進房間。
窗戶正下方是南北向的馬路,交通流量很少,這一段時間,完全沒有車子經過。草薙想起剛剛金森說這裏是安靜街道的事。
事故現場的T字道路在左下方,此時還可以看見有幾名調查人員在現場來回走動。
草薙離開窗邊,不自覺地看向旁邊的音箱,那裏放著一本文庫本,是雷.布萊德利的《火星記事》。
「這是你的?」草薙問前島,他點點頭。
「這樣啊,這本書很難讀呢。」
「你看過嗎?」金森問道。
「很久以前曾經試著想讀看看,可是沒辦法。我基本上是不適合看書的體質。」
雖然想開個玩笑,但是金森並不捧場,反而一副愣住的樣子;前島則是默默地看著窗外。
再待在這裏也沒甚麼用了──草薙下了判斷。
他對兩人說:「如果想起甚麼的話,請與我聯絡。」之後,便走出二○五號房。
三
草薙前往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是在怪異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
他是這所大學社會學院的畢業生,在學期間從未踏入過理工學院過。畢業經過了十幾年後,居然會來到這裏,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物理系位在一棟四層樓的灰色建築裏。光是從下往上看,就讓草薙的決心萎縮下來,他想應該是因為自己生來便是理工白癡的關係。
他要去的房間位在三樓,門上貼著寫有副教授與學生姓名的紙張,旁邊則是表示目前狀況的磁鐵板。學生似乎全都去上課了,湯川的名字旁邊則是「在內」。草薙看了下手錶,確認已經稍微過了約定好的兩點後敲門。
「請進。」聽見傳來回應,但是打開門後,他卻被室內的狀況嚇了一跳。
室內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不對,現在是大白天不開燈應該也很亮,但好像是遮光窗簾拉上的關係,窗外的光透不進來,根本就是暗房。
「湯川,你在哪裏?」
正當草薙出聲呼喊的時候,突然身旁傳出了機械的啟動聲。聽起來像是馬達,是草薙很熟悉的聲音。
當他想起那個聲音是微波爐的同時,眼前突然出現火燄。仔細一看,原來桌上放了台小型微波爐,當中的電燈泡正在發光。而且不是普通的發光法,裏面有火燄在搖晃。
漸漸地光芒越來越暗,最後消失了。在光芒消失的瞬間,窗簾被拉開了。
「要用這道光來歡迎每天努力為人民維持治安的草薙刑警,似乎有點不夠亮哪!」
一身白衣的男人站在窗簾旁邊。他個子瘦長,皮膚白皙,戴著黑框眼鏡的秀才長相與學生時期完全無異。就連瀏海在眉毛上方剪齊的髮型,也與以前一模一樣。
草薙歎了口氣,苦笑道:
「別嚇人了,都幾歲了還搞這種把戲。」
「你說這話真是讓人遺憾哪。我可是以這種方式來表示我要幫忙你的決心耶。」湯川刷地一聲拉開窗簾後,捲起白衣袖子走到草薙身邊,伸出右手,問道:「最近好嗎?」
「還可以。」草薙與湯川握手答道。雖然湯川看來弱不禁風,但他曾經是羽毛球社的王牌選手。草薙曾和他打過多次練習賽,每次都是一場苦戰。此時握住自己右手的力量,又令他想起當初的時光。
「上次是甚麼時候?」放開手後,草薙問道。他的意思是兩人上次見面是甚麼時候。
「最後一次見面是三年前的十月十日。」湯川自信滿滿地回答。
「是嗎?」
「川本的喜筵上啊,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大家都穿黑色禮服,就只有你穿灰色西裝。」
「啊,對。」草薙想起當時的事情點頭稱是。的確是這樣,草薙心想,湯川的記憶力還是跟以前一樣好。
「學校方面怎麼樣?你現在是副教授了,應該有很多事要忙吧。」看著同伴的白衣裝扮,草薙問道。
「沒甚麼特別的變化。反正我早就習慣學生素質年年下降了。」湯川一臉認真,看來不是開玩笑。
「真是嚴厲啊。」
「倒是你那邊,」湯川說道,「才比較麻煩吧,尤其是這兩、三天。」
「甚麼意思?」
「我早就猜到你來的目的,所以才特別準備了這個。」湯川指著剛才的微波爐。
「對了,你剛剛說甚麼要幫我的忙。」一邊說話,草薙一邊伸出手要摸微波爐。
「住手,電源部份還露出來,很危險。」
湯川趕緊將一旁插座上的插頭拔起。的確,微波爐背面的蓋子開著,那裏接著草薙完全不知是甚麼的機器。
接著湯川把微波爐的拉門打開,拿出裏面的東西,那是裝在金屬煙灰缸中的電燈泡。
「這就是剛才那個魔術的真面目。」他對草薙說。
草薙盯著湯川手上的東西,說道:
「看起來只是一般的燈泡而已嘛。」
「對,只是燈泡。」湯川將它放在一旁的桌上。「微波爐的電磁所產生的誘導電流,會讓燈泡內的氙電漿化而發光。另外,不光只發出紫光,也看得到綠色的光,這可能是電漿裏也摻雜了燈絲中的銅吧。」
「電漿?剛剛那是電漿嗎?」草薙問道。剛才湯川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不過他很熟悉電漿二字。
「是啊。」湯川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大大地往後伸了個懶腰。「這樣你就懂我剛剛說的話了吧。我想你應該會為了問我關於電漿的事,特別跑到這裏來。」
「真是輸給你了。」草薙摸著脖子後方,在隔著桌子與湯川相對的椅子坐下。「你怎麼知道?」
「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推理。那件火災在我們之間也非常有名,而且因為有人死了,所以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你一定會被派出去調查真相。你這麼忙,還來找我,總不會只是來敘舊吧。」一下子就被看穿了,草薙只能苦笑以對。
「是啊,就是這樣。」草薙抓抓臉頰。
「總之先喝杯咖啡吧,不過我只有即溶咖啡而已。」湯川起身開始用小瓦斯爐煮水。
趁他在泡咖啡的時候,草薙拿出手冊,重新看一遍案件的概要。
其實這件事情到底該叫做案件,還是只是單純的意外,身為警察的自己也還不清楚。
事情的梗概大致如下。一條叫花屋路的安靜街道旁突然發生局部性火災,當時人在附近的五名年輕人中,一人死亡、其餘四人分別受到輕重傷。現場充滿汽油的惡臭,火場中亦發現疑似裝燈油的紅色塑膠桶,可以推斷裝在其中的汽油因某種原因起火燃燒,但是並不清楚為甚麼那裏會出現那種東西。年輕人們表示不知道有那個塑膠桶,也絕對不是他們點的火。
那麼,究竟為何會突然起火呢?
有部份的媒體提出了「電漿說」。當天候處於容易產生打雷的狀況,空氣等氣體物質會因為誘導電流的流動,出現伴隨強光、高熱,像是火球一樣的電漿。這次的事件有可能因此產生出電漿,造成塑膠桶內的汽油燃燒。而之所以會有人提出這種說法,是因為有不少超自然現象可以用電漿解釋其發生原因。對警方而言,這樣的說法要比甚麼幽靈所為,或是超能力造成等,還比較讓他們接受。因此,便決定仔細地調查關於電漿的事,而草薙也才會來拜訪大學時代的友人湯川。
湯川拿了兩個馬克杯走回座位。兩個杯子都很醜,可能是哪裏的贈品吧,而且一看就知道平常根本不太洗。不過即使如此,草薙還是說了聲「真是麻煩你了」,然後一副很美味地喝了一口咖啡。
「那,你怎麼想?」草薙放下杯子開口詢問。
「甚麼怎麼想?」
「就是花屋路的那件火災啊。你讓我看這種實驗,不就表示你也認為跟電漿有關嗎?」
「我做這個實驗是因為報上登了電漿的說法,心想你一定有興趣,我個人目前則沒任何看法。或許是電漿造成的,也可能不是。甚麼資料也沒有,沒辦法做任何假設。」
「你對那個事件瞭解多少?」草薙問。
「我當然只知道報上登的東西啊。也就是說,」湯川喝了口咖啡,繼續說:「不知為何放在路邊的塑膠汽油桶,又不知為何突然起火,燒到了一旁的年輕人──只有這樣。」
「你不能只從這些事情,推理出甚麼結論嗎?」
聽到草薙這麼說,湯川笑了出來:
「別開玩笑了。在警方還沒仔細調查從火場中找出了甚麼東西,是不可能推敲出原因的。消防隊一定也是這麼說吧。」
「從現場找到的只有塑膠桶而已,真的只有這樣。」
「可是電視台的記者說,塑膠桶上或許有甚麼裝置。」
「你以為那些人想得到的東西,我們會想不到?鑑識人員詳細調查之後,並沒找到任何特殊裝置的痕跡。」
「請節哀順變。」
「不要跟我開玩笑了。我是認真地來請你幫忙的。」草薙嚴肅地說完後,湯川微微地聳聳肩,接著露出了笑容。
「我跟你講件有趣的事吧。美國曾經徹底分析目擊飛碟的人的證詞,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看錯東西。其中最多的是把某個天體看成了飛碟。最常被看錯的是金星,不過也有人把月亮看成飛碟過。」
「你想說甚麼?」
「我想說的是,幽靈的真面目一向都很無趣。路邊有裝著汽油的塑膠桶,旁邊是幾個還不成熟的年輕人,然後那個塑膠桶起火了。這不是很容易聯想到的嗎?」
草薙睜大眼睛。「你是說他們說謊,結果還是他們故意在汽油上點火的嗎?明知道自己會被燒成重傷?」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也有可能是別人放了塑膠桶,年輕人不知道裏面是汽油。不過總之也沒有不是他們做的證據。反正他們可能都有抽菸,身上應該帶著打火機。」聽到湯川這麼說,草薙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拜託你別說那種讓我喪氣的話,這樣一來,就和我們課長說的一樣了。」
「喔,搜查一課課長也是這麼說的嗎?」
「他說是那群小鬼太粗心大意的關係。」
「那不錯啊,很有道理,沒甚麼好質疑的。」
「你如果要堅持那種保守的意見,我再給你新的情報吧。」草薙一邊這麼說,一邊從上衣口袋拿出某個東西。
「那不是保守,只是用常理推斷而已。那是甚麼?看起來像小型錄音機。」
「其中一名年輕人的證詞。他因為燒傷的關係,所以很難開口講話,不過意識很清楚。總之,你先聽一下吧。」
草薙按下開關後,錄音機傳來細微的說話聲,他將音量放大。
首先是簡單的身分確認,少年名叫向井和彥,十九歲。
接著進入正題,從草薙的詢問開始。
(我想請教起火時的狀況,在那之前有沒有發生甚麼怪事?)
(怪事……?)
(甚麼都可以。你們當時在做甚麼?)
(嗯……我、我在抽菸吧,然後在聽良介說話。)
(其他的朋友呢?他們在做甚麼?)
(沒甚麼特別……總之大家都只是在聽良介說話,然後就突然燒起來了,很恐怖。)
(是塑膠桶燒起來吧?)
(不是塑膠桶,是良介……良介的頭。)
(頭?)
(頭髮……他後面的頭髮,突然冒出火燄,接著他就倒了下去。我們嚇壞了,接著一瞬間火燄就包圍住我們……接下來就甚麼都不知道了。)
(等一下,你是不是說反了?應該是先被火燄包圍,然後你朋友的頭髮才燒起來的吧?)
(不是,不是這樣。良介的頭燒起來了,一開始是他的頭先燒起來的。)
聽到這裏之後,草薙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
「怎麼樣?」草薙看著湯川。
湯川不知何時開始撐著臉頰,但鏡片後面的眼神顯示,他並不是覺得無聊。
「頭燒起來了?」
「看起來是這樣。」
草薙知道湯川終於開始對這件事起了興趣,他一邊在內心偷笑一邊拿出香菸盒。但正當他打算拿一根菸時,湯川默默地指著牆壁上的紙,上面寫著:「禁煙!如果腦筋變得更差怎麼辦?」草薙掃興地把菸收進口袋。
「頭……燒起來。」湯川將兩手在胸前交叉。「像火柴棒一樣,只有頭先燒起來。」他開始低聲喃喃自語,「不是魔術卻燒起來?就算是在路邊表演吞火的街頭藝人,頭也不會燒起來。」
「但是燒起來了。」草薙揮著拳頭。「只有頭先燒起來。」
「屍體怎麼樣?真的只有頭燒掉了嗎?」
「很遺憾,他倒下之後被捲進塑膠桶引發的大火,全身燒得焦黑,所以無法判斷是從哪邊先燒起來。」
湯川再度沉吟,接著像是突然想起甚麼似地看著草薙。「你們那個想法實際的課長,對這件事怎麼說?」
「他說那只是證人的錯覺而已,因為太過震驚,記憶混亂了。但是我問了其他人,他們也說是那名叫良介的少年頭先燒起來。」
「原來如此。」湯川頷首,接著起身。「那麼我們去看看吧。」
「去哪裏?」
「廢話,當然是那個奇怪事件的現場啊。」
草薙看了湯川的臉好一會兒後,用力起身。
「好!我帶你去。」
四
事件現場的T字道路即使在白天也沒甚麼車子經過,因此草薙才能不管道路狹窄,毫不客氣地把開來的SKYLINE停在馬路上。
事件發生時的飲料自動販賣機,下半部一片焦黑地被放置在現場,有人在飲料櫥窗的地方貼著一張「故障中」的紙。
「有『故障中』這種說法嗎?」湯川看著那張紙自言自語,「只要說故障,意思應該就通了吧。」
「根據少年們的證詞,」草薙無視湯川的自問自答,開始說明,「死亡的山下良介似乎是站在這個位置。」他走到距離自動販賣機兩公尺的地方站著。
「朝向哪裏?」湯川問道。
「應該是朝著自動販賣機的方向站著。其他的少年則是圍著他,兩人坐著,兩人站在摩托車旁邊。」
「裝有汽油的塑膠桶在哪裏?」
「在自動販賣機旁邊。那邊堆著四個用來裝中瓶啤酒的塑膠箱,塑膠桶就放在那上面。根據向井和彥的證言,好像是用報紙包著。」
「裝啤酒的塑膠箱?」湯川環顧四周。「為甚麼會有那種東西?」
「那也是我不懂的地方之一。」草薙沿著街道,指向東側。「你看,那邊可以看到酒類專賣店的看板,對吧。我們只知道好像是從那邊拿過來的。」
「關於這點,店家怎麼說?」
「他們說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嗯……」湯川站在自動販賣機旁邊,把右手手掌水平地伸到胸前的高度。「四個塑膠啤酒箱的高度,大概這麼高吧。」
「大概吧。」
「上面放著塑膠桶。」
「沒錯。」
「然後,」湯川走出道路外大約兩公尺。「死亡的少年大概站在這裏,面對著自動販賣機。」
「沒錯。」
「是這樣啊。」
湯川兩手在胸前交叉,開始在自動販賣機旁邊來回走動。草薙不知道為甚麼不敢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不久後,年輕的物理系副教授停下腳步,抬起頭來。
「看來不是電漿的關係。」他說道。
「是嗎?」
「你對於這次的事件有甚麼看法?你認為是有人故意的?或是突發事件?」
「就是不知道,才會來找你的啊。」草薙一臉不高興地抓了抓腦後,露出認真的表情說:「我認為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
「根據是甚麼?」
「當然是根據裝了汽油的塑膠桶。我無法想像那是有人無聊放在那裏的,應該是有人為了引起火災,故意放的。」
「我也這麼認為。那接下來就要思考如何才能引發這場火災。可以斷定的是,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隨處產生足以將塑膠桶燒得精光的電漿。」
「可是你剛才不是示範給我看了嗎?」
「如果這個現場可以全部放到微波爐裏面的話,那就另當別論。」湯川笑也不笑地說。
「不是電漿引起的,那是甚麼呢?」
「目前甚麼都不能確定。」湯川伸出右手中指,壓著自己的太陽穴。「少年的頭比塑膠桶還早燒起來,這件事是重點。」
「你相信他們說的話?」
「因為那些話是真的啊。」
「喔,我真想知道你是根據甚麼判斷的。」
「如果是塑膠桶先燒起來,然後火燄再燒到少年的頭,不是應該臉先燒起來嗎?因為死亡的少年是面對自動販賣機站著的。可是目擊者少年們都說是從後面的頭髮開始燒起來,為甚麼會從臉的相反方向燒起來?」
對啊,草薙不自覺地發出聲音。的確如此。
「我認為正確順序是少年的頭先燒起來,之後才是塑膠桶。就最後燒得精光來看,應該是被施加某種熱能。也就是說,不知道甚麼熱能以少年、塑膠桶的順序傳遞。但是如果出現那種高熱的話,其他少年應該也會發現才對。不過據你所說,他們一直到塑膠桶中的汽油燒起來為止,都沒有感覺到高熱。」
「的確如此。」
「為甚麼會產生如此局部的加熱現象呢……?」湯川左手扠腰,右手撐著下巴陷入沉思。
「帝都大學的年輕副教授也舉手投降了嗎?」
「總之我只想到一種可能。」湯川盯著從現場直直往南延伸的道路,但是隨即搖頭否定,「不可能。」
「你想到甚麼了嗎?」
「算了,講給你聽也沒有用。倒是,要不要去咖啡廳?我想一邊喝咖啡,一邊整理思緒。」
「好好好,一切遵照老師您的指示。」草薙伸手找著口袋中的鑰匙,舉步走向車子。
坐進車裏的湯川開口:「去咖啡廳之前,先在這附近逛一下吧。我想看一下街道的狀況。」
「咦?街道的狀況可以作為參考嗎?」
「有的時候可以。」
喔,草薙曖昧地點點頭,驅車前進,接著按照湯川的指示放慢了速度。但是沿街只有並排的住宅與小型商店,沒有任何異樣。
「這次的事件如果真的是某人蓄意的行為,」駕駛座旁的湯川說,「那目的究竟是甚麼?殺人嗎?」
「首先要考慮這個可能吧。畢竟,真的死了一個人。」
「是針對那個叫山下良介的少年設計的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針對他,說不定是針對他們所有人,只不過剛好只有山下死亡而已。」
「那群少年總是待在那個地方嗎?」
「已經有好幾個人證實了。他們只要星期四、五、六的晚上一定會聚集在那裏。」草薙邊回答,邊想提供證詞的與其說是證人,不如說是受害者還比較貼切。
「事件發生當天是星期五吧。」湯川問。
「對。」
附近居民對那群少年的評價極差,說那群人不管已經深夜了,在甚少車輛往來的安靜地段,旁若無人地在街上飆車、大聲喧鬧,甚至還亂丟垃圾,令附近居民頭痛不已。
所以可能是居民中有人受不了他們的行徑,為了教訓他們才演變成這次的犯罪。
不過如果這次事件真的是某人的犯罪行為,那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草薙連輪廓都無法掌握。
他一邊這樣想,一邊操作方向盤。過了一個路口之後道路變得更狹窄,更往前進就是連續不斷的轉角。不過景色沒有太大變化,都是並排的狹窄民房與公寓而已。偶爾會有大型建築物,看來應該是鎮上的工廠,這一帶有不少大公司的下游工廠。
不久後草薙開著車回到原來的地方。
「你還要看別的地方嗎?」他問湯川。
「不用了,去喝咖啡吧。」
「收到。」
正當草薙把車從事件現場開到直直往南的馬路上時,之前曾經見過的小女孩就站在路邊。就是事件發生當晚,在路上跌倒被草薙抱起來的小女孩。她和那天一樣穿著紅色運動服,也同樣一直抬頭往上看。
「那孩子……又那樣走路,等一下又要跌倒了。」經過她身邊時,草薙說道。
「是你認識的人的小孩嗎?」湯川問,他的口氣聽來很不高興。草薙想起這男人從以前就討厭小孩。
「不是認識的人。事件發生當晚她在路上跌倒,我把她抱起來而已。」
「甚麼啊,原來是這樣。」
「你還是一樣討厭小孩嘛。」草薙偷偷地看了湯川一眼。
「小孩子是沒有邏輯的。」湯川說道,「跟沒有邏輯的人來往,會令我精神疲倦。」
「你說這種話,會交不到女朋友的。」
「很多女人是很有邏輯的,最起碼跟毫無邏輯的男人一樣多。」
草薙不禁苦笑,湯川頑固的個性跟學生時代一模一樣。
「剛才的孩子好像在找甚麼。」湯川開口,「是氣球嗎?」
「她之前也是這樣走路,所以就跌倒了。」
「真糟糕。」
「我記得……」草薙想起當晚的情況,說道:「她說甚麼紅色的線。」
「甚麼?」
「她說她看見紅色的線,又說看不見,不知道到底是甚麼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湯川猛然拉起手煞車。車子瞬間減速,並激烈地左右搖晃。草薙慌張地踩下煞車,把車停住。「你在幹甚麼!」
「快倒車!」
「甚麼?」
「我叫你快倒車,回去剛剛那個女孩那裏。」
「那個女孩那裏?為甚麼?」聽草薙一問,湯川拚命搖頭。
「我現在沒空跟你解釋,而且說了你也不懂。總之快點回去就是了。」
湯川急切的語氣讓草薙沒有時間多想。他放開煞車的同時,便轉動方向盤。
回到剛才的地點,還好小女孩還站在原地,一直盯著天上看。
「你去問她。」湯川說。
「問甚麼?」
「當然是問紅線的事啊。」
草薙回頭看著湯川,湯川似乎並不是隨口亂說。
停下車子之後,草薙走近小女孩,湯川跟在後面。
「妳好。」草薙向小女孩打招呼:「膝蓋已經好了嗎?」
小女孩一開始露出警戒的神色,不過似乎還記得草薙的長相,表情緩和下來,微微點頭。
「妳在看甚麼?之前妳也在看天空吧。」草薙一邊說一邊望向天空。
「才沒有那麼上面,就在那邊而已。」小女孩指著上面的方向,但草薙真的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哪裏。
「妳看到了甚麼?」草薙再度詢問。
「我看到紅色的線喔。」
「紅色的線?」果然沒聽錯,草薙眯起眼睛仔細地盯著小女孩指的方向,不過還是沒看到任何東西。「我甚麼都沒看到啊。」
「對,已經看不到了。」小女孩一臉遺憾地說:「之前明明看得到的。」
「之前是甚麼時候?」
「嗯……火災那一天。」
「火災那一天……」
草薙望向湯川。物理學者雙手在胸前交叉,皺著眉頭盯著小女孩的臉。草薙不禁想對他說,露出那種表情會嚇到小孩的。
此時,前面不遠的一戶人家門打開了,出來的是之前也見過的小女孩母親。她看到有男人親熱地對女兒說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前幾天謝謝妳了。」草薙向她打招呼,「妳女兒的膝蓋看起來好得差不多了。」
大概是聽到這句話想起草薙是誰,母親立刻露出親切的笑容。
「啊,那一次真是給您添麻煩了。」她禮貌地低頭致謝。「請問,這孩子怎麼了嗎?」
「我剛才聽她說了件有趣的事,她說看到了紅色的線。」
「那個啊……」母親露出尷尬的表情:「她總是說些奇怪的事,明明就不可能看見那種東西的。」
「是甚麼事呢?」
「唉呀,真的是很無聊的事。上星期的……嗯,甚麼時候呢?」
「是不是星期五?」草薙說道,「妳女兒說是火災的晚上,就是星期五的晚上。」
「對、對,沒錯。我記得是晚上十一點左右,這孩子突然跑到外面,說她看見了紅色的線。」
「我從二樓的窗戶看見的。」小女孩在一旁說道,「然後跑到外面來看,還是看得到喔。」
「那條紅線在哪邊呢?」
「嗯,在那個叔叔的頭那邊。」小女孩指著湯川的臉。湯川又一臉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是怎麼樣的紅線呢?」草薙問她。
「伸得直直的,很直很直。」
「很直?」
「她說沿著馬路伸得直直的。」母親替女兒解釋。
「妳也看到了嗎?」
母親搖頭道:
「我聽她這麼說之後也到外面來看,可是甚麼也沒看到。」
「才怪,明明就有。」小女孩不服氣地鼓起臉頰,「媽媽來的時候,明明就還看得到。」
「可是媽媽就是沒看到啊。」
「人家明明就告訴妳在那邊,可是妳一直說看不到、看不到,結果就真的看不到了啦。」
「她一直這麼說。」看來這場爭執已經反覆過很多次,母親露出了厭煩的表情。
湯川一直站在草薙身後,然後在草薙耳邊低聲地說:「你問她那真的是線嗎?」他似乎真的很討厭自己開口問小孩事情。
「那真的是線嗎?」草薙問小女孩。
「我不知道,可是真的很細、很直喔。」
湯川又喃喃地說:「問她有沒有摸?」
「妳沒有摸它嗎?」草薙又問。
「沒有,因為我摸不到。」
草薙回頭望著湯川,意思是他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你再問她這附近還有沒有別人看到?」湯川小聲地說。
草薙詢問這對母女。
「我沒有問附近鄰居。因為我沒看到,所以我想大概是這孩子看錯了。」
「才怪,我才沒有!」小女孩一副即將放聲大哭的表情。
湯川一臉「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聽小孩哭」的表情,拉了拉草薙的衣角,於是草薙向母親道謝之後,離開了那裏。
在走回車子的那段時間,湯川一直沉默不語。草薙知道他正在思考紅線的事,但他不知道到底是哪個部份吸引了湯川的注意。當然草薙也不知道紅線的真面目是甚麼;總之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打擾湯川的思考。
草薙的愛車並沒有被貼上違規停車的紅單,安穩地停在剛才的位置。他掏出鑰匙後,打開駕駛座的門,但湯川並沒有要靠近車子的意思。
「很抱歉,你先回去吧。」他對草薙說道,「我要稍微散步一下。」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對,不行。我想要一個人走一走。」湯川斬釘截鐵地說。草薙從十幾年前就知道,當這男人這樣講話的時候,說再多都沒有用。
「是嗎?那我等你聯絡。」
「好。」
草薙坐進SKYLINE,發動引擎,從後照鏡可以看見湯川走回方才的馬路。
「紅色的線……嗎?」
他自言自語,卻還是沒有浮出任何靈感。
五
「……那彷彿就像是等待暴風接近的時刻。首先是等待時的安靜,接著氣候開始轉變,變成影子、蒸氣吹向大地,空氣中有輕微的壓迫感。那種變化會壓迫你的耳朵,讓你在暴風來襲之前感到不安──」
他從書上抬起頭,歎了口氣。
就是讀不下去,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淨想著其他的事情。而所謂其他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件事。
他站到窗邊,拉開窗簾。那天晚上的事,或者該說慘劇,在腦海裏復甦了。
完全燒光了──
他作夢也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麼嚴重,當時完全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但是那的的確確是事實。
他閉上雙眼。自那晚以來,這條街道再度恢復寧靜;但諷刺的是,如今的他卻承擔不了這樣的靜謐。每當他夜晚獨自一人待在房裏,一種宛如墜落無底深淵的孤獨與恐懼就侵襲著他。
他像是突然想起甚麼似地靠近音響,按下開關,更換錄音帶,再按下播放鍵。
音箱裏傳出非常開朗的聲音。
「哥哥,你好嗎?東西已經寄到了,謝謝你寄給我這麼多好像很有趣的小說。託哥哥的福,我現在也很喜歡小說了。前陣子,你寄給我的派翠西亞.康薇爾的女法醫系列,讓我好緊張喔。這次寄給我的小說中,好像也有她的作品,我很開心。但是這樣一來我就變得睡眠不足了,真是有點傷腦筋。哥哥,你要小心不要感冒喔。媽媽到三天前為止都還在發燒,不過不用擔心,已經好了。我也很健康,我最近常常被唸吃太多。我摸了摸肚子一帶,的確多了點肉,不過只是多一點點肉也沒關係嘛。你下次甚麼時候可以回來呢?可以回來的時候,記得寄信給我。你工作一定很辛苦,不過還是要加油喔。春子。」
妹妹聲音的背景是她喜歡的女歌手的歌聲。他等到背景音樂結束後,才關掉音響。
他望向漆黑的寂靜夜晚,故鄉的景色在腦海鮮明地甦醒了。那是個牽著妹妹的手在路上散步時,不論遇見了誰都會溫柔地向自己打招呼的小鎮。
他在心中喃喃說道:「我不是為了碰上這種事情,才離開家鄉的。」
六
那男人出現時,正是一天的工作結束,他正打算切掉主要斷路器的時候。他不知道男人是何時、從哪裏進來的。當對方突然出聲說「打擾一下」的時候,前島一之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停止。
男人站在搬運大型機械用的鐵捲門內側,雖然個子很高,不過可能是因為戴眼鏡的關係,感覺有點瘦削。但如果仔細看,他的肩膀很結實,從上衣袖子露出來的手掌,也很有肌肉。
前島不問對方有何來意,只是露出警戒的眼神盯著對方,稍稍低頭示意。男人也向他回禮。
這是這間工廠第一次有陌生人進入。這間小型工廠包含經營者在內只有三人,今天老闆一早就出門去與重要客戶交際,而平常一同工作的夥伴,則因為感冒臥牀不起。
「我有工作想拜託你們,我聽說這裏可以幫人做很精密的加工。」男人的聲音不帶感情,令前島覺得不舒服。
怎麼辦?前島心想,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直接上門的客人。因為他不回答,男人便一直盯著他看,全身散發出一種「沒聽到答覆的話,我是不會離開的」的決心。
不得已,前島只好拿起業務日誌,在今天那一欄寫下:「我是啞巴,不能說話」,拿給男人看。
男人並沒有對這句說些甚麼,用與剛才一樣的表情開口道:「我之後會再正式拜託你們。但是我想先確認你們是不是真的可以照我的希望加工。嗯,實際進行作業的是你吧?」前島一邊點頭指著自己,之後又豎起兩根手指。
「原來還有一個人啊。不過沒關係,反正你在。我可以看一下機器嗎?」前島點頭,反正他常常看老闆帶客人看機器,而且也沒甚麼不能見人的東西。
男人放慢腳步,首先走近一旁並排的機器。
「嗯嗯,你們有放電加工機兩台、線切割機兩台。全部都是M公司的產品啊?也有數值控制的功能。」
聽到男人這麼說,前島急急忙忙地在日誌上寫字,男人把臉湊近一看,把前島寫的內容讀出來。
──因為是很舊的機種,所以不能做太困難的加工──日誌上這麼寫著。男人似乎微微笑了笑。或許是對前島特地表示做不到的謙虛態度,感到很有趣。
不過,前島覺得醜話講在前頭沒甚麼不好,如果硬接下太困難的工作,麻煩的是負責實際作業的自己。
時田製作所是這間小工廠的名字,時田當然是老闆的姓。工廠裏的所有機械,都是時田老闆從以前工作的重型機械製造商那裏以便宜的價錢買來的,使用期都遠遠超過可用期限。儘管如此,時田製作所還是以精密零件加工廠受到各方照顧。
「是○點四公厘的線嗎?」男人盯著線切割機,問前島。
前島點頭,對於男人知之甚詳欽佩不已。
所謂線切割機,就是通電的線鋸。線鋸是使用刀刃切割物品,而線切割機則是從線中釋放微小電流熔斷物品。如果把電流調小,精確度甚至可達毫米的單位。
「你們可以做到這種加工嗎?」男人從上衣內袋掏出一張紙。製圖紙上,用雜亂的線畫著零件的形狀。從對於加工精細度的描述與指示,可知這男人不是外行人。
好小的零件,前島看著圖面心想。角落部份的要求相當棘手,他指著圖面上的那個部份,歪著頭,讓男人瞭解他的想法。
「果然還是很難嗎?如果做不來的話,能做到甚麼程度就做到甚麼程度吧。」男人毫不客氣地盯著室內狀況,並沿著牆壁走著。接著他注意到架子上的某個零件,拿起來放在手中把玩。那是某家公司訂製的汽車零件樣品。
前島用拳頭敲了敲附近的桌子,男人一臉驚訝地回頭。
前島指著架子,用手做出觸摸的動作,接著兩手比了個不行的手勢。所以男人似乎也瞭解了他的意思。
「真抱歉。鹽份會讓金屬生鏽,所以不可以直接用手觸摸金屬製品吧。」男人慌張地把零件放回去。「對了,怎麼樣,可以幫我做嗎?」
前島指著圖面的幾個部份,接著用拇指與食指在眼前比出約三公分的間隔。
「是這樣嗎,那個部份的條件放寬一點的話就可以試試看啊,嗯嗯。」男人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頷首。「那我今天先把設計圖帶回去,明天再來一趟吧。」
那最好,前島點點頭,把設計圖還給男人。
但是拿回設計圖之後,男人並沒有馬上回去,反而看著立在牆邊的瓦斯桶。那裏有各式各樣的瓦斯。
「其實,我還要請教一件事。」男人大概察覺到前島的視線,豎起了食指。
前島端正了自己的姿勢。
男人開口:「我問的問題也許你會認為很奇怪,不過,這裏以前有沒有在使用放電加工機或切割機時,發生過特殊現象呢?」
真的是很奇怪的問題,前島只能歪著頭,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也就是說,」男人繼續揮了揮右手。「有出現過電漿嗎?」
前島不自覺地睜大雙眼。
「放電現象與電漿有密切關係,因此我才會問你這件事。」
前島在日誌上寫著:「你是要問花屋路的意外嗎?」,遞給男人。
「嗯,是啊。」男人臉上浮現苦笑,接著又把手伸入上衣口袋,這次拿出來的是名片。「我是從事這方面研究的,那件意外在我們研究者之間,造成了不小的話題。」
根據名片,男人似乎是某著名大學的物理系副教授,令前島有些緊張。
「所以我想趁請你們做測試加工的時候,順便打聽一下有沒有甚麼可以作為參考的事。」
前島點頭,接著在日誌上寫下:「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
「你是說從來沒有出現過電漿?」
前島把頭上下擺動。
「這樣啊。」男人露出某些遺憾的表情。
前島繼續寫:「果然是電漿嗎?」
「我們是這麼認為,不過還缺少決定性的證據。」甚麼意思?前島歪著頭看著男人。
「電漿有容易在同一地點發生的性質。如果在那附近又發生同樣現象的話,那麼我的想法就沒錯。」男人敲著瓦斯桶對前島說:「打擾你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會重新檢討加工精細度之後,再來拜訪。」
前島抱著等您再度光臨的想法,對男人鞠了個躬。男人用與對待一般人無異的態度對待自己,令他非常高興。
大學的物理系副教授舉起一手打完招呼後,從鐵捲門旁邊的門走了出去。
七
走出時田製作所的湯川,先越過草薙的車往前走,確認四周沒人注意自己之後,再繞回來坐進駕駛座旁的座位。
「結果如何?」草薙問道。
「還不知道。總之,我已經先設下陷阱了。」
「甚麼啊,真是不可靠。」一邊這麼說著,草薙一邊發動車子。要是在這邊拖拖拉拉,被前島看見就糟了。
「人不一定總是做合理的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反而更多。」
「話是沒錯啦。倒是,你為甚麼會注意到那間工廠?如果你知道那個奇怪現象是甚麼,就快點告訴我。」
「關於那件事,與其我來說明,不如你用自己的眼睛看吧。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嘛。」
草薙咂舌:「裝甚麼神秘。」
「別緊張,如果我想得沒錯,你很快就可以再看到一次那個現象了。到時候,我再告訴你為甚麼我會注意到那間工廠。」湯川自信滿滿地說。
草薙不禁抱怨:「真會吊人胃口。」
今天中午過後,湯川打電話給草薙要他一起去某個地方。見了面之後,湯川就帶草薙到了時田製作所。
時田製作所距離此次事件現場非常近,位在距離現場約二十公尺的某條小路往左轉的盡頭,從路口可以看到工廠正面的窗戶。
湯川要草薙記住這個地方。然後說:
「這裏很快會再發生同樣的奇怪現象,到時你要立刻來這裏調查。」
「為甚麼你這麼確定會再發生同樣的事?」草薙這麼一問後,湯川若無其事地回答:
「因為我要設陷阱,讓那個現象再發生一次。」
「陷阱?甚麼陷阱?」
「你跟我一起來就會知道了。不過,絕不能被認出你是刑警。」
接著兩人一同前往工廠。但是走到離工廠很近的地方時,草薙不自覺地躲到一旁。因為前幾天盤查過的瘖啞青年正在工廠裏面。
「這麼說,他住得離事件現場很近囉。」兩人暫時先回到車上後,湯川問道。
「近得很,窗戶一打開,就可以看到左下角的現場。」
「這樣啊。」湯川點頭打開車門。
「你要去哪?」
「還用說嗎?我一個人去就好,你一起來就麻煩了。」
「你要做甚麼?」
「去設陷阱。」湯川只有半邊臉露出微笑,接著便下車去了。
真想把這男人的腦袋打開,看看裏頭裝甚麼,草薙握著方向盤如此想著。湯川到底推理出甚麼結論?根據甚麼預言同樣的現象會再次發生?他完全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目前他只能乖乖聽湯川的話。
T字道路發生第二次怪異事件,是在湯川預言後的第三天。
發生的現象與第一樁事件酷似,放置在自動販賣機旁的紙箱,突然起火燃燒,只是這次沒有被害者。
但是有目擊者,便是從三天前便開始監視的刑警,也就是草薙。
一開始草薙並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不過當他一想起眼前就是那個奇怪現象之後,立刻衝往那間工廠。
接著,他在那裏發現了某種東西。草薙並不知道在樓梯上的是甚麼,只知道那與怪異現象脫不了干係。
草薙轉身回到公寓旁,一回去便見到某個男人從二樓的二○五號房走出,他立刻躲到一邊。對方剛好走向草薙來的方向。
草薙尾隨在後,他很清楚男人的目的地。
男人進入時田製作所,打算湮滅罪證時,草薙開口叫他。
青年瞬間僵立當場,接著緩緩回頭。
他臉色蒼白,雙眼泛紅。
「你……」草薙歎了口氣。
站在草薙眼前的人不是前島一之,而是金森龍男。他應該住在那棟公寓的一○五號房才對。
這下連湯川也沒料想到吧,草薙心想。
八
裝著即溶咖啡的馬克杯,還是一樣髒兮兮。但草薙心想,如果要繼續和這男人打交道,他一定也得習慣這個杯子。
「沒想到竟然是雷射光啊。」他放下杯子,歎了口氣。
「正確地說是二氧化碳雷射。」湯川訂正草薙後點點頭。
「甚麼,雷射也有很多種嗎?」
「是啊。具代表性的有二氧化碳雷射、YAG雷射、玻璃雷射等等。」
「雖然常常聽到雷射這兩個字,但沒想到平常我們身邊就看得到。」
「CD音響雖然也使用雷射,不過說到能把人燒毀的雷射,就變成科幻電影的情節了。」
「你是說雷射槍那種東西?不過那間工廠的設備很難說是槍吧。」
放置在時田製作所的雷射設備是一個卡車大的箱子。據老闆表示,那是他用低價跟以前的公司買來的,主要用在鋼板的切斷與溶接。
「為了產生高功率的雷射光線,必須讓含有二氧化碳的雷射氣體高速噴出,也必須讓高壓電穩定放電。所以設備自然會很大。不過即使是那麼大的雷射設備,要切斷數公厘的鋼板也不是簡單的事。」
「可是詹姆士.龐德曾經拿著手槍大小的雷射槍射穿裝甲車的車體。」
「那種事就算過一百年也辦不到。」湯川斷然地否定了。
「話說回來,」草薙雙手在胸前交叉,瞪著以前的羽毛球球友。「你甚麼時候發現的?」
「發現甚麼?」
「雷射啊,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啊啊……」湯川半張著嘴。「我一聽到是從少年的後腦開始燃燒,就猜想可能是跟雷射有關。不過真正能確定,還是因為紅線的關係。」
「我也要問你,那條線到底是甚麼?」
「沒甚麼,那只是氦氖雷射而已。」
聽到湯川的回答,草薙露出厭煩的表情:「又是雷射啊?」
「別擺出那麼不高興的臉,你應該也看過氦氖雷射吧。演唱會的時候不是會使用雷射光嗎?就是那個。」
「它為甚麼會出現在那裏?」
「雷射設備最重要的是光的行進路徑的調整。不這麼做,不但無法針對目標輸出,也不知道雷射光會如何射出。如果只是為了調整路徑而使用高功率的雷射光,是非常危險的。因此調整時會使用無害的雷射光,就是氦氖雷射。」
「所以當時會看到紅線就是……」
「我推測犯人是為了調整二氧化碳雷射的行進路線,使用了氦氖雷射,所以附近必定有雷射設備,因此才在附近走一走,結果一下子就發現了那家工廠。我進去的地方雖然沒有雷射設備,架上卻有只能用雷射切斷的零件,因為切斷面上有細小的皺褶。此外,那房間中有發射雷射需要的二氧化碳、氦、氮等瓦斯桶,所以我立刻就知道別的房間有二氧化碳雷射的設備。」
工廠位於T字道路再往前一個路口後左轉的盡頭。第二次事件發生之後,警察前來打開窗戶,才看見了那台雷射設備。
「不過,雷射不是都是筆直前進的嗎?」
「所以他使用了鏡子。如果從工廠筆直地發射雷射,可能只能命中第一個街角的電線桿而已。如果他使用表面鍍金的鏡子調整位置,便可以正確命中那條T字道路了。黃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反射雷射。」
「所以他是用氦氖雷射來調整路徑?」
「正是如此。」
「可是為甚麼會一下看得見、一下又看不見?」
「基本上肉眼是看不見雷射的。但是如果碰到某種物質,就可以看見反射光。像氦氖雷射只要碰到煙霧,就會顯現出紅色的直線。那個小女孩會看到,可能剛巧雷射光碰到了灰塵吧。」
「嗯。」草薙抓抓頭,有一種似懂非懂的奇妙感覺。
「但是,我完全沒想到另一名員工才是犯人。我一直認為那個前島是犯人,因為你說他就住在現場附近。」
「不過,另一名員工也住在同一棟公寓。」
那就是金森。草薙對於第一次見到兩人時沒有詢問他們的工作地點,感到懊惱不已。
所幸前島將湯川所說的話告訴金森,陷阱才能成功。走錯一步的話,特別設下的圈套就白費了。
「對了,有一件事我怎麼都想不通。」湯川說。
見到他這樣,草薙忍不住微笑:「他們兩人為何換房間,對吧?」
「沒錯。本來是金森住一樓、前島住二樓,當天是相反的吧。」
「正是如此。」
事件當時,草薙問前島人在哪裏時,前島指著地板。草薙以為是指在房間裏;實際上,前島的意思是在樓下的房間。
「為甚麼?是因為二樓比較容易往下看清現場,所以金森才在作案當天,找理由向前島借了房間嗎?」
「不、不是這樣。他們倆原本就頻繁地交換房間。」
「為甚麼?」
「這個嘛,這就是這次的犯罪動機。」草薙故意慢慢地喝著咖啡,他心想偶爾吊吊湯川的胃口也不錯。
最早的契機是金森開始做有聲書的義工。
那是替盲人把從圖書館等地借出的書,朗讀其中的內容錄成錄音帶。這個工作並非任何人都可以勝任,必須要接受專門的訓練才行。到真正可以錄音為止,金森也上了半年的學校。
「金森的妹妹是盲人,所以他才會去當義工吧。而且就算接受了訓練,也不是簡單就能做到。更令人驚訝的是幾乎沒有甚麼專用的機器,基本上是義工們自己準備。雖然一般的錄音機就可以,不過一定要使用特殊的麥克風。金森也只買了專用的麥克風。」
「只買了麥克風……啊,原來如此。」湯川點頭,露出理解的表情。
「沒錯,金森要錄音的時候,便向前島借錄音器材。當他錄音時,前島就去金森的房間。」
身有殘疾的前島,當然會幫金森的忙。而且就算在金森的房裏看電視,他也會戴耳機,也是擔心金森不小心會錄到雜音。
「此外,金森使用前島的房間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大量的書。實際上,金森到目前為止錄音的書,大部份都是前島的。事件當晚,他似乎正在錄《火星記事》,那也是前島的書。」
「簡直就是用來做有聲書的工作室嘛。」
草薙點頭同意湯川的感想。
「就是這樣,直到那群年輕人出現為止。」
「那群年輕人啊……」湯川不愉快地皺起眉頭。
金森表示,因為那群騎摩托車的年輕人發出的噪音,害得他最近完全無法錄音。不論想錄甚麼,總是會錄到引擎聲。
「所以他氣到殺人嗎?」
「不,他沒打算殺人。他只是想讓塑膠桶中的汽油起火,稍微嚇一嚇他們而已。」
「但是,不巧有人站到容器前面,雷射光命中對方的後腦勺,事情就那樣發生了。」
「因為先燒到延腦,山下良介恐怕是立即死亡。」草薙說出從法醫那裏聽來的事實。
「等山下倒下,雷射就按照預定讓塑膠桶起火了。」湯川將眼鏡中央稍微往上推。「金森是用遠距離遙控啟動雷射設備嗎?」
「好像是使用電話。雷射設備是用電腦控制的,據說他是設計成只要傳送某種模式的電話按鍵聲,連上電話線的電腦就會啟動。」草薙一邊看著手冊一邊說道。但自己就算唸出來,也完全不瞭解句子的意義。「因此,他才帶著無線電話的子機到前島房間去。因為前島沒有電話。」對於無法開口表達想法的前島而言,電話只會令他焦躁不安,因此最適合他使用的聯絡工具是呼叫器。
「所以金森才沒辦法很迅速地操作雷射設備,等他發現光軸上有人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也很倒楣哪。」草薙感慨地說,「之前因為噪音的關係無法錄音;但是在發生事件後,因為自己殺了人心情大受影響,聲音抖得根本不能錄音。」
「我好像可以理解。」
「當我逮捕他時,他只拜託我一件事。你猜是甚麼?」
「是甚麼?」
「讓他錄完一本童話故事,他說此刻,他覺得自己可以順利錄音了。」
「嗯,童話啊。」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後,湯川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
「你要再喝一杯即溶咖啡嗎?」
「好啊。」草薙遞出馬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