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面和心不合,腳程卻是不慢,就連瞎眼的達召也是腿腳利索。日鋪之時,他們已經翻過山頭,並順利到達聽雲山山腳之下。
聽雲山乃邕州城的天然守衛屏障,也是今上起初建立兵權的所在。而其山腳下矗立著的兩座雕像,更是見證了軒轅國帝后傳奇的一生。
兩座雕像均為石刻雕像,約莫五六丈之高,分立東西兩側,坐北朝南,面向交趾國界。武帝像面容嚴肅,體態威猛,跨坐於寶馬之上。他一手執長矛直指蒼天,一手執轡御馬。馬兒矯健,前腿騰空而起。武後也是安坐於馬背之上,卻是手執長鞭,淡定從容,放眼遙望前方。帝后雙像立於十五年前,是今上為了警示國人,也是為了紀念與武後共拓疆土。
帝后之間的愛情一直是舉國上下的典範,至今仍有多種版本的書籍歌頌這段傳奇。今上起初只是末代將軍,幾經迫害,幸得妻子聰慧不凡,多次輕鬆脫身不說,還助他攬了一身軍功。更甚者,在聽雲山發動兵變,直接將他推上了皇帝的寶座。這段歷史,史家一直言辭隱晦,卻也沒有跑出來駁斥。武帝上位後因久經沙場,身體大虧,導致眼睛突然失明。於是,軒轅國再次陷入了朋黨之爭,武帝甚至一度淪為傀儡皇帝。而作為一國之後,武後花了三年時間,忍辱偷生,用盡心血暗中安排,最終鐵腕般力挽狂瀾!釋兵權,除貪官,滅閹黨,扶清流一派,重設六部,再推科舉,舉國上下一派新氣象。至此,武後開始監國,直至兩年後武帝恢復才重回後宮。熟料上天無眼,五年之後,也就是十五年之前,今上稱帝的第十個年頭,武後突染怪病,薨於坤寧宮。
帝一夜白頭,悲痛不已,將後安葬於帝陵之中並大赦天下,從此後位空懸。沒過多久,也許是為了紀念曾經的攜手天下,從未大興土木的武帝下旨,於聽雲山下立帝后雙像,永守邊疆。
經過了十多年的風吹雨打,歲月洗禮,帝后的傳奇仍在民間傳頌,英姿勃發的雙像也仍舊屹立不倒。一如現今的軒轅國,國強民安,昌盛繁榮。
阿朵被達召叫到一邊嘰裡咕嚕了半天,最後哭喪著臉,拉著刑關的袖子依依不捨地道別。阿四和天眼覺得,刑關甩開阿朵後步伐都輕鬆愉快了不少,他們過了帝后雙像再走六七里路,便到了邕州城門。
邕州城依水傍山而建,城郭三面環水,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千年古城。而虓虎將軍何守正所在的將軍府,就坐落在古城東郊的藤州路上。
三人到達的時候已近傍晚,斜陽映紅了半邊天空,襯得威武雄壯的將軍府如同背負著滿天的鮮血,異常肅殺。而出人意料的是,虓虎將軍何守正竟然帶著親兵親自出門迎接。
何守正年約四十歲出頭,虎背熊腰,一臉絡腮鬍。他一出現就眼含淚光,抓著刑關的手不放,幾番哽咽後語無倫次,「刑關我兒,我兒,好!好!好!」
真心話,何守正與刑關長得簡直是天南地北,毫無父子之相。阿四對陰司的本事更加佩服,驍勇善戰的虓虎將軍可不是三歲小兒,怎麼就這麼肯定刑關便是自己的私生子呢?這個問題,阿四一直等到去了京城才算真的明白過來。
一眾人稍作介紹禮讓便到了正廳,何守正揮退了其他人,只餘下了刑關、天眼和阿四。
「二十年了,我兒,是為父對不住你和你娘親啊……」何守正忍不住熱淚盈眶,看著眼前的刑關,又像是透過他看著別人。刑關由始至終都不怎麼說話,此時也是低頭不語,看不出什麼表情。
何守正長嘆一口氣,感慨道,「我知你怨我,但是當初兩軍對立,又正是戰事的關鍵時刻。別說我不知道你娘已經懷了你,就算知道了,我也不能為了你們而棄十萬將士的性命於不顧,我實在做不到。關兒,你怨恨是對的。為父不怪你,只怪自己無法為你們遮風擋雨,牽連你們如斯……」
何守正絮絮叨叨,大有不說完不痛快的心思。刑關擰了擰眉,瞥了阿四一眼。阿四正好看到,有點莫名其妙,就聽刑關道,「不管怎樣,何將軍如今也是妻賢子孝,刑關這江湖草莽,怎敢不要命地攀附起權貴來。」見何守正被這話噎得怔在當場,他勾唇一笑,接著道,「師父夜觀天象,算出何將軍命中有此一劫。刑關帶著師兄師妹前來護你,既是師父對國事的煩憂,也是刑關借此報將軍之生恩。此後,天高水長,我們便兩不相欠!」
此話說得鏗鏘有力,如錐心之劍直插何將軍心口,那表情且驚且痛,場面一下子非常尷尬。
阿四也覺得尷尬,暗道看不出來,木頭臉般的刑關演起戲來有板有眼,簡直是何守正親身兒子附身啊。於是,輕輕一笑,急忙幫著轉開了話題,「何將軍,我們師兄天眼因著師父的吩咐,要去一趟聽雲山見一位故人。由於此次途中遇到了些狀況,時間就有些緊了,不知將軍可否為我師兄準備些乾糧?」阿四當然知道刑關口中說的師父就是陰司裡神一般存在的先生,原來刑關也見過先生?也是,刑關任罰惡司判官,是四大判官之一,見過也不奇怪。阿四打定主意,待方便的時候定要向刑關打聽一番這位「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雖然刑關肯定不會多說,但哪怕只是隻言片語也能解一解她心中的疑惑。
「怎會如此著急?你們遠道而來,應是休息幾日再做打算才好。」
天眼是個極有眼色的人,也適時地插話緩解氣氛,道,「多謝何將軍美意,待天眼完成歸來,定要腆著臉來叨擾幾日的。」
何將軍也不強求,點點頭,笑道,「乾糧盤纏都不是問題,你是關兒的師兄,便如同我的子侄一般,凡事不必客氣。」
天眼哈哈一笑後肅容道,「家師臨出門前曾告誡我們師兄妹三人,要多多防範邕州界苗寨連縱一事,不知將軍可有法子?」
天眼問得很有水平,既捧了「家師」——先生,又給足了何守正面子。何將軍這才正色看了天眼和阿四,撫著鬍鬚笑了。那眼中淚意退去,只餘精光奕奕,哪裡有半分兒女情長,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鐵血將軍吧?
「邕州界苗寨連縱已成,酋長達召雖年老眼瞎,卻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防範已然達不到目的,早些日子,我已與達召傳達過招安的意思。不過,大皇子他……」話到這裡,何將軍微微一頓,才道,「大皇子任此次監軍,奉今上之命已秘密潛伏在邕州半年有餘。」
天眼與阿四聞言一愣,大皇子是今上的長子,其母病死後,今上才娶了後來的武後。這個大皇子身份比較尷尬,雖是嫡長子,然由於少小之時便跟著武帝四處流離,體弱多病,幾乎長年藥不離口。更有傳言,說大皇子身患癆病,活不過五十,而沒記錯的話,他今年已過四十。也是這個原因,大皇子失去了太子之位的角逐資格,徹底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如今邕州暴、動,今上竟然將一向默默無聞的大皇子派遣至此,也不知是何用意。不過阿四想,今上兵出聽雲山,點了親兒子做監軍,恐怕也是擔心舊事重演吧。
何將軍公務繁忙,沒坐多久就被人急匆匆叫走。阿四和刑關暫時沒事,便陪著天眼打理好行裝,送他出門。天眼司職查察司,作為陰司的眼睛,他有太多的事務需要秘密處理。
「此次邕州事宜,第一批暗報就在這兒了,如有新進暗報,我會叫人給你們送來。你們謹慎處理,各自保重,待我去處理些雜事,就盡快趕回來與你們匯合!」天眼將兩封烙了蠟印的信箋,小心地遞給刑關,而後嬉皮笑臉地擺擺手,哈哈笑著,飄然遠去。
阿四被逗得噗嗤一笑,與刑關緩步往回走,準備找個地方將暗報仔細分析一二。尚未跨進大門,便聽得有人嬌笑著飛奔而來。
「刑關阿哥,果然是你!」
聞言,阿四忍不住笑了,刑關的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