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牢獄之災

  天下間所有的大牢都是四面高牆,沒有窗戶,也不見日月。夾雜著腥臭與霉味,四處都是犯人的嘶吼與呻\\吟,邕州的大牢也不例外。

  阿四在這樣的大牢裡已經待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裡,沒有預想中的提審,也沒有任何有關於她的消息傳來。期間,刑關倒是來過一趟。他隔著柵欄默然無語,黑著一張俊臉,然後又一聲不吭地扭頭離開。

  儘管刑關一句話也沒有說,阿四卻能在沉默中感受到滿滿的嫌棄與怒其不爭。阿四也很自責慚愧,無端遭人陷害以致身陷囹圄,她或許是陰司有史以來最憋屈無能的孟婆,堪稱愚笨的最佳典範!

  隔壁牢房傳來一陣癲笑怒罵,夾帶著獄卒的喝斥與鞭子抽打上皮肉的聲音。

  阿四長嘆一聲,暗道,又開始了!

  從昨日開始,大牢裡突然塞進了一大批苗人。自此,鞭打怒罵聲不絕於耳。有沒有人聽過皮開肉綻的聲音?

  雖然阿四已經聽了整整三天,但是依舊無法習慣這種野蠻與暴戾。

  監牢裡潮濕髒亂,偶爾會有老鼠竄行,甚至有肉眼不可見的小蟲子鑽入人的毛髮之間。阿四嗅著空氣中的腐臭羶騷,聽著不間斷的嚎叫,心頭襲上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似曾幾何時,有個一身血污的女子,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裡慢慢憔悴凋零。

  隔壁的怒罵聲總算停歇,有人被獄卒拖拽著經過她的眼前。然後過了一段時間,又被人氣息奄奄地扔了回來。

  路過的獄卒罵罵咧咧,「媽了個巴子,死到臨頭還嘴硬!費了老子不少力氣,走走走,去喝口酒歇一歇。」

  另一個獄卒也唾了一口,「這個尤大可是朝廷重犯,算得上土司餘孽的中堅分子,大皇子殿下吩咐要好好招待著。酒就不要喝了,喝口茶回來繼續盯著吧。」

  說話間,兩人吆喝著讓其他人盯著,消失在監牢過道。

  阿四心頭一跳,尤大這個名字,她從達召口中聽到過,貌似與神婆阿朵的關係頗為親密。虓虎將軍何守正想要招安,應當不會抓他。大皇子一派提倡策反,按理更加不可能將他抓回來嚴刑拷打才對!然而據這些獄卒所言,這次大肆拘捕拷打苗人,都是大皇子所為。

  阿四疑惑了。三天,外面究竟發生了何種翻天覆地的變化?

  看來大皇子殿下這幾日並不是不想提審自己,實在是事務繁忙,分、身乏術了。難道,朝廷與達召勢力最終還是撕破臉皮了嗎?

  只會些跑路輕功的阿四無法逃出去,當然得不到答案。不過,她意外見到了一個絕對不會出現在此地的人。

  她就是當朝大皇子殿下的側妃,風情迷人的苗女阿黛!

  阿四本來心中忐忑,暗想,難道她終於忍不住,跑來對自己行私刑?

  然而阿黛早已不復幾日前的盛氣凌人,她一改前呼後擁的聲勢,孤身一人走進了隔壁尤大的牢房。遠遠的,阿四見她著一身琉璃藍長裙,神情憔悴地擺手揮退近前獄卒。

  尤大奄奄一息,聞聲卻艱難地半坐而起,虛弱地說了句什麼。阿黛沉著臉在原地打轉,口中喃喃不停,聲音越來越大,顯然情緒有些激動。只可惜兩人交流用的全是苗語,苗語難懂,阿四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仍是一頭霧水,一句話也沒搞明白。

  尤大反應好像並不算強烈,只是話語間的急促喘息暴露了他的急切。相反的是,他每說一句,阿黛便跟著尖聲喊叫,伴隨著猛一陣搖頭。阿四正奇怪間,尤大突地一陣抽搐,然後倒地不起,再也沒有動一下。阿黛見狀連忙跪在地上一邊掐他人中,一邊用漢語叫著救人,喊聲帶著絲絲顫抖與絕望。

  獄卒們片刻便衝了進來,一番忙碌後,其中一人答曰尤大已死。阿黛一臉不可置信,紅著雙眼連打帶罵地一陣發洩,「狗奴才,要你們死!要你們死……」

  阿黛翻來覆去的「要你們死」,一眾人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口中大呼娘娘息怒。最終,阿黛崩潰地哭泣,「不可能,他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的……」接著,歇斯底里地叫囂著衝出了牢房。

  隨著阿黛的離去,大牢又恢復了原樣。有個年輕獄卒忍不住恨恨地唾了一口,「什麼娘娘,要不是她懷了大皇子子嗣,母憑子貴,早就跟這些逆賊一樣……」

  「閉嘴!」小獄卒沒說幾句就被喝止,警告道,「小心禍從口出!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滾去把那屍體給處理了,留著佔位子!不知道最近賊人太多,都關不下了嗎?」

  說話的是個獄卒頭子,約有四十出頭。一番喝斥之下,眾獄卒這才一哄而散,各司其職。

  這個時候,刑關出現在了大家的視線之中。

  和刑關一同前來的還有牢頭,他用鑰匙客氣地打開了阿四的牢門,笑呵呵地說著多有冒犯,然後領著二人往外走。

  多日監、禁,重見天日的阿四覺得外面的空氣格外新鮮,連之前厭煩的雨絲都給她一種親切感。一路無言的刑關在牢頭離去後總算忍無可忍,竭其所能地冷嘲熱諷,對著阿四毫不留情地一陣挖苦。

  明月皎皎,掛在樹梢之上,阿四忽然覺得刑關的側臉說不出的好看,不經意間便露出了笑意。

  正在冷言冷語的刑關見狀,一口氣堵在胸口,瞪了阿四半天才道,「阿四!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你!你!你……」

  刑關「你」了半天,似乎已然詞窮,氣得嘴唇直哆嗦。

  阿四見此連忙收起笑意,正色道,「我其實也察覺到阿黛對我的敵意,只是大皇子一派與何將軍一派關係敏感,兩方勢力又不明朗。而阿黛乃大皇子側妃,又與土司餘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除非必要,我並不想因為自己引起爭端,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萬一暴露了陰司的行動,你和天眼也會有危險。」見刑關臉色稍緩,她再接再厲道,「刑關,這次是我拖累於你,抱歉。」

  刑關一聲冷笑,「抱歉就不必了,只是拜託你不要再如此不中用了。忍氣吞聲也就罷了,堂堂孟婆大人,竟然被一個小小婦人設計進了監牢,像隻老鼠一樣關了整整三天!」

  阿四連忙點頭,表示以後一定小心謹慎,下不為例。

  刑關這才滿意地停了嘴,繼而嘲諷起阿黛來,「她算哪門子的側妃娘娘?」見阿四疑惑,又解釋道,「皇子正側妃需要宮中懿旨或者聖旨封誥,阿黛她雖是前土司族女,但一介餘孽之女,若不是聖上有招安達召勢力之意,又兼懷了皇子子嗣,也就一玩物而已。再者,大皇子也才剛剛寫了摺子著人送去京都,到沒到聖上手中還說不定,她倒是先顯擺起了娘娘身份!」

  刑關難得有心思說這麼多話,阿四也就跟著放開了,問道,「阿黛有了身孕,為何我在她身邊跟了三天都沒發現?」

  刑關給了阿四一記白眼,「說你笨還不承認,也不知道先生是怎麼想的。」

  阿四紅著臉不敢反駁,刑關才耐心解釋,「你被關進大牢後大皇子就醒了過來,著人徹查此事。正好蘇幕遮閒來無事去歐陽明處竄門,被大皇子逮了個正著,於是便被拉去查案。這一查便查到了阿黛頭上,大皇子震怒。本要發作,阿黛卻當場昏了過去,最後查出懷了身孕,已是兩月有餘。」

  阿四一陣唏噓,心裡又嘀咕,那蘇公子何時與歐陽明這麼親近了,怎麼又這麼巧的「閒來無事」?想了想,又道,「刑關,尤大死了,還是在大皇子的放縱下打死的,怎會如此?」

  「達召等人行刺大皇子和何將軍,如今已與朝廷撕破了臉面。」

  阿四大驚失色,「何將軍沒事吧?」

  刑關臉色古怪,張了張嘴,只說,「無事,此事說來話長,稍後再議。」

  「稍後?」

  說話間,兩人已經離開了大牢很遠。阿四見越走越偏,身邊景物陌生,奇怪道,「刑關,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刑關面色一整,肅然道,「到了便知。」話落,腳下加快,再也不說一句話。

  阿四無奈,只能提氣跟上。

  月色當空,清風悅耳,阿四卻只覺得空中凝了一層薄紗,將眼中事物半遮半掩,看不真切。

  不知過了多久,刑關停在了一片竹林的深處。竹子粗壯高大,如一把把長劍直直刺向夜空。而那抬青布小轎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夜空中,沒有人看到它何時出現,又是如何出現的。

  它就彷彿出自嫦娥的廣寒月宮,被人抬著,從神秘的月亮中飛奔而來。

  阿四發現的時候,青布的轎子正緩緩落下,最終懸在了竹林半空。直到這時,阿四才看清,有四個人抬著轎子!

  他們帶著青面獠牙的鬼面,腳尖輕鬆地點在竹子上端。四個人將竹子壓得朝四個方向彎下,而轎子則穩穩騰於半空。

  半夜三更,常人見到這情景怕是要頭皮發麻,而阿四在看清面具的一刻便有了猜測。

  果然,身側的刑關朝著轎子的方向單膝跪地,恭恭敬敬道,「罰惡司刑關,拜見先生!」

  先生?

  這就是陰司最隱秘的存在,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頭號人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