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的阿四三人剛衝到阿黛的房門外,便再次被侍衛攔了下來。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個紮著雙髻的小丫鬟。
這個小丫鬟阿四並不陌生,正是綠柳夫人的貼身小侍女。小丫鬟也不解釋,如同一根木頭般地杵在那兒,嘴上翻來覆去一句話——請稍待片刻。終於,屋子裡的痛呼弱了下來。漸漸地,除了零落的腳步聲便再無其他。
跨進房門的時候,幾個婆子端著滿是血水的銅盆與阿四擦肩而過。阿四很清楚地看見,其中一個盆中放了一團紅豔豔的血塊,不知為何物。
房中床榻桌椅俱全,器物精美,床設九華帳,昭示著這裡的主人是如何受盡寵愛。九華帳中的阿黛髮絲凌亂,面如死灰,氣息奄奄的慘狀卻又讓人霎時明白過來,恩寵早已如過眼雲煙,一去不復返。床邊站著的綠柳夫人時不時用帕子抵一抵眼角,如若不是那一閃而過的快意,她仍是一個再善心不過的柔弱美人。大皇子殿下算是相對完美的慼慼然,甚至悲痛欲絕般地掉了幾滴眼淚。
蘇右一進門瞧見這滿屋神色各異,便暗怪自己大意。於是,忙不迭拉著蘇左見了禮,解釋了一番經過便匆匆退到門外。大皇子雖然面有不悅地喝斥了門口的守衛,聲音中卻隱約有些許喜色。他一邊吩咐下人照顧好阿黛,一邊領著阿四進了隔壁的另一間廂房,眉間儘是春風得意。
自從意外發現了一些自己從前的蹤跡,阿四便如同百爪撓心,難受得緊。於是,幾乎是房門一關,她便入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想好的一番說辭道出,「殿下,我之前受了些傷,這幾年花了不少心思調養,才算稍有所成。但由於實在受傷太重,如今有些事情還是記不太清。殿下之前那幅畫我非常熟悉,但有些事情明明浮上心頭卻總是少了些什麼。所以,不知殿下可否讓我今晚拿回去,細細琢磨一晚後歸還?」
大皇子聞言警惕地看了阿四一眼,笑道,「不知古尚宮是哪些東西記不清了,不如說不出來,或許本宮可以為你解答一二。」
阿四心頭一跳,正待解釋,就被門外突如其來的一聲呼喝打斷!
「抓刺客!」
大皇子聞後一下子驚慌失措,幾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間。阿四不明其意地跟了出去,只看見幾道黑影一閃,便躍出了牆頭消失不見。身邊的大皇子一把抓住貼身侍衛,顫著聲音問道,「那東西呢?要是被偷了本宮要你們用人頭來換!」
侍衛連連搖頭,「回殿下,那東西還在,歐陽先生親自看著大夫熬藥。只是……」
「只是什麼?」阿四暗暗好奇那「東西」指的是什麼,竟需要那謀士歐陽明親自監督。大皇子卻在得知東西還在之後,便緩了語氣,只是不快地例行詢問。
侍衛連忙低下頭,「回殿下,適才幾個人扮作丫鬟混了進來,把娘娘帶走了。」
大皇子這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轉眼,似乎才發現這是被挑戰了權威。於是,臉一板,怒氣衝衝道,「真是一群飯桶,連個人都看不住!去,快快通知何將軍,務必給本宮捉拿回來!」言罷,還毫無波瀾般了加了句,「生死不論。」
阿四那一刻覺得,那些溫熱的燈光將大皇子的側臉照得陰晴不定,格外陰森恐怖。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適才那些翻牆而逃的影子裡,有一個是阿朵。阿四雖然討厭性格詭異的阿黛,卻頗為喜歡活潑純潔的阿朵。當下,心中便騰起些許不安。最後在那十幾個侍衛也殺氣騰騰追出去的時候,阿四忍不住一聲告罪,飛身而起,向黑影遁去的地方縱去。
阿四一動,蘇左便也跟著動了,蘇右卻一轉身跑去給自家公子報信。
阿四足下輕點,心急火燎地提氣飛縱,幾下便超過了那隊侍衛,跟上了首批追蹤的兩個侍衛副統領。這樣你追我趕,大概奔走了近三刻鐘的時間,那幾個黑影才慢了下來。遠遠的,阿四看見他們背著阿黛,翻身進入了一座破廟之中。
破廟坐落在一處杳無人煙的山坳之中,前前後後除了草木石頭便是見人就跑的野物,可是阿四等人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破廟圍牆還算完整,但是屋頂早已破爛不堪,顯然是廢棄已久。此時,它那搖搖欲墜的門牆之上爬滿了各種各樣的毒蛇,他們花花綠綠的身子繞成一團又一團,吐著紅信子,陰毒地盯著面前這些不請自來的人們。
阿四瞧著這些數不勝數的毒蛇,頭皮一陣陣發麻,暗罵到底是哪個禍害研究出來的驅蟲蠱術!無奈之下,其中一個侍衛統領只能揚聲警告。「裡面的人聽著,識相的話馬上交出側妃娘娘,否則我們身後的大隊人馬一到,必定要你們有來無回!」
「呸!」話音剛落,廟裡面瞬間罵聲一片,「狗官!我等誓死保護小姐,有種你進來!」
「什麼側妃娘娘?虎毒不食子,軒轅齊那禽獸不如的東西將我們小姐強行墮胎,生了兒子也沒屁、眼!」
「生兒子沒屁、眼!」
「畜生!」
「殺了他!」
咒罵花樣層出不窮,此起彼伏,裡面夾雜著無法聽懂的苗語,嘰裡呱啦一陣亂吼。而那侍衛統領卻只能梗著脖子,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阿四一回想將軍府中阿黛院子裡的情形,心中不禁一寒。阿黛心腸歹毒,大皇子也不遑多讓,連親生兒子也下得了手!瞧他剛才那副假惺惺的樣子,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阿黛被族人救走抹了他面子,大皇子恐怕早已將其拋之腦後不管不顧了。
這種毫無良知的天子驕子,愛的時候恨不能塞進嘴裡含著,一個轉身卻能親手將你推入懸崖!
滿地扭動的毒蛇虎視眈眈,阿四等人絲毫不敢輕舉妄動,直到身後馬蹄聲響。
刑關帶著近百人的士兵到了!一同而來的,還有一身長衫的蘇幕遮與手執長劍的蘇右。
刑關是吃過這些蠱蟲苦頭的,見此情況忍不住一陣蹙眉。一邊命令手下將破廟圍起來並撒下藥粉,一邊命人繼續朝裡面喊話勸降。
剎那間,咒罵聲愈加響亮。更有甚者,乒呤乓啷地操傢伙,叫囂著要同歸於盡。罵聲驚天,粗粗判斷,少說也有七八十人。如果這些蠻人拚死一戰,再加上這些難纏的毒蛇,刑關也沒有把握安然離開。於是,場面一時又僵持了下來。
這時,蘇幕遮貼近刑關竊竊私語了一陣。刑關聽後擰了擰眉,又看了眼阿四,勉強點了點頭。只見他馬韁一提,往前踏了一步,揚聲道,「阿朵,我是刑關。我知道你在,這些毒蛇就是你驅來的。」
言罷,破廟中突地一靜,有個聲音可憐兮兮道,「刑關阿哥……」
刑關大喜,與蘇幕遮對視一眼,繼續道,「阿朵,聽我一句。讓他們放下武器,我們好好談一談。只要你們要求不過分,將軍都可以幫你們爭取到。」
破廟中再一次陷入死靜,只餘下冰冷的夜風聲,直到連阿四都以為對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阿朵卻突然尖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刺耳,充滿無法言表的憤恨,落在熟識人的耳中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刑關與蘇幕遮兩人不約而同地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奇怪地朝破廟中望去。
阿朵沒笑多久,笑完後又詭異地恢復了以往的聲調,委屈中帶了些天真,「刑關阿哥,你知道他們對阿姐做了什麼嗎?」
刑關面色一變,卻鎮定道,「阿朵,任何事都會有解決的辦法。」
阿朵卻嗚嗚地哭了起來,抽噎著道,「軒轅齊不知從何處得了方法,用藥將阿姐的母蠱逼入了胎兒。為了拿到母蠱來斬斷與阿姐的聯繫,竟然殘忍地落了阿姐的胎兒,將死胎熬成湯藥解蠱!那還是一個未成形的胎兒,是他自己的親生骨肉啊!你說,他軒轅齊是不是魔鬼!」
阿朵一開始還悲慼傷懷,說到後面幾乎是聲嘶力竭,啼血一般地控訴!
雖然是本朝武帝的親生兒子,眾人聽到這裡也禁不住暗罵禽獸。阿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卻聽馬背之上的蘇幕遮驀地大喝一聲,「不好,快闖進去!」
話音一落,其他人還沉浸在悲憤當中,蘇左和蘇右卻雙雙將手中藥粉灑向蛇群,連砍帶踢地殺出一條路來。刑關緊跟其後,隨著二人一個翻身,便凌空躍進了破廟。阿四擔心刑關,也來不及問蘇幕遮,腳下一點,好似一隻燕子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痕,眨眼間就站在了破廟之中。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發生了!
破敗的廟中空空如也,別說那些呼喝叫囂的數十人土司餘孽,就連阿朵和阿黛也不見了蹤影!
外有幾大高手坐鎮,四下又被重重圍住,短短時間之內,他們莫非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怎麼可能呢?
一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不信邪地四處查看摸索。可惜的是,折騰了近半個時辰,並沒有發現任何機關暗道,反倒是從角落裡揪出了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叫花子。
那叫花子年過半百,衣衫襤褸,渾身異味,被幾個士兵一吼,嚇得抖成篩糠一般,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最後還是蘇公子上場,柔聲安慰一番後,輕飄飄幾句話,老叫花便一一招來。
原來老叫花一直避居於此廟,今日半夜卻陡然被人驚醒。他直言具體情況自己並不清楚,因為還沒搞清楚便被人打暈了過去,直到刑關等人進入並將他找到叫醒。
眾人齊齊道了聲可惜,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說到這裡,或許有人要問了,這老叫花子半夜三更哪裡去睡覺不好,偏偏來了這裡,搞不好和阿朵阿黛他們是一夥的。
這事根本沒人懷疑,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走路不穩的叫花子不但膽小如鼠,最要命的,他還是一個瞎子!
那麼,這幾十號人,又是如何憑空消失,連絲毫痕跡也沒有留下呢?眾人陷入了疑團之中,而蘇公子卻所有所思地看了眼站在一邊發呆的老叫花,沉默不語。
阿四也和大家一樣一籌莫展。
她倒不是憂愁如何抓回阿黛,而是擔心可愛的阿朵。
這個年輕美麗善良得幾乎透明的神婆,這個如泉水一般純淨的姑娘,希望她不要就此被仇恨遮住了眼睛,失去了原本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