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青布小轎

  熏香裊裊盤旋而上,將整個屋子都抹上了一股幽幽的芬芳。

  芬芳的角落裡擺著一張桌子,桌面寬闊,其上散亂地丟著形狀各異的小木塊,並著一盞香茗,半盤殘局。

  蘇幕遮疲憊不已地揉了揉太陽穴,然後單手一劃,一把抹亂了棋局。

  「萬般思後行,一失廢前功。一著不慎,就是滿盤皆輸,唉……」

  蘇右覺得之前那棋盤之上黑白子棋布錯峙,明明是個僵局,何來「輸」之一說?他沒看明白,便勸道,「公子近日太過操心,布棋費神,若是累了,便休息一會兒吧。」

  蘇幕遮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口中卻回道,「不,此時此刻,大量子力的扭殺已然行不通,少量子力之間的較量才至關重要。可惜本公子調運不當,白白浪費了子力卻不知,最終釀成了死局。」

  蘇幕遮言語之間頗多遺憾,又若有所指。蘇右已然習慣自家公子話語之間暗藏天機,暗道時機一到公子必然會告訴他。於是也不多嘴,垂首聽著,時不時點點頭作罷。

  蘇幕遮回過頭來,看見蘇右這幅德行頗有一些掃興。頓了頓,轉移了話題,道,「一天時間過去了,不知阿四的情況可有好轉?」

  既然擔心,為何不自己去看看,以前不是跑得挺勤?忽然之間瞄都不去瞄一眼,只會拉著我來問,也不知是想通了什麼,還是什麼也沒想通。唉,我三年前就發覺了,動不動就關注一個毫不相干的女人,這不是動了心思是什麼?起先還美其名曰知己知彼,最後更好,乾脆將人都弄進了陰司。

  蘇右一面腹誹,一面肅然道,「阿四姑娘服瞭解毒丸,餘毒已清,但並未甦醒。大夫說,阿四姑娘她近日憂思過重,此次再被一驚,多睡一些反而更好。」

  蘇幕遮嗯了一聲,沉吟道,「孟婆湯的解藥雖已全數下完,但要完全恢復記憶,還需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兵器、財糧以及暗部軍力務必要準備完全。然後,趕在阿四恢復之前帶她入京。」

  「可是,阿四姑娘情緒不穩,如今又受了刺激,萬一一不小心提前恢復了所有記憶……」蘇右偷偷抬頭看了看蘇幕遮,猶豫道,「那人若是知道畫像在阿四姑娘手中,恐怕會無所不用其極。阿四姑娘到底是女兒家,又曾……若是心一軟,把東西交給了別人,再殺我們一個回馬槍,那可就遭了。」

  蘇幕遮臉色晦暗不明,好似沒聽到一般,自顧自說道,「此去京城變數頗多,我們須得小心應付。好在,陸雙雙雖然昏迷不醒,那筆財物卻總算到了我們手中。」

  說著,他將桌上那些魯班鎖根柱推開,露出了下面壓平了的小紙條。小紙條一共兩張,都寫著蠅頭小字。

  其中一張筆力遒勁,字跡工整,上書:唯吾輕狂生,千金散不盡。

  另一張上的字跡卻潦草許多,好似急急忙忙寫上去一般。仔細辨認,卻發現是一個地名,而且是一個非常熟悉的地名——潭州封家別院虞美人。

  蘇右看到這些也忍不住慶幸道,「真沒想到,這魯班鎖的根柱還暗藏機關,裡面竟挖空塞了紙條。那陸府的陸老爺,果然不愧是傳承了幾代風城首富的身家,頗有些腦子。還好還好,這東西幾經轉手,最後落到了阿四姑娘的手中。」

  蘇幕遮也是一笑,「阿四怎可能拿到陸雙雙的魯班鎖,定然是封玨給她的。那封玨做得也絕,不但將陸府的信息截了,還將之前謀來的幾家財富全數藏了起來。最後依樣畫葫蘆,寫了張紙條塞進了這只魯班鎖內,那歐陽明若是知道,恐怕要吐血三升!千辛萬苦算計來的財富,白白落進了我們的口袋。」

  蘇右喜上眉梢,興奮道,「暗部的人昨日就已動身去了潭州,想必不日就會有喜報傳來。如此,剩下的兵器和糧草應當不成問題。」

  蘇幕遮搖搖頭,淡淡道,「自古以來兵戎相見都利弊相間,如有可能,本公子希望不費一兵一卒便能成事。」

  「這個……」

  蘇幕遮擺手打斷蘇右,繼而說道,「只是一策而已,皇天不負有心人,盡力而為吧。」

  說到這兒,他將那張字跡工整的字條推到蘇右面前,問道,「這句話,你有何看法?」

  蘇右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公子你是知道我的,呵呵……」

  「算了,」蘇幕遮莞爾笑道,「本公子昨夜忽然想起來,近兩年來有出戲紅遍了大江南北。那戲好似說的是一個千金小姐嫁了個窮書生,最後窮書生一朝得勢卻始亂終棄的故事。」

  蘇右聽得莫名其妙,好好地說著正事,怎麼突然說起戲曲兒來了。他仔細想了想,最後不確定道,「公子說的,莫不是出自京城紅袖樓的《紅娘記》?」

  「紅袖樓?」

  「是,紅袖樓乃是京城一有名的戲班子,軒轅國不少風靡一時的戲曲都出自那裡。」

  蘇幕遮聞言挑了挑眉,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出自京城那就對了。」

  「公子何出此言?」

  蘇幕遮用食指點了點紙條,「唯吾輕狂生,千金散不盡。你去查一查,紅袖樓那出《紅娘記》裡,男主角是否有這麼一句唱詞。」

  蘇右崇拜不已,果然是他家公子,連取詞都有印象。於是作了一揖,躬身就準備退下。

  正當此時,窗外倏然竄進了一條黑影。

  此人一身黑衣勁裝,臉上罩了鬼面,一進來便單膝跪地,急切道,「先生,阿四姑娘不見了!」

  蘇右聞言悚然色變,下意識便去看自家公子,卻見他低著頭難辨情緒,右手食指微屈,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敲在桌邊。

  「咚、咚、咚」,好似一個人心臟的跳動,又急,又快。

  那麼,阿四到底去了哪裡呢?

  阿四已經離開了宛城,正飛奔在冷風嗖嗖的山間小道。

  冬季的野外分外荒涼,連雜草都被寒風吹倒,最終爛在了泥裡。阿四儘量挑了小路飛縱,於是,腳下踩的不是光禿禿的路面,便是光禿禿的樹枝,全無生機可言。

  她深深覺得,若不離開,自己的結局也將和這些枯枝爛草一般。

  所以,要快!快一點,再快一點!

  月朗星稀,照亮了前方的小路,卻照不清心裡的方向。

  阿四不清楚自己這一口氣跑了多遠,只覺得時間過去了好久,久到她雙腳好似灌了鉛,再也跑不動了。

  然後,她遇到了一個三岔口。

  左邊,幾乎不能算是一條路。它應是被人踩出來的,陡峭異常,一路蜿蜒著通往山頂。

  而右邊,則是一條筆直平整的小道。只是它雖相對平整,卻被兩邊樹木的層層陰影籠罩。極目望去,只覺得一片漆黑,竟不知道要通往何處。

  阿四被難住了,愣在原地喘著粗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選擇。

  就在此時,有一抬青布小轎乘著夜風緩緩而來。

  它從遙遠夜空的邊際騰空而起,背後是一輪冰冷的圓月,好似來自神秘古老的月宮,讓夜行的旅人禁不住就要伏地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