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墜樓女子

  大雪下下停停,好似閨中怨婦的愁思,不知何時才能消停。儘管如此,京城的紅袖樓依然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班主金四娘好不容易鑽了個空子喝口水,卻聽小丫鬟蘭花一路咋咋呼呼地衝了過來,「班主班主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

  金四娘聽得一口水嗆了出來,咳得淚眼朦朧地大聲問道,「你說什麼?」說完,也不等答話,拉著滿頭大汗的蘭花就往後院跑。

  「怎麼回事,那姑娘不是清醒後一直好好的,難道是怪病又發作了不成?」金四娘一邊快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問道。

  蘭花被問得一愣,滿頭霧水地回了句,「哪個姑娘?」

  金四娘氣不打一處來,「不是那個前天救回來的姑娘麼?」

  「啊?」蘭花反應過來後,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不是她!」

  「不是她?」金四娘這下納悶了,奇怪道,「那是誰?」

  蘭花急得直跳腳,腳下不慢反快,口中嚷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兩人一路飛奔,片刻之後便進了後院。

  後院被連日的大雪蓋得嚴嚴實實,連那偌大的院中湖也被冰封成了白色。冰湖旁邊有一座三層高的小樓,樓頂上站了個年紀輕輕的女子。

  金四娘暗叫一聲不好,也顧不上驅散樓下圍著看熱鬧的人群。急忙一邊吩咐小廝盯緊前院,不要打擾了貴人們的雅興,一邊抬頭去看那女子。

  只見那女子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抽抽搭搭哭得傷心。柔弱的身子隨風晃動,彷彿只要一個不留神,便要從高處墜下。那下面是凍成堅冰的湖面,這要是掉下來……

  饒是金四娘惱她給自己找事,心下也忍不住升起一絲著急。於是,她想也不想,提聲問道,「姑娘,您是哪一位啊?這是何事惹你傷心,可別想不開啊?」

  金四娘不問便罷,一問之下,那原本只是啼哭的女子好似被觸動了機關,掩面就跳了下來!

  「啊!」

  場中霎時一片尖叫,連那些指指點點看稀奇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有膽子小的,乾脆直接用雙手摀住了眼睛。

  就在此時,一條緋色的身影從天而降!

  她彷彿一片落入凡間的緋色雲朵,騰空出現在天地之間,剎那便驚豔了四方賓客。

  待到眾人回過神來,才發現是一墨髮緋衣的女子。她竟掠到了半空,翻身將那素衣女子救下。

  金四娘這才大大出了口氣,暗道這要是出了人命可就太晦氣了!屆時不知道要損失多少銀子啊,還好還好……

  咦,這位不是……

  金四娘大吃一驚,昨夜還滿頭亂髮奄奄一息,今日卻精神抖擻,絲毫看不出憔悴來。若不是那被咬得破爛不堪的唇瓣和裹著白布的手指,她一定會以為自己眼花了。

  「啊,姑娘好身手,真是多謝多謝啊!」金四娘一張巧嘴不知為何笨了起來,怔了半晌才說了這麼一句。她看了看呆呆站好的素衣女子,轉身感激不已地說道,「額,我叫金四娘,是這兒的班主,敢問姑娘芳名?」

  那緋衣女子臉色有些古怪,瞧了那跳樓女子好幾眼,才略一沉吟,答道,「舉手之勞不必多謝,倒是要多謝金班主救命之恩才對,我……你就叫我阿四吧。」

  「阿四,」金四娘大嘴一咧,拍手笑道,「好好好,阿四姑娘果然是江湖豪傑,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說著,她掃了眼站在一邊的素衣女子,不得不斂了笑顏,低聲道,「姑娘長得如花似玉,又有大好光陰尚未享用,這是何苦?」

  阿四也面色不定地看著身側之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的陸府千金——陸雙雙!

  仔細一想,她們二人可真是孽緣,每次相遇都沒有好事。阿四在看清所救之人的那一刻,也是後悔不迭。不過轉而又想,這金班主救過自己一命,如今她救了陸雙雙,也算是幫她解決了個麻煩。

  思索間,卻見那陸雙雙驀地臉色一變,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這,難道是瘋病發作?

  可是阿四心裡清楚,金四娘卻全不知情。好端端一個文文靜靜的姑娘,轉瞬便兩眼一翻,口吐白沫地滾在了地上。嚇得她簡直要跳將起來,也來不及問此人來歷,按著胸口便大叫,「蘭花,快快快,叫大夫!」

  蘭花答應一聲,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還想,真是見鬼,怎麼連著兩天都碰到這種莫名其妙發癲的姑娘!

  於是,後院又是一番忙亂,被攪得人仰馬翻。誰也沒有注意到,陸雙雙呆愣的眼眸中劃過一絲亮光,轉瞬即逝,快到沒讓任何人發覺。

  此間諸事細雜,暫且不表。卻說眾人看完熱鬧紛紛退去,雪白一片的後院便只剩下了班主金四娘與阿四兩個人。

  阿四的十根手指還是疼得發麻,但相比那種肝腸寸斷的痛法,這種滋味簡直算是美妙了。她甚至有種幻覺,若有下次,她恐怕熬不過去了。

  由此,阿四心中更是感激對面的金四娘,「金班主救命之恩,阿四無以為報,請先受阿四一禮。」

  金四娘一手攔住,大大咧咧地一巴掌拍在阿四肩頭,笑哈哈道,「相識即是緣分,如你剛才所言,我也是舉手之勞。」

  她那一巴掌沒注意力道,徑直將措不及防的阿四,給拍得倒退了兩步。

  阿四被拍得有些發懵,金四娘見狀也齜著齙牙滿臉不好意思,兩人就此無語對視了良久。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倏然就笑出了聲來。於是,皚皚白雪的冷風中,兩個初初相識的女子撫掌大笑,彷彿已是相識多年。

  最後,阿四也不再拘於小節,爽朗道,「你我二人名字中都有一個四,你叫我阿四,我便叫你四娘可好?」

  「甚好甚好!」金四娘一雙小眼睛滿是笑意,轉念想起什麼,低聲詢問道,「對了,大夫查不出你得了什麼病?阿四你現在感覺如何?」

  阿四搖搖頭,茫然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就突如其來發了病。說來也奇怪,之前痛得恨不得去死,現在倒是什麼感覺都沒了。若不是手指還疼,我肯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

  金四娘聞言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關懷勸慰道,「既如此也心急不得,在我這兒先住著,換幾個大夫再試試。」又語重心長道,「出門在外誰沒個不方便,別跟我客氣。你一個弱女子,須得懂得照顧好自己才是……」

  阿四原本心裡沉悶,聽得此言卻不知為何心中一燙。連那撲面而來的冷風,都似乎帶了絲絲暖意。

  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她雖生得面目醜陋,阿四卻覺得要比那面如冠玉的蘇幕遮要好看一百倍,一萬倍!

  「嗯!」

  阿四用力點了點頭,雙眼一紅,竟無端滾下了熱淚來。

  她想不起自己是誰的時候沒有哭,被人刀劍相逼的時候沒有哭,連昨日痛得滿地亂滾也沒有哭,可是現在卻忍不住輕輕哭了起來。

  天寒地凍,眼淚才滑下,便化作了冰珠子。阿四怕嚇著金四娘,連忙笑著去抹,卻越抹越多,怎麼也抹不乾淨。

  最後,還是金四娘遞了塊帕子,調侃般哈哈笑道,「喲喲喲,這大冬天掉這麼多金豆子喲!啊呀,這可不是瑞雪兆豐年麼?看來我金美人注定來年要大發橫財啊!」

  淚水連連的阿四被逗得噗嗤一笑,再瞧金四娘那虎背熊腰花枝亂顫的模樣,心中陰霾頓時一掃而光。

  「行,阿四你好好歇息切莫拘束,我還得去前院照看,順便問一問那姑娘的來歷,這就先走了。」

  目送著金四娘匆匆走遠,阿四也緊了緊手中溫暖的帕子,笑意盈盈地往廂房而去。

  而不遠的一處拐角,有人盯著那萬千白中的一點紅,早已淚流滿面。

  「小池……」

  短短兩個字,卻好似被他嚼碎吞下,又連著血吐了出來。是痛徹心扉,還是柔情百轉?

  軒轅徹覺得,這些都遠遠不夠,連自己內心千萬分之一的感受都沒有表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