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你的褲子掉了!」
這一聲呼喝,驚得蘇幕遮寒毛直豎,頓覺屁、股和大腿都有點涼颼颼。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摀住腰間,垂頭去看。
卻見,衣物整齊,哪裡有半分問題?
「說你呢,褲子掉了,快些撿起來!」
蘇幕遮聞言循聲望去,只見約莫有十幾個男人,兩兩合力地抬著幾個木頭箱子急步而行。而最後那位小哥,大概是走得太快,竟將半箱子的褲子掉落在了地上。
遠遠的,蘇幕遮瞧得也不是很仔細,卻也看得出那褲子雖看上去華麗,質地卻是一般。
於是,他好奇地走了過去,問那站在最後的管事之人,「請問這位管事,這些人急急忙忙跑進跑出,不知在忙些什麼?」
「哦,這些是紅袖樓的人。」
「紅袖樓?」蘇幕遮一驚,愈加好奇起來,「紅袖樓之人怎會突然來了殿下的行宮?」
那管事靦腆一笑,道,「事實上,紅袖樓經常被太子妃叫來梨山別莊唱戲。只不過,這一次不太一樣,所以我等相對要謹慎著些。」
「哦,這位管事,不知此次如何各不一樣法?」
「這個,主人之事我等也不甚清楚,便只知太子妃娘娘約了潘府的大小姐來此聽戲。尚書府的女兒一個比一個金貴,我等怎敢怠慢,領了差事,謹慎行事而已。」
那管事說完作了一禮,然後匆匆離開。
蘇幕遮卻望著背影會心一笑,心道,太子妃約潘大小姐來聽戲?呵呵,恐怕聽戲是假,接人才是真吧?也是,堂堂潘家二千金在太子行宮住了那麼多時日,總不能大張旗鼓地跑來說接人吧?更何況,此女早已與太子殿下不乾不淨,要是一不小心傳了什麼風聲出去,豈不等於在昭告全天下?說潘寧倒貼,辱沒了潘家的臉面是小,要是引起了有心人乃至今上的猜忌,怕是太子和潘家都說不清了吧!太子想要兵權,從潘家下手無可厚非,只是這手段啊……
不過,這軒轅徹其他不說,挑女人的本事卻是一流。便是這太子妃,也不是個簡單貨色。相約聽戲,可真是個全了雙方顏面的好主意……
日移雲動,夜幕降臨。
冬夜的梨山之上冷風呼呼,而別莊深處的院中卻燈火通明。
胡聲咿呀,戲台高築,水袖翻飛中,賓客齊聚一堂。
蘇幕遮也應邀在列,然而因著男女分屏而坐,他自始至終都未見著阿四的身影。
台上悲歡離合,台下一杯孤酒。蘇幕遮雖身在人群,卻忽地有些寂寥。他執杯對著明月遙遙一舉,於鼎沸人聲之中捫下一口。
軒轅徹也在對月而酌。
戲班子的戲,他不感興趣。
皇宮朝堂,人前人後,他時時聽戲看戲,自己也是唱得一手好戲。如此一比,這方台之上的咿咿呀呀,便只能讓他覺得索然無味。
太子妃莊瑤見軒轅徹果然無甚興趣,便抿了一口果子酒,掩下滿眼笑意,然後道,「這霸王別姬,柔情、蒼涼、霸氣樣樣不缺,卻不是臣妾等的最愛。只是此次乃是寧兒特意為了殿下所點,想必殿下定是極喜歡的。」
軒轅徹聞言滿臉紅光,哈哈一笑道,「甚好,孤甚歡喜!」
一旁的潘大小姐聽得捂嘴一笑,嗔怒道,「寧兒這丫頭自小調皮搗蛋,從不讓人省心,也虧得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寬厚,才不怪罪她的無禮。」
「許夫人此言差矣,」潘大小姐夫家姓許,太子妃莊瑤便尊稱一聲夫人,只聽她道,「寧兒活潑可愛,又天性純良,不知多招人喜歡。便是這一出霸王別姬,也深得太子殿下的心意。」
許夫人聞言喜上眉梢,舉杯一禮道,「多謝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厚愛。」
接著,雙方又是一方恭維與推遲,直到杯中酒盡,放才停下。
軒轅徹乃是男主人,又是一國儲君,按理並不需要親自作陪。但由於時局緊張,他之前又急於求成,將那潘寧給……
想到此處,他一口灌下杯中烈酒,朝那許夫人禮節性地問候了一聲,「此乃家宴,許夫人不必拘束。」
許夫人聽得臉兒一紅,恭維道,「臣婦多謝殿下,唉,我們寧兒真是個有福的。」
說到這兒,她猛地一頓,環顧了四周,笑著對太子妃道,「寧兒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開席至今已有多時,她卻不知跑到了哪裡。」
太子妃淡淡一笑,軒轅徹卻蹙起了眉尖。
卻在此時,台上樂聲陡急!
眾人眼前一花,便見一條身影如游龍,如驚鳳,飄然落在了高台中央。月光與燈光交相輝映,混著寒風,幽幽撒在了一張人臉之上。
那張臉,油墨重彩,眉梢眼角儘是煞氣。
「寧兒!」
許夫人與太子妃莊瑤齊齊驚呼,不可思議地盯著台上之人,一時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錯,此人雖是化了濃彩,換了衣裝,卻也能憑著身段面容,猜出她的名字。
潘寧聽到驚呼後卻是不動聲色,只是柔情似水地遠遠看了軒轅徹一眼。緊接著,她一個後空翻,腰身跟著一轉,手持虎頭盤龍戟,耍得虎虎生威!
這幾下簡單乾脆,卻又不失力度與風度。剛與柔,快與慢,結合得恰如其分,多之一分太多,少之一分又太少,看得台下眾人拍手叫好!就連一直走神的軒轅徹也頗為意外,笑意盈盈地看著台上佳人。
不得不說,此時的潘寧大放光彩,乃是一顆真正的絕世明珠。
自然而然的,曲已終,人未散之前,太子殿下喜不自禁,竟親自上台引了潘寧下來。緊接著,又是一通賞賜和太子妃娘娘的誇讚。
潘寧嬌羞不已,卻又忍不住得意洋洋。於是頂著一張油墨重彩的臉龐站了半晌,這才戀戀不捨地回去整理妝容。
蘇幕遮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見到此情此景,臉上儘是諷刺。他倒是非常期待阿四的反應,不知那丫頭看了這一幕有何感想。
阿四起初的確有些傷感,只是彈指之間,便被太子妃莊瑤吸引了過去。
莊瑤今日著了一件珍珠白的襖裙,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線繡了纏枝蓮。她的腰間繫了一條金色的寬絲帶,黑亮的發間卻插了一支碧玉簪。
碧玉簪青翠欲滴,瞧得阿四心中大喜。
看來之前猜測的確不錯,這玉簪對她很重要!但既然如此,她不是更應該緊張碧玉簪的主人嗎?
那麼,她又為何敢晾著自己,難道不怕她將此事公之於眾,毀了她的所有?
思忖間,太子妃莊瑤似有所感。她突地回過頭來,轉眸朝她微微一笑,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側過臉龐,繼續與那許夫人聊天談地。
不知怎的,莊瑤只是隨意的一眼,甚至連那笑容都溫溫柔柔,毫無攻擊力,阿四卻被看得有些不舒服。
正當此時,有個小丫鬟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
她甚至來不及行禮,便徑直奔到了太子妃身旁低語。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太子莊瑤臉色一白,驚聲呼道,「什麼,此話當真?!」
「奴婢罪該萬死!」
那小丫鬟被這一喝,直接跪倒在地,嚇得哭出了聲來。
這邊動靜太大,別說阿四,便是那軒轅徹也看到了。
他皺了皺眉,沉聲道,「有貴客在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又轉頭對莊瑤道,「何事驚擾了愛妃,不妨直說。」
太子妃環顧四下,似有難色,但沉默半晌之後,她咬了咬牙,垂首道,「殿下,寧兒她……」
「寧兒?」一旁的許夫人原本只是覺得氣氛凝重,此時再聽得自家親妹的名字,便不由得緊張起來,顫聲問道,「寧兒如何了?」
莊瑤面容肅穆,強笑著拉過許夫人的手輕拍,又對著濃眉緊鎖的軒轅徹道,「莫急,寧兒不知跑去了哪兒,下人們整個行宮都要找遍了都沒找著。」
「哦,」許夫人笑了笑,心中卻砰砰直跳,總覺得發生了些什麼,於是道,「寧兒調皮,卻並非不知禮數,此時忽然找不到人,還望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不見怪才是。」
「怎會?許夫人莫要擔心,還是先去後院歇息一番,待本宮找到了寧兒,便一同前去看你。」
見許夫人欲言又止地點了頭,莊瑤與軒轅徹對視一眼,然後拉著她往後院行去。
待到人影不見,軒轅徹才面色難看地叫來了太子太保柳俊,寒聲吩咐,「多帶些人,給孤一寸寸地找,一定要把潘家的二小姐給孤找出來。」又看了眼台下坐著的眾人與台後的戲班子,轉眸道,「將此處也圍起來,任何人等不得隨意走動,違令者,格殺勿論!」
「是!」
風吹草木,圓月當空。
作為太子行宮,梨山別莊第一次亂作了一團。燃燒的火把連成一片,通紅通紅,好似要將拿漫天的星光也遮蓋住。火光中,四下都是步履匆匆的帶刀侍衛,他們一聲不吭,動作卻奇快,正沿著精緻的小路仔細搜索。
然而,有白便有黑,有明便有暗。
暗影幢幢中,有人拖著沉重的麻袋,一聲不吭地隱在暗處。
待到確認無人靠近,便取出一把雪亮嶄新的鋤頭,快手快腳地挖起了坑來。
一下,又一下,鋤頭砸在泥地之上的聲音悶悶的,伴著沙沙的風聲,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