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情之所鍾(中)

  夜涼,風寒,青燈照著古佛。

  古佛拈花而笑,卻垂眸看向那正被剃度的小孩。

  小孩乖乖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默不作聲。可是當儀式結束,木魚聲一停,他便即刻一跳而起,摸著光禿禿的小腦袋抬頭問道,「師父,你真的是我師父麼?你說是路邊把我撿回來的,可是為何現在才為我剃度呢?」

  「小白,為師將你帶回後一直在為你尋找親人。可惜天不遂人願,你和那蘇幕遮都太淘氣,偷溜出去玩結果墜了山崖。好不容易把你們救回來,你們卻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既然你都已經忘了身份,那為師便正式收你入門吧。」

  這是我第二次見軒轅賀,那時他突然從當朝太子變成了小白和尚,對我也已然毫無印象。唯一相同的是,他還是很愛說話很愛笑。而他開口跟我說的第一句話,竟和第一次見面時說的一模一樣。

  「咦,小妹妹你閉著眼睛也能走路嗎?」

  「……」

  人家明明睜著眼,只是眼睛小點而已!

  那日,帶我去梵音寺的男人,是我後來的師父。曾在到達之前,師父耳提面命,說,「四娘,等會兒你見到的人,就是你這輩子唯一效忠的主人。他叫小白,也叫軒轅賀,是需要我們用生命去守護的未來君主!記住,你是金家的後人,不能讓你們的父母在九泉之下蒙羞!」

  然而我那時卻想揍他!就跟上次哥哥在的時候一樣,打得他屁滾尿流!可惜的是,我只來得及飛了個眼刀,便被師父帶走了。遠遠地,還聽到小白嘀嘀咕咕,「這個小妹妹真奇怪,醜胖醜胖的,來瞪了我一眼就走,也不告訴我叫什麼名字。」

  我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名字,因為師父說,在沒有成為一個合格的金家人之前,我連擁有名字的資格都沒有。

  於是,在抄家滅族,滿門屠戮之後,我開始了長達八年的學藝與暗訓。而與我一同受訓的,還有來自各個地方的三十多個同齡孩子。

  我們被放在一個杳無人跡的孤島之上,除了武功與異術,還需精修琴棋書畫等各類技藝。我們同吃同住,習武練字,拔劍起舞,雖然辛苦卻也因為有夥伴相陪而開心不已。只是這種開心只持續到第一次考核,便被驚得蕩然無存!

  因為,師父的第一次考核,叫作「獵殺」。而獵殺的對象,則是日夜相伴的同窗!

  在眾人的驚愕聲中,師父帶領所有雜役撤出了小島。臨走前,他冷聲告訴我們,「三十六人,只能活下十人。若是為師三天後回來,發現多了哪怕一個人,你們所有人都將命喪此處。」

  師父走了,留下了愣成一團的少年。這些人之中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則是我,十歲。誰也沒有想到,同吃同住六年,為的竟是這一天的你死我活!

  而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人群中忽然爆出一聲驚天大叫!

  原來,竟是有人趁著旁人怔愣走神,甩手就是一刀!這一刀並不尋常,經過六年的日夜操練,我們早已不是曾經那個只會撒嬌的孩子。

  於是,一刀斃命,兩個同伴同時倒在地上,他們的脖子中鮮血汩汩而流。而那持刀之人則朝我們嘿嘿冷笑,「師父之命,不敢違抗,各位,王虎在此得罪了!」

  王虎雖然年紀不是最大,卻是所有人中武藝排名第一的,尤其刀法與劍法,深得師父的歡心。

  在他這一刀之下,人群徹底亂了。叫的叫,跑的跑,而更多的人則是握緊自己常練的兵器,開始尋找自己的目標。沒辦法,三十六人只能剩下十人,若想活下來,那就必須先下手為強!

  獵殺,一觸即發!

  而我,卻在第一時間拉著小六跑到了師父的書房。小六是個比我大一歲的女孩,文文弱弱特別膽小。只是她雖然武功不好,卻精通琴棋書畫。我則與之相反,雖然武功排得上前幾,琴棋書畫卻是爛到了家。曾有多次,師父罰我抄寫經書。若非小六的暗中幫助,我恐怕早已餓死好幾次了。

  於是,幾乎想都沒想,我就將她帶到了師父的書房,「別吭聲,我們躲起來,只要躲過三天,就算安全了。」

  「可是,我們躲哪兒?這房間裡也不安全。」

  小六急紅了眼,我卻不慌不忙地推開書櫃,然後按動牆面上的一幅古畫。只聽「轟隆」一聲,一間密室就這樣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師父對我的確與眾不同,就比如這個密室,他偏偏在考核之前偷偷告訴我一個人。既然如此,我當然也就不客氣,帶著小六躲進了這個絕佳的避難所。

  我們忐忑不安地躲在裡面,然後通過一個隱蔽的小孔,去觀察密室外書房的情況。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馬上就要滿第三天,書房的門卻突然開了!

  「我們一共九人,而外面的屍體卻只有二十五具,還有兩個人到哪裡去了?」領頭而來的王虎一邊往裡走,一邊垂頭問身邊的一個小個子少年。

  「我們仔細盤查核對了一下,少了的兩個人是金四娘和小六。剛才我們相互間又核實了一番,好像誰也沒有看到過她們。」

  王虎眸中精光一閃,笑道,「看來是躲起來了。」

  「可是,我們幾乎將整個島都找遍了,根本沒有看到她們的蹤跡。」小個子少年為難道,「會不會有可能,她們驚嚇過度跑了出去,然後出了什麼意外?」

  我聽到此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正想看一看這些人接下去要如何應對,卻忽覺腰間巨疼,緊接著耳邊響起小六尖銳的叫聲,「我在這裡!」

  話音未落,小六子踩著我驟然倒下的身體,輕輕躍了出去。

  「金四娘已經解決了,如今正好剩下我們十人,算是正好完成了師父的考核。」聽著小六清脆悅耳的聲音,我腦中嗡嗡作響。腰間的疼痛猶如錐心剔骨,疼得我眼前發黑,連喘息都覺得力不從心。

  而就在這時,書房中陡然響起了金鐵交擊之聲!尖叫、怒喝、痛哭聲,再然後就是濃濃的血腥味。

  當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密室的門被再次推開。而逆光之中,站著一個瘦小的少年。他蹲下、身,將手伸向我笑道,「看師父這麼偏心你,以為是有多大本事。原來也不過爾爾,還不如那個可憐蟲一樣的小六呢!」

  他就是小鬍子,那個後來陪我走過無數腥風血雨的夥伴!而那時,我只能勉強靠在他身上,慢慢回到了書房。

  師父的書房已然亂成了一團,而有七個人卻毫無所覺地站在一邊,看好戲一般地去看地上的兩具屍體。

  出乎意料的,那兩具屍體竟然是王虎和小六!

  面對我疑惑的目光,小鬍子抹了抹嘴邊的血跡笑了,「王虎此人實在太可惡,若不殺他,我們其餘人心中實在難安。原本我們慫恿他來師父的書房議事,就是想滅了他。誰知……」說著,他瞄了一眼氣絕身亡的小六,道,「也怪她自己出來壞事,要不然也不會被我們誤傷。本來她也不用死,只是為了能盡快殺了王虎,我們將刀上塗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師父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他看著剩下的九個人,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很好,你們的確一個人也沒多。但是,你們只有九個,卻少了一個人。」

  話音未落,所有人齊齊跪地,心中皆道:完了,還是難逃一死!

  師父最終卻並沒有要我們的命,他指著不遠處的絕情崖,道,「絕情崖面壁思過,斷食斷水三天,去吧!」

  所有人感激涕零,飛一般地衝了出去。只有重傷在身的我,被師父留了下來。

  那天,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自為我上藥,「『獵殺』的具體情況,為師已經瞭解。四娘,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我錯信了小六。」

  師父搖搖頭,語重心長道,「在生死面前,沒有親友,只有宿敵。你不是錯信了小六,你是不應該信任何人!」

  「不信任何人,難道和那王虎一般麼?還不是沒有好下場?」

  面對我的疑惑,師父涼涼一笑,不屑道,「那是他不夠強,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笑著站到最後!」

  我臉色發白,早已不記得身上的疼痛,只覺得這一切荒謬殘忍,仿似地獄。師父便是師父,一眼就看出我的所思所想,「是不是覺得師父冷血殘暴,這一切都是荒謬不堪?」

  我點點頭,卻見師父意味深長道,「那如果為師告訴你,這個島嶼便是你金家的起源之地呢?」

  「什麼?」

  「這些所有的考核與試題,都出自你的祖父之手。金家表面上是蘇家的第一護衛,暗地裡卻一直為蘇家培植暗衛殺手。而你的父親之所以能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睞,正是由於他親手培植了無數把最致命也最聽話的殺人之劍!」

  我驚得如墜冰窟,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師父則若有所指看著我,說道,「四娘,你是金家唯一的後人,也是娘娘親點的太子第一護衛。你,現在懂了嗎?」

  我不懂,卻也不得不懂。因為,沒過幾天,第二次考核再次到來!

  而這一次,九人當中只能活下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