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終點也是起點,只是我們不知道時間。
——美劇《犯罪心理》
1
凌漠捂著胳膊,向前狂奔。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背後的腳步聲來源於「幽靈騎士」。蕭朗剛才說了,要和他分頭跑,分散注意力,沒有想到,「幽靈騎士」連想都不想,就選擇了凌漠。按理說,這個自負的壞蛋,應該選擇更有挑戰力的蕭朗才對。
凌漠從小混跡於市井,也沒少被欺負過,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是時有發生。不過這次不一樣,凌漠不僅受了不輕的傷,還得帶著這些傷去逃命。「幽靈騎士」是個窮凶極惡之徒,殺人不眨眼,從剛才的動作就可以看出,招招致命。幸虧人在求生慾望極強的時候,可以激發出無限的潛能。腎上腺素的分泌,讓凌漠忘卻了傷痛,奔跑的速度甚至超過了平時沒有受傷時訓練的成績。
凌漠一路狂奔,繞到小山腳下的另一邊。那一邊是一片廢棄的拆遷瓦房,可以看出,以前這裡是一片小村落。瓦房破舊不堪,斷壁殘垣、滿目瘡痍,瓦房之間的小胡同,更是羊腸九曲。凌漠的腦子轉得飛快,是在對這一片胡同的方位進行分析。天很黑,周圍沒有任何光源,凌漠的電筒也在搏鬥中不知道丟哪裡去了,月光又如此慘淡。凌漠沒有夜盲症,但是在這個幽黑的胡同裡,也發揮不出自己辨別方位的「超能力」。
他只有埋著頭往前跑,身後的「幽靈騎士」緊追不捨。
胡同兩側的牆壁在凌漠的兩邊飛快地向後掠過,而凌漠很快便發現自己拐了一個彎,便逃進了一個死胡同。胡同很快就要到頭了,兩邊有幾戶敞開的房屋,都已廢棄,正前方則是一面高高的圍牆。
手臂受傷,翻過前面的圍牆是不可能的。「幽靈騎士」緊逼在後,想重新拐剛才那個彎,也是不可能的。
天要絶我嗎?凌漠的心如死灰。
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這幾間敞開的廢屋了,如果在「幽靈騎士」拐過剛才那個彎之前,凌漠能逃進屋內,屋內恰巧有藏身之地,或許能有一線生機。事已至此,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在「幽靈騎士」拐過最後一道胡同彎之前,凌漠鑽進了其中的一間屋子。
很快,凌漠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因為這一片都是等待拆遷的房子,屋內的擺設早已被搬空。凌漠鑽進的這間屋子,因為年久失修,屋頂的瓦礫甚至都已經塌陷至地面。屋內除了磚壘的火炕和灶台,還有一屋子的磚石瓦礫,空空如也。
無論凌漠躲在屋內的哪個角落,只要「幽靈騎士」一踏進這座屋門,便會立即發現他。
「今日一劫,算是躲不掉了。」凌漠站在屋子的中心,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環視四周,想找一柄合手的工具,做最後的反抗。他知道,拖延的時間越長,他能夠存活下來的概率就越大。即便這個概率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
黑暗之中,凌漠彷彿看見磚壘的灶台旁邊有個什麼金屬物件,於是走過去探身想拿起來。可沒想到,不等觸到這個金屬物件,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坑洞。坑洞口探出一個腦袋,不是蕭朗是誰?
原來凌漠看到的這個金屬物件居然是一個暗門的把手,暗門的後面,是一個隱蔽的地下暗室,而蕭朗早已藏匿在那裡。
蕭朗一把拽住凌漠,把他拖進了暗室,關上了暗門。
雖然還沒有脫離險境,但是凌漠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心裡有些激動,說起話來就有些結巴了。
「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凌漠低聲問道。
「這巷子也太誇張了!住戶就是住戶,有必要做成迷宮嗎?」蕭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說,「跑進來我就迷了,自知跑不出去,不如找個地方藏起來。我還在擔心你呢,沒想到你也跑進來了。『幽靈騎士』都跑不過你,看來我小覷你了。」
「哪有,跑死總比被捅死強。」凌漠看了看四周,啥也看不見。但是從空曠的聲音來看,這裡應該是一處封閉的地窖。
「他正在挨個房屋尋找。」蕭朗把耳朵貼在暗門的壁上,說。
「不愧是感官超於常人,我服了,我啥也聽不見,啥也看不見。」凌漠伸出右手,果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這麼黑,你怎麼找到這個暗室的?」
「有目的的話,就好找。」蕭朗一邊側耳,一邊低聲說,「之前我辦了個案子,那嫌犯就躲在這種地窖之中。從派出所那邊獲取的信息,一般這邊的茶農,家中都會有這樣的地窖。說是為了什麼濕倉什麼的,就是賺快錢的意思吧。這邊的小山是茶山,前面是茶廠,後面住的這些,應該都是茶農吧,所以我覺得這些廢舊的屋子裡應該有地窖。前面幾間我都找了,沒有,好在這一間有。」
「厲害。」凌漠豎起了大拇指,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想,反正黑暗之中,啥也看不見。
「你的大拇指指甲該剪了。」蕭朗看出了凌漠的心思,有意炫耀一下自己的感官能力,又說,「再厲害也沒這個『幽靈騎士』厲害。如果我不受傷說不定還能和他打一打,這受傷了,看來是打不過了。」
凌漠呵呵一笑。
蕭朗見狀,說:「不信啊?若不是剛才他用催眠,他也不至於傷了我。」
「沒有不信。」凌漠一臉真誠,「我得謝謝你,不然剛才他那一腳就能要了我的命。而且,若不是被你拉進這裡,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命喪他手了。」
「哎呀,那就不用客氣了。」蕭朗擺擺手,說,「其實也你救了我一命。」
「哦?」
「我被催眠了,但是潛意識還是有的。」蕭朗說,「就是全身動彈不得。如果不是幻覺的話,我看他用匕首即將刺到我的心臟的時候,突然有一道白光閃過。估計是他緊張了,所以他刺偏了一點兒,刺到了我的肩膀下面。最關鍵的是,他沒有時間再補我一刀取我的小命了。沒有猜錯的話,那道白光,是你的吧?」
凌漠會心一笑,心想真是瞎貓碰見個死耗子,說:「嗯,那是我的電筒,不過現在電筒也丟了。」
蕭朗說:「不過想來,也真是邪門。我聽聶之軒說,催眠最多是讓人說真話。『幽靈騎士』的這個催眠,可真是有些邪門,瞬間讓我失去反抗能力。而且,看案情,他還能讓所有人在潛意識狀態下堅定越獄的決心,太邪門了。」
「很多東西,是科學不能解釋的。」凌漠嘆了口氣,說,「怪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早就懷疑他用的是這個邪術了。我以前在社會上混的時候,就聽說有這種催眠術。不過掌握這種催眠術的人,在長相上,尤其是眼睛,和別人不一樣。我也請教過我們組的程子墨,她說我形容的那種眼睛,叫作虹膜異色。一個人的眼睛全是黑的,看不到瞳孔,如果盯上一個人,本身就讓人髮毛。再加上他的語言啊、動作啊什麼的,就變成邪門之術了。」
「你聽說過?」蕭朗挪了挪身子,換了個體位,「怪不得你沒被他催眠,有沒有什麼破解之道?」
凌漠點點頭,說:「也不算什麼破解之道,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就會好很多了。之前,我也看了『幽靈騎士』入獄之前的信息採集照片,那種半身照是看不清瞳孔具體的情況的,所以也沒法印證。不過你剛才說的他直接用催眠術策劃逃獄也不太可能,我覺得可能是催眠術加上刺激每個人心中的執念,才順利得逞。」
蕭朗突然伸手摀住了凌漠的嘴,看來他聽見「幽靈騎士」進了這間屋子。
凌漠很緊張,他感覺到摀住他的嘴的蕭朗的手心裡也儘是汗水,說明蕭朗和他一樣緊張。凌漠是被蕭朗的動作弄緊張的,其實他和剛開始一樣,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過了好一會兒,蕭朗鬆開了手。
「走了?」凌漠低聲問道,心裡很是激動。
蕭朗搖了搖頭,說:「我感覺他在搬東西。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有可能是在收集助燃物準備點火燒了我們。」
凌漠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說:「我們掌握了他那麼多信息,甚至已經打了照面,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你的手機呢?」蕭朗靈機一動。
凌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是醍醐灌頂,連忙從內口袋裏掏出了手機,不過,眼神很快又重新黯淡了下去,說:「沒信號,你的呢。」
「哎,我該想到這裡不可能有信號,我的手機剛才給B的二奶了,讓她報警。」蕭朗說,「不過,那婆娘估計是給嚇瘋了,看來是指望不上她了。也不知道剛才那個小區裡的那些人有沒有報警。」
「估計沒有,那個小區我也去了,他們都好像沒事人一樣。」凌漠說,「不知道送我來的那個司機會不會報警。對了,你見到B了嗎?」
「我去晚了,被『幽靈騎士』殺了。」蕭朗的語氣滿是挫敗感。
「『幽靈騎士』果真有本事,知道警力都去了A那邊,他可以高枕無憂地殺B。」凌漠說,「我越來越對我們能逃出去不抱希望了。」
「不管怎麼說,姥爺他們完成了海城市的任務,沒有發現『幽靈騎士』,肯定會想辦法來救我們的。」蕭朗說,「不過,前提是,我們能扛到那個時候。唉,想想挺對不起姥爺的,他對我那麼慈愛,我卻絲毫不聽他的勸。我看這次我們不聽指令,單獨行動,即便能活著回去,也會被開除的吧?」
「現在看,和被開除相比,被『幽靈騎士』殺掉更糟糕。」凌漠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蕭朗,要是一個月前有人告訴我,我會跟你一起被困在這裡,我大概會覺得生不如死吧。但現在想想,人生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是你,好像也不賴。」
「生不如死,哈哈,要是一個月前,我應該比你吐槽得更狠一些。說實話,今晚知道你突然消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就是我們內部的內鬼。畢竟你騙了鐺鐺一次。不過咱說好啊,即便跑出去,這事兒我也不原諒你。算了,先不擠對你了,畢竟你救了我一命。」蕭朗聽著凌漠頽喪的聲音,反而激起了自己心中活下去的強烈慾望,打斷他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發表臨終遺言吧?」
「哈哈。」凌漠坦然一笑,「我爛命一條,無所謂生死,不過死之前還是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比較好。」
「咱們打個賭,我說我們肯定能逃得出去。」蕭朗重新把耳朵貼上了暗門,「所以你那些不吉利的話,暫時先咽進肚子裡去吧。」
「我們之前就打過賭,誰抓住『幽靈騎士』,另一個人就退出守夜者組織。」凌漠說,「沒想到,我們一起找到了他,卻要一起命喪他手。」
蕭朗的戰鬥激情被凌漠的這一句話煽動得更熱烈了,說:「那個賭現在不作數了,現在咱們重新約定一下,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咱們就去喝酒,做朋友。除了騙鐺鐺的事兒,其他前嫌不究,怎麼樣?」
「他就在門口,即便逃出去,我們也打不過他。」凌漠說,「對了,你出來為什麼不帶上你的槍?」
「剛才你還沒有來的時候,就被打掉了。」蕭朗說,「『幽靈騎士』一直沒用槍,說明他也沒有拿到我的槍,槍應該還在工廠大院中間。」
「你剛才怎麼不找!」凌漠說。
「剛才醒過來就看見他要踢爆你的頭!」蕭朗說,「如果我去找槍了,你也就沒命了。」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能跑得出去,能拿到槍,就可以擊斃他!」凌漠心裡一暖,說。
「喂,大哥,外面的巷子和迷宮一樣,又沒有手機地圖,就是跑出去,早晚也得再鑽進死胡同你信不信?」蕭朗說。
「我倒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外面的巷子該怎麼走。」一向以記憶力超群、對地形敏感度超群的凌漠自信地說,「不過,外面太黑了,我們的速度發揮不出來,還是會被『幽靈騎士』追上的。」
蕭朗一拍大腿,說:「咱們倆現在的情況,不就是瞎子和瘸子嗎?只要我們用好瞎子的腿和瘸子的眼睛,肯定可以逃出去啊!」
「你是說,你背著我跑?」凌漠說。
蕭朗說:「我還抱著你呢!想什麼呢!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倆一起往外跑,我在前面跑,因為我可以看得清楚路;你跟著我跑,不用看路也不會撞壁,那麼你就可以利用你的記憶力,指揮我左拐還是右拐!只要能到大院裡,我肯定能很快找得到我的手槍。」
「與其等死,不如一試。」凌漠將信將疑地點點頭,說,「可是『幽靈騎士』就在門口,我們怎麼逃出去?」
「他在來來回回搬動東西。」蕭朗說,「一會兒他返回胡同口搬東西的時候,我們就出去,你把你的手機調一個鬧鈴,放到對面的屋子裡。鬧鈴一響,『幽靈騎士』肯定會衝去那個屋子,這樣我們就有機會逃跑了。」
「好的。」凌漠對蕭朗的鬼點子很是佩服。
蕭朗的超人聽覺果然不是吹的,在蕭朗拉著凌漠走出暗室的時候,凌漠的心裡還在打鼓。不過出來一看,果然沒有看到「幽靈騎士」,看到的是滿屋的枯枝稻草。
按照計劃,凌漠把手機調整好鬧鈴後,放到了距離他們房屋最遠的一間屋子裡。在凌漠重新回到蕭朗身邊的時候,凌漠手機丁零零地叫了起來。
在極其安靜的夜幕當中,刺耳的手機鈴聲很快引起了正在胡同口收集助燃物的「幽靈騎士」的注意。他飛一樣地衝向最遠的那間房屋,同時從腰間拔出了匕首。
見「幽靈騎士」進了圈套,蕭朗拉起凌漠向胡同口狂奔。
「到岔口了!」
「左拐。」
「丁字岔口!」
「左拐。」
「靠,五岔胡同口。」
「右前方那個胡同。」
「又是岔口!」
「直行。」
「正前方是牆壁,怎麼回事?」
「可以繞過去,左拐後馬上右拐。」
「我看到遠處的工廠了,最後一個岔口!」
「右拐。」
凌漠在身後精確指導,蕭朗像是破冰船一樣在前面領路。
「幽靈騎士」知道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後,立即返身向兩個人追去。一路上聽見前面兩個人的聲音一高一低,甚是詫異。不過更讓他詫異的是,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在黑夜裡能鑽出去的胡同,居然被這兩個人輕鬆破解了。
衝出了胡同巷,越過了小山,蕭朗看見了大路盡頭的茶廠。
一路上,剛才的打鬥痕跡和血跡都還在那裡,熟悉而後怕。
蕭朗頭也不回地衝進了茶廠,眼睛掃射在大院的各個角落。不遠處,一處雜草叢生的灌木叢中,有一個黑色的金屬物件的光芒閃了出來。
「寶貝兒!我找到你了!」蕭朗心中一喜,衝到了灌木叢中。縱使灌木無情地擦划著蕭朗的胳膊和臉,蕭朗還是用最敏捷的動作從草叢裡拎出了他的手槍。
「凌漠,我們可以反殺了!」蕭朗興奮至極,一跳三尺高,蹦出了灌木叢,端著槍說。
可是身後的凌漠卻不見了。
「凌漠!凌漠!」蕭朗高聲叫道。
「放下槍,說不定我們還有的一談。」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蕭朗看見工廠大門的一側閃出一個人影。
「幽靈騎士」用前臂勒著凌漠的脖子,從工廠大門一側閃進了蕭朗的視野。「幽靈騎士」肯定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他機敏地躲在凌漠的背後,甚至連一根頭髮都沒有露出來。不管蕭朗的槍法有多絶妙,都不可能透過凌漠擊中「幽靈騎士」。
「幽靈騎士」的臂膀應該是很有力量,凌漠不斷扭動身體,卻無法掙脫,甚至嗓子眼裡都擠不出聲音。
「幽靈騎士」的匕首狠狠地抵住凌漠的頸動脈,稍一用力,凌漠必死。「小朋友,我們談一談吧。」「幽靈騎士」故作老成地說,「我們之間沒有矛盾,甚至我們的目標都是一樣的。」
「誰和你一樣!」蕭朗反擊道。
「怎麼不一樣?」「幽靈騎士」冷笑了一下,說,「我們都是為了胸中的正義。」
「你那是正義?」蕭朗說,「私刑是正義?挾持警察、準備謀殺警察,也是正義?」
「挾持你們、殺你們也是逼不得已。」「幽靈騎士」說,「是你們逼人太甚,為了大業,只有犧牲你們。」
「大業?」蕭朗說,「把犯罪稱為大業的人,還好意思擱我這兒嘚瑟。」
「張口一個法律,閉口一個法律,法律真的公平嗎?真的保障了善良的人嗎?真的懲治了惡人嗎?你們比我更清楚吧!」
「沒有法律,你能確定你保障的一定是善良的人嗎?你能確定你懲治的一定是惡人嗎?」蕭朗毫不退讓。
「幽靈騎士」咬了咬牙,對這兩個死咬他的年輕人恨之入骨。不過,畢竟蕭朗此時手中有槍,他不得不行緩兵之計:「這樣吧,我們達成一個協議。你放下槍,我也放下刀。我不殺你們,你們也別抓我。你們可以活命,我也可以離開,豈不是兩全其美,何必那麼較真?」
「別那麼多廢話。讓你放了他,是我痴心妄想,讓我放下槍,是你痴心妄想。」蕭朗看似不耐煩地說,其實他的腦袋正在冷靜地飛快地轉著。
2
面對這樣的情景,其實蕭朗的心裡是很有底氣自信的。
司徒霸在查緝戰術的課上,專門對挾持人質的情況進行了教學和演練。按照規程,如果案犯挾持了普通群眾,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十足把握,是絶對不能開槍的。但如果挾持的是本組織的同事,則有制服或者擊斃對方的機會。司徒霸說過,遇見這種情況,看似持槍者掌握主動權,實則該由被挾持者掌握指揮權。
司徒霸教給大家的辦法,就是要被挾持者控制節奏,在挾持力量稍弱的時候,大喝一聲,蹲下或者側避,讓身後的案犯露出腦袋、胸膛。而持槍者應該之前就對案犯的身位進行預判和瞄準,在聽到大喝一聲的同時,對案犯的腦袋開槍。
這可能就是一種配合吧。
蕭朗牢記了這種辦法,也練得很熟練。但是此時的他想,「幽靈騎士」的犯罪行為,肯定不止他一人所為。也就是說,「幽靈騎士」的背後還有別人。既然這樣,他的口供比任何證據、推理、線索都要有效。所以,他必須留下活口。然而,「幽靈騎士」是何等可怕之人?如果不能一槍就讓他喪失攻擊能力,凌漠的生命也就面臨著極大的危險。想來想去,蕭朗握緊了手中的手槍,做出瞄準動作,他預判了「幽靈騎士」的身位,瞄準的則是他的脖子。
蕭朗聽聶之軒說過,脖子是一個很複雜的部位。重要的血管位於頸部的兩側,只要不打中兩側,不會立即失血死亡。但是頸部後方是頸椎,而頸椎裡面是脊髓,如果子彈打中的是脊髓,有可能會導致死亡,但因為厚實的椎體減弱子彈的威力,更大的可能則是高位截癱。
如果有機會開槍,一定要打中「幽靈騎士」的頸部正中。蕭朗和「幽靈騎士」之間有二十多米的距離,要求射擊精度這麼高,蕭朗也沒有把握。
突然,蕭朗的心底一股失望的情緒湧了上來。因為他突然想起,第一堂查緝戰術課的時候,司徒霸就是演練這個情景。但是當時的凌漠,像是發了瘋一樣,不僅亂開槍,還跑出了場外,甚至傷了唐鐺鐺。這個神秘的凌漠,心裡到底有著什麼樣的結?是對劫持人質這種事情,有精神厭惡或者過度恐懼嗎?
想到這裡,蕭朗透過夜幕,把眼神挪到了凌漠的臉上。果然不出所料,此時的凌漠臉色蒼白,下唇顫抖,就像是心臟病病人發病的前期症狀一樣。如此狀態的凌漠,還記得司徒霸教授的一切嗎?
左肩重創的蕭朗,幾乎已經端不動手槍了,他在堅持著,讓手中的手槍不要顫抖。然而,心裡的失望更甚,這讓他幾乎想放棄了。
「啊!」突然,來自凌漠的一聲長嘯。聲音是從他被壓閉了的聲門處強行擠出來的。與此同時,凌漠的上半身猛然向左偏移。顯然,長時間的格鬥、追逐,讓強大的「幽靈騎士」也體力透支,此時勒住凌漠脖子的手也放鬆了一些。
而這輕微的放鬆,卻給了凌漠機會。
「砰!」槍聲和長嘯同時響起。蕭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就扣動了扳機,這幾乎就是下意識的反應。
槍響的同時,蕭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讓他喜悅的是,凌漠居然在強烈的心理陰影之下,依舊記得司徒霸教的一切。讓他擔心的是,這一槍能打中嗎?能不打死「幽靈騎士」嗎?能讓「幽靈騎士」瞬間失去攻擊能力嗎?凌漠會被誤傷嗎?
隨著「幽靈騎士」的身軀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蕭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立即向凌漠狂奔過去。
凌漠跪在「幽靈騎士」的身邊,藉著重新出現的月光觀察「幽靈騎士」的傷勢。雖然「幽靈騎士」還在地面上扭動著,但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從他上翻的眼珠來看,他的意識也逐漸不清楚了。
「打中頸部了!真有你的。」凌漠用手摁住「幽靈騎士」的頸部,急匆匆地說,「好像擦著了靜脈,血流得挺厲害,應該不會馬上死,但拖久了肯定得喪命。有辦法叫救護車嗎?」
凌漠居然也想著留下活口,說明他和蕭朗又想到了一塊。
「我受傷了,不然效果肯定比這個強。」蕭朗還是嘴硬,他一邊仍然警惕地端著手槍指著躺在地上的「幽靈騎士」,一邊說,「沒手機,怎麼報警?車在外面,你一個人在這裡行嗎?這傢伙不會又爬起來吧?」
話音剛落,工廠外面的小巷裡彷彿傳來了繁雜的腳步聲。
「嗨!」蕭朗依舊端著槍指著「幽靈騎士」,頭也不回地喊,「我們是南安市公安局的,快來這裡!誰能報警?」
腳步開始加快,顯得更加雜亂不堪。不一會兒,幾道白光齊刷刷地把端槍的蕭朗和跪在地上的凌漠照得雪亮。
陽北市公安局特警支隊的增援到了。
「奶奶的,拍電影嗎?」蕭朗說,「都完事兒了你們才來。」
不一會兒,一陣轟鳴聲從遠至近,把更加強烈的光束送來。南安市公安局空中警察支隊的直升機也趕到了。
蕭朗和凌漠幾乎同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四仰八叉地躺下。疲勞、失血、傷痛、劫後餘生,這一切都可以在他們突然放鬆之後,讓他們分分鐘虛脫。
兩個人仰面看著天空中的半輪月亮,任由醫生在他們的身上檢查,也不說話。突然,蕭朗笑了,凌漠也跟著笑了,兩個人越笑聲兒越大,到最後甚至笑得前仰後合。
「幽靈騎士」被加戴手銬、腳鐐後抬上了救護車,警察們紛紛側目看著那一對躺在地上傻笑的年輕人。
沉沉地睡了一覺之後,身上的傷反而疼得厲害了。第二天傍晚,睡了一天一夜之後,按時坐在會場準備開會的蕭朗和凌漠,都是這樣的感覺。
整個會場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大家都在高聲交談著,複述著過去這三個月的驚心動魄和艱苦卓絶。蕭朗和凌漠已經被視為守夜者組織中的英雄,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僅靠兩人之力就找到了B的所在,抓獲了身手不凡的「幽靈騎士」,更是因為他們查清楚了整個逃脫事件的起因動機和策劃手段,更是因為他們光榮地「掛綵」了。
這時候,年輕的守夜者組織成員們終於明白了「疤痕是男人的勛章」這一說法。
守夜者組織的保密性依舊延續,所以外界的媒體記者並不知道有這個組織存在,所以更多的鮮花、掌聲和閃光燈都給了作為公安局局長的蕭聞天。守夜者組織內部,雖然沒有這些,但是蕭朗和凌漠依舊受到了不一樣的禮遇。組員們都圍著兩人追問追捕的細節,眼神裡已不僅僅是對組長的遵從,更多的是對英雄的景仰。
「我們倆就像離弦的箭一樣,從兩個方向同時攻擊過去,一拳一腿同時送到,沒想到『幽靈騎士』左擋右避居然躲過了一招。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倆的第二招又同時趕到,直接打得『幽靈騎士』滿地找牙啊。」頭上和肩上打著厚厚繃帶的蕭朗,若只看上半身,就像是一個木乃伊。不過他絲毫不閒著,一邊侃侃而談,一邊比畫著。
凌漠微笑著不說話,擺弄著胳膊上的紗布,側耳聽著蕭朗報喜不報憂的誇張說法。
「那你們怎麼都受傷了?」聶之軒笑著拆台。
蕭朗脖子一梗,說:「那聶兄就不知道了!雖然這個『幽靈騎士』身手不如我們,但是他有刀啊!我們兩個赤手空拳,自然吃了一虧。加之這個『幽靈騎士』實在狡猾得很,利用我們心軟,冷不丁地刺殺我們。我們開始倒是不想傷他性命,沒想到他如此不知死活。所以最後,對不起了,我也就不手軟了,直接一槍打爆了他的脖子。而且我的槍法就是那麼精準,打成了昏迷,但沒死!等他醒來,一切都有定論了。」
「按理說,這個『幽靈騎士』心中也應該有所謂的正義,不應該傷你們性命。可沒想到,他如此惡劣,招招致命。」聶之軒當然知道蕭朗的描述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誇張的。
「大小姐,你是不知道當時有多凶險。」蕭朗見唐鐺鐺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發呆,便挪到她的身邊,說,「那一刀,眼看就要扎我心臟上了,我就這麼一個鯉魚打挺……」
「蕭望哥還是聯繫不上。」唐鐺鐺打斷了蕭朗的話,抬起頭看著蕭朗,蕭朗才發現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頓時把自己的牛皮嚥回了肚裡。唐鐺鐺說,「按理說,他昨天就應該和我們聯繫了。」
蕭朗被猛然打斷,有些發愣。因為唐鐺鐺擔心蕭望而不擔心他,他有些心酸,也因為唐鐺鐺的表情而心碎。於是蕭朗故意裝著酸裡酸氣地說:「可能是哥哥在執行什麼任務吧?我這小命差點兒就廢了,你也不擔心擔心我。」
「你好好地坐在這兒呢,望哥還聯繫不上。」唐鐺鐺沒有理睬蕭朗的醋意,依舊擔心道。
「可能蕭望不知道『幽靈騎士』已被捕,還在秘密偵查,我們也著人正在找他!」蕭聞天穿著一身整齊的警察常服走進了會議室,打斷了學員們的聊天。
聽蕭聞天這麼一說,唐鐺鐺的心裡稍感安心,她點了點頭,默默地擺弄手機,可能是在抉擇是否需要再打一個電話。
跟隨著蕭聞天一起進來的,還有所有守夜者組織的導師。
學員們頓時安靜了下來,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挺身坐好。
蕭聞天坐在導師講台的正中間,滿臉驕傲和自信。從閃光燈中「全身而退」的蕭聞天,此時已經自信心爆棚。導師們整齊地坐在講台之上,要麼神采奕奕,要麼看不出表情。比如傅元曼,一臉淡然,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有對他非常瞭解的蕭朗,才看得出他並不是淡然,他的眉宇之間、眼神之內,除了心疼蕭朗,更加散發著憂心忡忡。
在蕭朗看來,姥爺那種表情,不是對他判斷失誤、指揮失當的內疚,而像是對前途的擔憂,一種深深的擔憂。可是現在形勢一片大好,逃獄案完美解決,「幽靈騎士」重傷被捕,組織上也應該依照承諾恢復守夜者的職權,這種擔憂又從何而來呢?
蕭聞天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我現在宣佈一下組織上的決定。鑒於預備學員們在南安市看守所逃脫案件中的出色表現,組織上決定,即日起,恢復守夜者組織職權。」
蕭聞天當局長當了多年,對於這種領導講話的方式把握得得心應手。此時,他停頓了一下,給學員們機會,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看著守夜者組織這一支光榮的隊伍在自己手中,即將重新啟動,這讓所有的學員都異常激動。
導師們其實更加激動。因為學員們並不知道守夜者組織當年是為什麼會中止職權,所以他們也就不知道守夜者組織重啟的意義所在。而在導師們看來,他們用自己十多年的心血去挑選了一個個優秀繼承者,又用三個月的時間把繼承者們一個個塑造成精英,扶持著他們立下了如此赫赫戰功。真可謂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學員們就是他們的希望,也是他們的自豪。
「組織的章程、宗旨和職權範圍沿用1997年之前的章程、宗旨和職權範圍。」蕭聞天接著宣佈,「依據新《刑法》和新《刑事訴訟法》,對章程和職權範圍進行相應修改。組織由蕭聞天擔任組長,司徒霸擔任副組長,傅元曼擔任顧問。最後一輪淘汰競賽的表現,導師們已經評分完畢,並淘汰了最後一名學員。組織成員由目前入選的十二名學員中產生,產生方式為綜合考核。考核由公安部刑偵局會同人力資源部共同組織進行,定於五天後進行。考核通過的學員將授予人民警察編製以及守夜者組織成員徽章,依法依規履行職能。」
「現在是逢進必考的年代了,只要進公務員隊伍,必須進行公平、公正的考核。」蕭聞天補充道,「但是,五天之後的考核,絶對不是簡單的公務員考試,還有很多涉及專業技能、生平素養以及其他方面的考核。依照我的經驗,你們十二個人中間,不一定能全部留下,大家也要有心理準備。」
會場開始出現議論聲。
有些學員開始擔心自己的前途,是否能繼續留下來;有些人開始議論組織上的要求太嚴苛,經過三個月的地獄式訓練和考核,這十二個人個個都是精英,這還需要再考核實在讓人不解;有些人則注意到了蕭聞天宣佈的通知裡,只把蕭聞天、司徒霸和傅元曼這三個元老納為守夜者組織成員,是因為這三個人仍是警察身份,而其他導師則已辭職抑或是轉行,所以導師們也依律完成培訓工作,退出守夜者組織。
蕭聞天掃視了一下在座的十二名學員,說:「我現在希望大家能夠充分休息、認真準備,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們該準備些什麼,但是大家對自己的過往要有評價,對未來要有憧憬,這樣才能在考核中立於不敗之地。我希望大家都可以通過考核,因為守夜者組織多一個人,就能多一分力量!更何況現在的你們,都是人中之龍,都是可以為社會和諧穩定發揮耀眼光芒的優秀孩子!我希望你們都能留下!」
掌聲過後,蕭聞天接著說:「導師組,只留下我們三個人,其他老師,組織上會依據具體情況來決定是否邀請作為外聘教師來進行教學。」
傅元曼站起身,說:「大家辛苦了,這五天的時間,大家可以回家休息,順便省親。五天後,我們這裡再見。」
說完,率先離開了會議室。
傅元曼的舉動,讓蕭朗確定了姥爺存在憂心的判斷,他決定明天回家後,再好好地問問他。不過現在,他首要的目的,是要履行昨天晚上在危機之中和凌漠定下的約定,和凌漠喝酒去。
學員們都在收拾桌面,準備離開,蕭朗暗中給凌漠使了一個眼色。
凌漠淡淡一笑,微微點頭。
3
蕭朗在學校的時候自稱是「烤肉啤酒小王子」,酷愛路邊攤的感覺。
此時正值國慶假期,閒來無事沒有出去旅遊的人們,開始思念燒烤的味道,所以整個小吃一條街已經座無虛席。蕭朗和凌漠已經換下了作訓服,穿著輕鬆的便裝,並肩踱到了小吃街。他們倆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要了三升的生啤和一些烤串。
蕭朗和凌漠兩人的頭部、胳膊都包著雪白的紗布,不禁引來周圍攤位食客們紛紛側目。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俊不禁。哪有包紮成這樣的人跑出來吃燒烤、喝啤酒的,顯然就是兩個吃貨從醫院裡逃出來撒歡嘛!
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冰涼的啤酒喝進了肚子裡,刺激得蕭朗一個激靈。
「爽啊。」蕭朗擦去唇邊的泡沫,說,「咱們這算是一杯泯恩仇了嗎?」
「你不是說那件事情永遠不會原諒我嗎?」凌漠故意提示。
蕭朗說:「啊,對啊!這事兒是原則問題,咱們的恩仇不能泯不能泯。」
「其實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騙唐鐺鐺。」凌漠說,「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你要說你也是被誤導的對吧?」蕭朗半信半疑地說,「鐺鐺說你就是南安市南口人,你還能不知道南口區有那麼個建築樣板群?」
凌漠攤攤手,說:「雖然我的戶籍在那裡,其實我在南口只住了一個禮拜。我受不了家裡的人,所以跑出來了。以前混世的地方,並不在南口。而且那個建築群那麼隱秘,我是真的沒有見過。」
「那你說你去過東林?你不一直都在南安嗎?」蕭朗仍然半信半疑。
凌漠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尷尬的表情,說:「我九歲才來南安。之前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告訴任何人。抱歉,蕭朗。」
蕭朗是個直腸子,他察言觀色,覺得凌漠這一句真的不像是在騙人。而且他轉念一想,如果凌漠真的要欺騙他們戰鷹組,為何到後來又要幫蕭朗一把,把他留在了組織?說不定他真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於是,他問出了自己胸中最後一個疑問:「你說你找到那張照片,是因為一隻流浪狗?難道你記憶力能好到對一隻狗都過目不忘?」
凌漠苦笑了一聲,飲盡了杯中的啤酒,說:「並不是記憶力好,而是我覺得我自己,和那隻狗差不多。」
凌漠的滄桑表情和這一句話,直接喚起了蕭朗的惻隱。他此時已經決定相信凌漠。
「行了,行了,誰都有不堪迴首的事情。回到正題,你救了我一命,這一杯,我敬你。」蕭朗又倒滿了一杯,一口喝下。
凌漠沒有說話,默默地又乾了一杯。
「不知道,我會不會有一天也能比『幽靈騎士』還能打。」蕭朗有意岔開話題,說,「他確實蠻厲害的。」
「你不是說三個月一到,你就退出嗎?」凌漠盯著手中的肉串,說,「退出了,估計就沒戲了。」
蕭朗低頭思索片刻,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忘記了要退出的想法。」凌漠呵呵一笑。
蕭朗擼下一串,用力地嚼著,說:「反正還有五天,我想想再說吧。現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我姥爺為何悶悶不樂。」
凌漠顯然也在開會的時候看出了傅元曼的不悅,說:「是因為他分析錯了嗎?」
「錯了?什麼錯了?」蕭朗又喝下一杯,說,「你是說對『幽靈騎士』的行蹤分析嗎?你認為我姥爺錯了,我可不這樣認為。」
凌漠放下烤串,坐直了身體,認真地聽蕭朗分析。
蕭朗侃侃而談:「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姥爺,擺在你面前的事實就是,A的位置很清楚,B的位置不清楚。組織裡很有可能有『幽靈騎士』的內線,組織的活動,『幽靈騎士』都可以提前掌握。警力就那麼多。現在,你要做出決定,如何進行圍剿。」
凌漠聳了聳肩膀,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但並沒有回答蕭朗。
蕭朗接著說:「如果姥爺選擇了A,『幽靈騎士』很有可能去殺B。如果姥爺選擇了B,那麼『幽靈騎士』可以更加方便地去殺A。如果姥爺把警力平分,A和B確實都有可能抓到了,但是『幽靈騎士』絶對就不會出現了。逃犯已經抓完了,『幽靈騎士』也會因此就銷聲匿跡,或者去做更大的、我們更無法掌握的案子。換句話說,無論姥爺怎麼做,都是不可能抓得到『幽靈騎士』的。相比於這些逃脫案犯,『幽靈騎士』的威脅更大。他不僅僅威脅到了別人的生命,更是威脅到了法律的尊嚴。」
「你是說,我們的私自行為,其實傅老爹早就已經預料到,甚至說,是傅老爹一手策劃的?」凌漠說。
蕭朗神秘兮兮地微微一笑,說:「以姥爺的聰明才智,絶對不會放著全盤取勝的棋不下,而去退而求其次。」
凌漠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之前你和我說你懷疑我是內鬼,我還很不服氣呢。那天,傅老爹第一次單獨約見我倆的時候,我就表明了我的態度,傅老爹絶對不會認為我是內鬼。所以,他知道我去B那邊,故意讓我去的。」
蕭朗接著說:「嗯!從姥爺在那次會議上的言語來看,就是明確告訴『內線』,我們要去A那裡了!我們要抓A和『幽靈騎士』!這分明就是把『幽靈騎士』趕去了B那邊。會議結束後,我留了下來,找姥爺辯論,從剛開始,我就感覺姥爺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過,後來的辯論,實際上,姥爺並沒有取得上風。那麼,他的胸有成竹是哪裡來的呢?現在我想明白了,他是對我會違反組織決定,悄然私自行動的行為胸有成竹。他太瞭解我了。你想想,如果姥爺不想讓我倆走,又知道我倆肯定要走,我倆有本事那麼容易地逃離基地嗎?」
「可是,傅老爹為什麼不能多派一些人幫助你?」凌漠說,「而默許你單獨一個人來幫助我?」
蕭朗說:「我覺得吧,之所以放任我們倆的行為,是因為姥爺除了我們倆,就沒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他必須用我們倆的實力,來賭一把。為什麼那麼興師動眾地把隊伍全部拉去海城?這明顯就是一招煙幕彈嘛。」
「榮幸之至。」凌漠淡淡一笑,說,「我不覺得傅老爹會這麼信任我。不過,就連在一起戰鬥那麼多年的老夥伴們,傅老爹也不能信任嗎?」
「在我和我姥爺談話的過程中,我也提出了內線有沒有可能是導師的疑問。他沒有為導師們辯解的依據,只是說他個人相信他們。」蕭朗說,「從這一點我可以看出,其實姥爺的心裡並不相信他們。姥爺對我是充分信任的,對於你,他拿不準。但是他有一點可以確定,如果你是內線,去通報守夜者組織的行動決定,那麼『幽靈騎士』更會落入圈套,被我緝拿;如果你不是,那麼你的擅自行動必然會幫助到我。」
「明白了,這一招就叫作順其自然吧。如果我真的是內線,我這個內線也被你連鍋端了。」凌漠說,「不過,傅老爹低估了『幽靈騎士』的能力。」
「現在看起來,『幽靈騎士』確實高明得很。」蕭朗說,「在他做的每一起案件中,總有把殺人偽裝成自殺或者意外的跡象,這個跡象存在,卻又能讓高明的法醫或者警察揭露。這讓警方看起來,會覺得這個『幽靈騎士』手法很業餘,從而放鬆對他的警惕。另外,他又達到了製造影響、給網民顯露名聲的目的。一方面,他的行動出名了,獲取了網民的支持和美譽;另一方面,他又造成了警方的低估。」
「正是因為這樣,傅老爹低估了『幽靈騎士』的能力。他本以為你這個被司徒霸精心調教、又帶著手槍的人,足以制服『幽靈騎士』。」凌漠點點頭,慢慢地說,「他不告訴你目的,裝作和你觀點不一,讓你憋著一口氣要贏他,這樣才能激發出你的潛能。傅老爹真是用心良苦。」
「行動這麼順利,這麼成功,我們也就受了一點點小傷。」蕭朗說,「所以,我才對姥爺為什麼憂心忡忡感到疑惑。」
「我猜,他是在疑慮我們內部的內線,該怎麼拔除。」凌漠獨自喝完了一杯。
蕭朗揉著太陽穴,說:「我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不過,這不算什麼問題吧?我猜,五天後的考核,很大成分就是為了這個來的。非警察身份的導師都沒有直接進入新的守夜者組織,我想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既然組織上都這麼重視了,這個內線應該不難拔除吧?而且,『幽靈騎士』已被捕,這個內線應該已經沒有了犯罪的能力。再說,等『幽靈騎士』醒來,一切都會真相大白。姥爺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兩個人紛紛沉默了。
「你覺得,就是只有內線這麼簡單嗎?」凌漠幽幽地說。
蕭朗沒有回答,而是在思考。
凌漠又飲盡了一杯,慢慢說:「我來問你幾個問題。第一,『幽靈騎士』既然要殺死所有逃獄的案犯,那為什麼不在他們剛剛逃脫後就殺?如果說逃脫的人太多、場面太雜亂,『幽靈騎士』無從下手的話,經過調查顯示,在逃脫後,『幽靈騎士』是和A或者B在一起伴行了一段時間的。他身手這麼好,為什麼不那個時候就殺?豈不是會給他省去很多麻煩嗎?第二,『幽靈騎士』的越獄計劃是建立在一輛大客車撞擊看守所院牆這一行動之上的,而且有個必要條件,就是瞭解那個被判刑的看守所原所長更改了看守所操作規程。這麼縝密的計劃、這麼多外援配合,豈是一個內線就可以做到的?第三,『幽靈騎士』不僅僅每次都能獲知我們的行動方向,更是能夠在我們之前,尋找到這個方向內的精確位置。方向研究很難,精確定位也不簡單。這可不是一個內線,或者一個『幽靈騎士』能獨立做得到的事情。」
從蕭朗認識凌漠以來,是第一次聽到凌漠說一整段話。在此之前,凌漠給蕭朗的印象就是孤僻、陰冷、少話。但是凌漠剛才說的這一段話,像是揭開了矇住蕭朗眼睛的面紗。
蕭朗很是興奮,說:「如果你單獨問我第一個問題,我無法作答,但是結合你後面的問題,我知道了你的意思。『幽靈騎士』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殺死A或者B,是因為他還沒有接到命令。結合你後面的問題看,『幽靈騎士』應該是一個犯罪組織中的一員。那麼,逃脫案是他接受的第一個任務,這個任務並沒有殺人的命令,所以他沒有在剛剛逃脫之時就殺人。根據我哥哥的情報,他逃脫之後,去了趟東北,然後又回來了。這說明,在他去東北覆命後,領到了第二個命令,那就是殺害這些逃脫的犯人。因為有組織,那麼就不是一個內線、一個『幽靈騎士』那麼簡單了,有多人合作,又在暗處,紀律嚴明,步驟清晰,所以才能策劃出天衣無縫的計劃,才能定位出精準無比的位置,才能造出社會影響。」
「可是,為什麼有組織,他們不直接派人去看守所外面把柵欄撬開,而是要讓A和B冒充警察冒險混出來,自己去撬呢?」凌漠問。
蕭朗說:「很明顯,他們是要警方把策劃者的懷疑對象定位在A和B的身上。如果有別人撬開了外面,警方的偵查重點肯定就是撬柵欄的外人了。A和B確實是冒險,不過一旦A和B失敗,他們依舊可以有後手,就是讓自己人去撬。」
凌漠嘴角微微上揚,一副驕傲的表情,說:「有組織犯罪,這就是傅老爹的憂心所在吧。」
「也不至於吧?」蕭朗繼續擼串,說,「邪不壓正!『幽靈騎士』現在是在昏迷,但是又不是植物人!他不過是失血過多罷了。一旦治療得當,『幽靈騎士』必然會在幾天內甦醒,那麼,這個組織的面紗也就慢慢地被揭開了。有南安警方、有我們守夜者組織,什麼褥瘡都能給他挖掉。不過,自己的組織裡出了內鬼,在挖出來之前,姥爺總是會煩惱的。」
「也是。」凌漠附和了一句。
兩個人繼續大快朵頤。
「但,如果『幽靈騎士』被滅口了呢?」凌漠突然瞪大了眼睛。
蕭朗停止了咀嚼:「不,不會吧?警方派出了重兵守在醫院。」
「防一個人可以,防一組人呢?」凌漠的神色已經變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扔下手中的竹籤,向停在不遠處的蕭朗的座駕奔去。
蕭朗和凌漠把車急剎在醫院的大門口,雙雙跳下了汽車。醫院的大門口,散落著一些金屬、玻璃和塑料的碎片,周圍還有人在對著醫院的大門口指指點點。看起來,這裡好像剛剛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讓兩個人的心裡猛地震動了一下。
兩個人不顧一切地奔上了急診大樓二樓,關押「幽靈騎士」的急診ICU病房。和蕭朗心中的不祥之兆相比,這裡安靜了很多。
樓道乾淨、整潔,ICU的大門口,站著幾名武裝整齊的警察,還有受命於守夜者組織,在病房配合監控的聶之軒。
看著聶之軒若無其事的表情,蕭朗和凌漠的心瞬間放了下來。
「你們怎麼來了?」聶之軒一臉茫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那完全看不出來的假肢,走到了兩個人的身邊。
「這裡都還好吧?」蕭朗問。
「沒事啊。」聶之軒對兩個人驚恐、焦急的表情表示不解。
「我看看他。」蕭朗在聶之軒的介紹後,穿過警察守衛的大門,走到了裡間。
裡間是一個封閉式的無菌病房,通過一扇大的玻璃隔斷,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間的情況。「幽靈騎士」躺在中央的病床之上,紋絲不動。臉上帶著透明的氧氣面罩,壓在被單外的左邊胳膊上還帶著軟管,這是方便隨時進行靜脈注射用的靜脈通道。
「幽靈騎士」的身上連著很多電線,電線連接著一旁的生命體徵監控儀。監控儀上的數字和波浪線都很穩定,看起來他的生命體徵良好。估計以此治療,不出二日,「幽靈騎士」就會甦醒過來。
「放心吧,沒事的。」聶之軒用假手拍了拍蕭朗的肩膀,說,「監護儀的音量調到了最大,輸出口,除了放在醫生值班室,我們手上也有。一旦他的生命體徵出現波動,監護儀的報警端就會報警,我們也會第一時間察覺。」
看到穩定的綠色數字,不懂醫學的蕭朗也放下心來,和凌漠、聶之軒一起坐到了ICU門口的連排椅上。
「你怎麼一頭是汗啊?」蕭朗問聶之軒。
聶之軒拿下帽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哈哈一笑,說:「剛才出了一場事故。」
「事故?」蕭朗的心裡又是咯噔一下,不過他很快想到了監護儀上的數字,隨即又放鬆了下來。
「半個小時之前,在醫院大門口,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聶之軒說,「一輛小轎車和一輛三輪車撞了。估計是三輪車沒開燈吧,而且三輪車嚴重超載了,坐了六七個村民。」
「嚴重嗎?」蕭朗問。
「嚴重,倒是不嚴重。」聶之軒說,「不過三輪車傾覆了,六七個人都不同程度受傷了。最重的,額頭上縫了十幾針。」
「那也挨不著你什麼事情啊。」凌漠說。
聶之軒自嘲似的一笑,說:「學醫的人,醫者仁心吧,看到有人受傷,我就比較關注。當時受傷的人比較多,因為這是晚上了,值班醫生有限,我們這個樓層的醫生、護士都趕去支援了。可沒想到,開轎車的人又比較橫,雙方在醫院大堂就打起來了。為了防止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很多人去勸架。本來就受傷了,誰也不敢保證不出意外。我見守著這麼多警察,如果不去拉架,群眾會說我們不作為,所以我就帶著一個民警去勸架了。」
「所以跑了一頭汗?」蕭朗嘲笑地說。
凌漠則隱隱地覺得哪些地方不對,說:「然後呢?」
「勸開了,包紮好了,雙方就走了,應該是去交警隊了吧?」聶之軒說。
「那二樓這邊,有動靜嗎?」凌漠問。
聶之軒看了看站在ICU大門兩側的警察。
一個民警說:「沒事,安靜得很。」
另一個民警說:「哦,中間有護士進去給他打了藥。」
「什麼?」蕭朗和凌漠一起叫道。
「怎麼了?」民警說,「按醫囑,這時候確實是有一針要打的。而且,護士持著我們公安局核發的證件。」
「你不是說,這個樓層的醫生護士都趕到樓下去支援了嗎?」蕭朗心裡一涼。
「是啊。」民警說,「可能是留下了一個人吧。」
「如果這起交通事故是人為策劃,為的就是把醫生護士都給引走,然後趁一樓雜亂偷取證件、趁二樓沒人混入病房呢?」凌漠低聲對蕭朗說。
聶之軒也聽見了,說:「不會吧,監護儀是正常的啊。」
「打針了。」一名護士持著證件,端著注射用的盤子走到了大門口。
「不是打過了嗎?」民警說。
「打過了?」護士從口袋裏拿出記錄本,慢慢地翻看著。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感覺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三個人不約而同又重新跑進ICU,隔著玻璃看著裡面的「幽靈騎士」。
「幽靈騎士」還是紋絲不動。監護儀上的數字依舊穩定。
「難道是我們想多了?」蕭朗自言自語道。
三個人在玻璃隔斷前站了一會兒,突然,聶之軒驚呼道:「不好!多了根線!」
「什麼線?」蕭朗還沒有反應過來,聶之軒就邁動假腿衝進了無菌病房。
順著聶之軒並不靈活的假肢,蕭朗和凌漠看得清楚,聶之軒捋出了一根黑色的長線。這根長線和貼在「幽靈騎士」身上的諸多電擊相連,最終連接在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上。
猜得出來,這個黑色的小盒子裡安裝了一種程序,可以通過各電擊把一個假的生命體徵信號傳輸到生命體徵監護儀上,偽造出一個正常的生命體徵信號。監護儀不是人腦,無法識別真偽,所以並沒有發出任何報警聲。
為什麼要連接這個?
顯而易見。
聶之軒健側①的手顫抖著扶上「幽靈騎士」的頸動脈,另一隻假手小心地撥開了「幽靈騎士」的眼瞼。雖然此時的幽靈騎士身上尚有溫度,看不出異常,聶之軒也無法從「幽靈騎士」那個虹膜異色的眼睛裡看出什麼瞳孔的變化。但是從他毫無動靜的脈搏、向上翻著的白眼,還有緊閉的牙關來看,他早已一命嗚呼了。而且在死亡之前,更是經歷了無比的痛苦。
「快報告指揮部!」聶之軒一個轉身,衝出了病房的門,朝著門口已經驚呆的民警喊道。他的表情裡充滿了驚恐和內疚。
驚訝的感覺已經過去了,蕭朗和凌漠感到無比的沮喪。
這是一起精心謀劃、毫無破綻的滅口行動,讓人咋舌。縱使他蕭朗和凌漠同在,也不敢保證「幽靈騎士」不被殺害。
蕭朗和凌漠分別站在病床的兩側,上下觀察著,希望能找得出一些破案的線索。不過,現場除了那個偽裝生命的黑匣子,還有那一具逐漸僵硬的屍體,似乎什麼都沒有留下。
是啊,這麼精心的預謀,自然不會留下什麼。
「一個會催眠的人,還是被人弄得長眠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交過手,握個手算是永別吧。」蕭朗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儀式性地從白色的被單裡拿出「幽靈騎士」的右手,輕輕握去。
手還沒有握上,卻看見「幽靈騎士」右手的掌心之中滑落下一個捲起來的紙條。
蕭朗和凌漠趕緊撿起紙條,打開一看,兩個人一臉驚愕、面面相覷。
紙條上打印著三個字:守夜者。
註釋:
① 健側,是指健康的一側。
《法醫秦明之守夜者/守夜者: 罪案終結者的覺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