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存在,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都不太陌生。在西方,它甚至有一個來源於德文的專有名詞——dcppelganger,意味著自我幻視,也意味著患者看到另一個自己。不過發生在易古身上的事情,還是和這個詞有一定的區別,因為,他還沒有親眼看到過自我幻視的另一方,而是透過間接資訊獲知對方存在。
通常都市傳說裡,對這種現象有著許多恐怖的解釋。
本來我對此從來都是不予評價、甚至懶得理會的,可從易古身上,我卻確實的感到了一股很不好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在融化、惡化,散發出詭異的惡臭味。
雖然他身上還沒有發生實質性的傷害,可雙重存在現象,真的很意味深長。據說只有死期將至的人才能看到另一個自己,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不祥的預兆。有學者研究後認為,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的現象,其實是大腦產生了障礙,是腦病變的先兆,嚴重的會導致死亡。這是腦功能失常與精神病理學的見解,或許身為精神科醫生的易古,也清楚這一點。
來在他的宿舍中,就這件事,我跟他談論了一番。
「夜大,你的意思是,我的大腦得病了?」易古臉色發窘,「你不會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樣,覺得我在精神病院裡待久了,自己也得了精神病了吧?」
我搖搖頭,「你的情況有些複雜。如果是腦病變導致的自我幻視,別人是不可能看到的,如果他們也能看到,就意味著所有人的腦袋都出了問題。這顯然不可能!」
「那你是什麼意思?」易古有些搞不懂了。
「如果假設你身上發生的雙重存在,是一種Shape Shifter現象,倒是能夠解釋。」我用手指點了點桌面。
「那串英文是啥東西?」他撓了撓頭。
「變形魔,在你們這裡的傳說裡,也能說是影子鬼,可以自由的變身為各種樣子的神秘生物。」我笑起來。
易古眨巴著眼,不過一點都不萌,「夜大,你不會說精神病院裡有一隻怪物,變成了我的模樣吧?這個笑話太冷了。」
「不錯,我看你太緊張了,開了個玩笑。」我說著,表情裡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只是易古明顯沒看出來,他鬆了口氣,「那我該怎麼辦?不是說出現另一個自己,本尊就會死掉嗎?」
「你現在還好好地活著,為什麼覺得自己會死?」我不置可否,「當務之急,反而是先搞淸楚,你的分身為什麼會出現。他,到底是不是你夢遊的產物?又或者,是別的某一些東西?」
我一邊說,一邊一樣一樣的往外掏設備。這些高科技的玩意兒都是從楊俊飛的偵探社裡撈來的,小巧有效。
「我會在宿舍裡全面的安裝攝影鏡頭,監視你睡著後的一舉一動。」我看了一眼書桌上的筆電,「計算機給我,我好好看看那些影片。」
「行,只要能搞定另一個我,什麼我都配合。」易古決然的點頭。
「對了,我的房間準備好了沒?」我問。
「搞定了,按照您的要求,就在隔壁宿舍。」他指了指右邊,「住在裡邊的人最近休假,不在。」
「那就沒問題了。」我把大大小小的監視器固定好,拿著計算機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先打開平板計算機,檢查了監視器發送過來的影像信號後,這才打開易古的計算機,找到那個數據夾,一個接著一個的研究起來。
影片一共有三十五個,每個影片中都能看到穿著醫師袍的易古坐在病人的對面,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患有各種精神病的患者通常會在初期出現暴虐傾向,然後眼神渙散的平靜了下來,和他對視。
看影片的時間流逝速度,兩人對視的長短各有不同,但最短也有半個小時。醫生和病人全是各自坐著,一聲不吭的互相看對方,伴隨著昏暗的燈光,這種氣氛很詭異。看得多了,就連我也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對視的結束訊號,一般都開始於另一個易古的肩膀抽動,那是他在說話的表現,影片沒有錄音,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話,總之病人點頭後,就立刻暈了過去。
摸了摸有些發冷的肩膀,我又揉了揉太陽穴。影片看完後,心裡有一股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由於大學跟著教授研究博物學,所以對心理疾病方面的知識也略有涉及,影片中另一個易古看似怪異的行為,倒是有些像是某種派別的精神治療方法。
那種方法比克巴拉迪療法更為古老,是古希臘治療大腦疾病的一種方式,其效果根本不被認同。雖然具體方法已經失傳了,但權威專家仍舊認為那是一種偽科學。
偽科學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很難斷定,就如西方醫學界把針灸定位為偽科學一般,但針灸真的沒效果嗎?身為東方人,我對針灸是深信不疑的,那麼這種方法,究竟是怎麼被另一個易古學到,並且用在患者身上的呢?
我看著從窗外透入的陽光,又低下頭看了一眼平板計算機上正用手機看著小說的易古,然後撥通了他的電話。
看小說看得津津有味的他被嚇了一跳,見號碼是我撥來的,連忙接通,「夜大,您就在隔壁,有什麼事情不能走過來說嗎?」
「過去太麻煩了。」我將僵硬的脖子轉了一圈,「有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
「你知道『Psyche Guide』嗎?」我緩緩道。
「那是什麼?」易古疑惑了,「我英文不好,聽不懂。」
「那是古希臘語,意思是靈魂引導者。」我頓了頓,解釋道:「Psyche原本是蝴蝶的意思,然後引申成為靈魂。蝴蝶在古希臘象徵人類的靈魂,尤其是藍色的蝴蝶。古希臘人認為軀體死亡也許正是靈魂的解脫,猶如蝴蝶從蛹中飛出,唯有蝴蝶是最適合承載靈魂的載體。」
「我看了影片,覺得你的分身正在用一種傳承於兩千多年前的古療法在治療病人,那種療法的名稱,正是Guide。古希臘人覺得精神病患者都是靈魂出了問題,需要用強大者的靈魂灌入病人的身體裡。眼睛是靈魂的窗戶,所以這種療法,通常是基於某種早已失傳的特定條件,然後醫生與病人對視良久,治癒病人。」
「這樣也行?」易古驚訝了,他完全不知道還有這種神奇的治療方式。如果真能如此簡單的治好病,那還用他們這些辛苦的學了七年醫科、然後還要實習無數年的病理學醫生幹嘛?
「我也是初步猜測,至於有沒有效果……他治療過的三十五個人,全部都痊癒了,應該是有效果吧。」我猶豫道。影片中蘊含的資訊太少,而且沒有錄下聲音,這影響了我的判斷,「等下你把出院後的病人數據給我,我給朋友打個電話,追蹤一下那些痊癒病人的現狀。」
不知為何,心裡老是有股危機感,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危險在不斷逼近。
易古應了一聲,出門去辦公大樓拿病人資料。
我走出宿舍門,在附近轉了一圈。這裡春暖花開、充滿清新的格調,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的江南水鄉風景,錯落在黃土高原上,看起來居然沒有任何彆扭的地方,足見這家精神病院的每一寸景觀,都是經過精心考慮設計的。
我走在林蔭小道上,初春的陽光暖洋洋的透過樹蔭穿透下來,染著我的頭頂和衣服。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讓飽含治癒氣息的氣流將肺部溢滿,我又深深將其吐了出來。
腦子裡有些亂。這家輪迴精神病院,看起來恬靜舒適,隱藏在偏遠的省分深處,但其實有許多的秘密。至少來之前,光是自己隨便的調查,就調查到了大量的謎。
首先是精神病院的主人,楊俊飛的偵探社根本就調查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實在令人意外,不是說那個人神秘,而是太神秘了。
調查到的結果很多,卻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完全不同。第一份資料上說,他是個六十多歲的華人男子,曾經在美國留學。第二份資料就完全推翻前一份,說老闆是女性,四十多歲,經歷很苦,八歲失去父母,十二歲被輪姦,之後偷渡到國外,靠著堅忍不拔的性格起家,自修精神病理學。
第三份資料更玄乎,提到輪迴精神病院的老闆不止一個,在這個省分很有實力,外資身份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而那家醫院也是個幌子,之所以將其開得那麼偏遠,其實是接著精神病院作掩護,暗地裡進行反人類的違法生體研究,甚至有瘋狂科學家在其中複製人類。
之後的數據便全是坊間流言,完全沒有參考價值,不光看得我頭痛,就連替我收集資料的老女人林芷顏都被弄得一頭霧水。
直到現在,她都還在那一大堆數據中替我篩選有價值、可能真實的資訊。
輪迴精神病院,絕對不簡單。
易古和他嘴裡的分身,我無法斷定他是精神上出現了異常,還是真的有靈異現象,不過這是一個切入點。事態的發展無論朝向哪一個方面,都有利於我將迷霧撥開,最重要的是,來這家病院,我還有一個深深隱藏著的目的。
一邊散步,我一邊整理著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不覺走出了林蔭小道,前方豁然開朗,一個還算寬間的荷花池展現在眼前。這個荷花池中,荷葉已經綠了,池塘邊種滿了高高低低的觀賞性蘆葦,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特別賞心悅目。
不遠處,還有個穿著白衣的女孩,她蹲下身,將手伸入水裡玩著,隨著水波蕩漾,一群群的錦鯉擺著肥碩的尾巴游了過去。
我的心頓時寧靜下來,湖波、綠樹、映入湖面的倒影,一切的一切都引人入勝,令人有種深深的怡然。
蹲下身的女孩背對著我,身材很好,就算初春的溫度不算高,她仍舊要漂亮不要溫暖的穿得很少,透過單薄的衣衫,能看出窈窕的曲線。烏黑的長髮輕輕披在肩膀上,有一縷垂在臉側,隨風飄蕩。
我被這景色深深吸引了,輕輕往前走,正準備開口搭訕,可突然,一個奇怪的景象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女孩將手伸入水中,肩膀並沒有動,她的手腕也沒動,手裡似乎也沒有食物,那些錦鯉為什麼會前仆後繼的游過去?而且,清澈的水面突然就染上了一層紅色。
是,血?
大驚失色下,我總算看清楚了,靠近女孩手掌的錦鯉突然就斷成了兩截,翻著魚肚浮在了水面上,大量錦鯉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掉,鮮紅的血染殷了一小片湖面。
突如其來的詭異狀況將我嚇得全身都哆嗦了一下,就這麼一哆嗦,或許是發出了聲音,女孩的肩膀征征一抖,迅速轉過頭來。
她的臉映入了我的眼睛裡,漂亮的瓜子臉,整齊的瀏海,精緻的五官,女孩大約只有二十歲,散發著一種古典美,以及對異性致命的吸引力,她的眉頭微蹙,神色中全是恐慌,眼中甚至還掛著害怕的淚水。
看到突然出現的我,女孩使勁抱著右手,然後惶恐失措的逃掉了。
我沒有追上去,而是走到她剛才還蹲著的位置。湖面的血已經散開,錦鯉也各自遊走了,只剩下一些殘破的屍體還在訴說著剛才的事情。
這,應該不是一場夢。
隨手找來一根樹枝,將最接近的魚屍體勾過來,我觀察了幾眼。
錦鯉的屍體殘缺不全,似乎被什麼東西啃食過,看傷口痕跡,牙齒印很難辨別,但終歸能夠發現些端倪。咬中錦鯉的玩意兒,每一顆牙齒都如同鐵釘般尖銳,它的嘴應該不大。
奇怪了,那漂亮女孩手中究竟有什麼?是她造成錦鯉大量死亡的嗎?那些牙齒印,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皺著眉頭,掏出手機對著錦鯉拍了幾張照片。因為這個插曲,自己完全失去了繼續逛的心情,於是快步走回了宿舍。
易古也已經回來了。
「東西拿到了?」我手拿著平板計算機,腦子裡還不斷地反覆重播著荷花池旁發生的怪事,想要寫信給楊俊飛的偵探社,讓他們查一查。
「拿到了。」易古不知什麼時候脫了醫生袍,換了一身黑西裝,顯得精神了很多。
「放在桌子上,等一下我再看。」我一邊寫信,一邊吩咐。
等了一會兒,易古並沒有將東西拿給我,而是站在一旁看著我發呆。
我抬起頭,疑惑道:「東西呢?」
「檔案室說那些東西是機密檔案,就算是我也不能拿走。」他遺憾的搖搖頭,「只能在檔案室看,要不然,你跟我走一趟?」
「也好。」我點點頭,心想檔案室裡有許多具參考價值的數據,或許對我的目的也極為有用,到時候一併找來看看。
跟著他出了宿舍樓,易古一邊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一邊帶著我穿過林蔭小徑,一路上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哲學問題。
「遇到難題了?」我皺了皺眉問。
「不算難題,只是有一些棘手罷了。」他摸著額頭,指了指不遠處,「到了。」
檔案室在行政大樓的地下一層,陰冷潮濕,昏暗的燈光照亮四周,顯得有些毛骨悚然。
雖然環境確實不怎麼樣,不過來往的人倒是挺多,有幾個戴著白口罩的護士看了我幾眼,然後在易古的示意下離開了。
沒過多久,他停在了一扇鐵門前。
「夜不語先生,這裡就是檔案室,我們進去吧。」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正準備推門的我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僵硬的回過身,用強自鎮定的語氣問:「對不起,剛剛你叫我什麼?」
「夜不語先生啊。」易古用詫異的語氣說,「怎麼了?」
「這樣啊,我突然改變主意,不想去檔案室了。」我將手縮回來,向後不著痕跡的退了幾步,「送我到附近的鎮上,我想先買些東西。」
一個不妙的猜測浮現在大腦中。有問題,眼前的易古絕對有問題!他一直都叫我夜大,矯正了無數次都沒用,可現在,他卻正正經經的改用了正式稱呼。危險感猶如實質般壓在心口,不行,必須要想方設法溜出去!
「這可不行。」
易古輕輕搖了搖頭,不知什麼時候,身旁已經圍攏了十多個身強力壯的男性護士,他們將走麻的左右全都堵死,只剩下眼前的鐵門孤零零的矗立在我身前。他們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想將我趕進門內,像要抓魚似的。
我在心裡大罵,眼前的易古,肯定是我熟悉的易古嘴裡的分身。沒想到自己稍微有些麻痺大意就中招了。
該死,只能先衝出去再說。
隱晦的將手伸入衣兜,想將偵探社配的小手槍給掏出來,可近在咫尺的易古並沒有給我機會,在他的示意下,十多個人如狼似虎的撲過來,將我牢牢按住。我恨得不得了,早知道自己就抽空學一些空手搏鬥術了,這個世界文弱的人幹什麼都束手束腳的,就算再聰明、智商再高,在暴力面前也無法抵抗。
我不斷掙扎,易古顯然有些生氣了,他從衣兜裡掏出一瓶藥水,吩咐身旁的護士:「給他打一針鎮定劑,三倍劑量。這個病人明顯有暴力和精神分裂傾向,非常危險!」
你媽的,老子怎麼就變成病人了?!無論怎麼聞,都有股赤裸裸的陰謀味。
被人壓得喘不過氣的我眼睜睜的看著白衣護士用針筒抽出鎮定劑,然後將尖銳冰冷的針尖剌進了我的脖子。
還沒等我感覺到痛,整個人的思維和意識已經被切斷,徹底和身體的全部細胞失去了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