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馬車寬敞,車頂四角掛著精巧的宮燈,唐瑜彎腰進來,見只有正北面有條矮榻,兩側連個坐人的小木板凳都沒有,她便跪坐在左側,垂眸斂目。

宋欽緊隨其後,挑起簾子,看到她丫鬟似的跪在那兒,兩道英眉微皺,放下簾子,逕自坐到了矮榻中間,「回京。」

褚風低應一聲,穩穩地驅使馬車前行,長夜漫漫,他豎著耳朵準備聽動靜。

宋欽靠著車板,閉目養神。

唐瑜盯著膝蓋上的包袱,好像有很多事值得惦記值得自憐自艾,父親、弟弟、姑母,可真到了這一刻,她腦海裡茫茫然一片,就算她試圖去想衛昭,竟然也沒了下午一人坐著時的心疼苦澀,大概是疼過了頭,麻木了。

馬車平穩,夜深人靜,她呆呆地看著包袱,心裡頭空空如也,但身體還活著,跪了不知多久,腿麻了。身子比心嬌氣,心再疼都能熬過去,身子就不行了,餓了不吃飯肚子會咕嚕嚕使勁兒提醒你,餓得你連心疼都能忘記,現在腿麻了,唐瑜忍著,忍著忍著腿的脾氣也上來了,唐瑜管不了,皺著眉,微微抬起左膝蓋,身子往右歪。

只是一點動靜,坐在主位的男人突然睜開眼睛,鳳眼清冷,哪有絲毫睡意?

唐瑜沒瞅他,不知道他「醒了」,宋欽卻看到了她輕抬的膝蓋。

他朝她伸出手。

這回唐瑜瞧見了,身子僵住,見那修長白皙的大手穩穩地停在面前,很簡單的動作也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冷漠威嚴,唐瑜抿了下嘴唇,將手放上去。他攥緊她手,手心往上用力,唐瑜借力撐了起來,腿麻得厲害,勉強彎腰站著,邁不動。

宋欽雙手齊用,抱住她腰,將人側放到了腿上。

「王爺……」

「閉嘴。」

冷冷打斷她,宋欽左手攬著她腰迫使她完全靠到他懷裡,右手慢慢摘下她腦頂礙事的紗帽,唐瑜一驚,是想過要拿疹子噁心他,現在他主動要看,不給她準備的時間,唐瑜反而自慚形穢,本能地低下頭,埋到他肩窩,以手遮面。

宋欽沒想看她的疹子,摘帽子是覺得她那樣靠著不舒服,見她緊張地遮醜,他體諒小姑娘愛美的心情,繼續靠到車板上,眼睛一閉,大手落到她左腿膝蓋,幫她按.揉緩解腿酸。才捏了一下,懷裡傳來一聲細不可聞的「嗯」,完全是鼻子發出來的音,嬌嬌.顫顫的弱不禁風,宋欽動作一頓,復而放輕力道,揉完膝蓋,繼續揉小腿。

他練過武學過功夫,精通人體穴位,看起來與丫鬟們捏腿沒什麼區別,唐瑜受用著,卻很快感覺到了不同。似有潺潺的湯泉水沿著小腿膝蓋蔓延上來,她腿不麻了,身體不禁地放鬆,就連枯死的心都滿意那難以拒絕的舒適,再次恢復了跳動。

透過指縫,唐瑜悄悄看那隻手,感受的溫柔,他的動作也溫柔,捏完左腿,又換到了右腿上。

唐瑜心情複雜,她預料的地獄之行不是這樣的,宋欽到底想做什麼?是想先給她點甜頭,收服她的心,讓她心甘情願地伺候他?

正猜測,腳上傳來異樣,唐瑜視線歸攏,就見男人手指探入了她的繡花鞋鞋幫子,輕輕一翹,繡花鞋就鬆了下去,只剩鞋尖還掛著她腳尖,垂在那兒輕輕地晃,而宋欽的手貼著她腳底襪子慢慢往上去,要去斷開繡花鞋與她的最後一點聯繫。

明明可以直接拿開的,非要這樣。

唐瑜總算明白了,他不是好心替她捏腿,他在玩.弄她,用他喜歡的方式。

閉上眼睛,唐瑜不看了。

繡花鞋沒了,他又來扯她的白綾襪,然後握住了她的腳。唐瑜想到了上次的懲罰,她身體僵硬,忍不住攥住了他前襟,「王爺……」

「你想讓侍衛聽見?」宋欽低頭。

唐瑜再次摀住臉,蚊吶般求他,「別那樣行嗎?」

「為何?本王以為你笑得很開心。」宋欽湊到她細白的耳根前,呼吸勾勒她耳垂輪廓。

唐瑜嬌小的身子遂變成了湖邊的垂柳,被風吹拂,一顫一顫的。她看不到她的耳根紅了,也看不到男人鳳眼裡的新奇與著迷,只害怕那種生不如死的癢,抱著一絲希冀實話告訴他,「難受……」

誰被撓癢.癢都會笑,但絕不是開心的笑,他怎麼能認為那是開心?

「難受啊……」宋欽拉長了聲音,唇落到她手背上,「本王沒被人撓過,不知道會難受,既然你不喜歡,以後不這樣了。」

聲音低.啞,又帶著一絲惑人深陷其中的溫柔。他唇在她手背上緩緩移動,似蛇在草叢裡蜿蜒,唐瑜身體發抖,急著躲開他,猛地縮回手。

手挪開了,露出她半邊臉龐,細細.嫩嫩的小臉上,幾顆紅疹很是刺眼。距離這麼近,看得更清楚,宋欽幾乎立即移開了視線,盯著門簾看了兩眼,右手捏緊她腳,「故意噁心本王是不是?」

不想讓他親,所以噁心他。

外面褚風豎了半天耳朵,就聽到這樣一句帶著火氣的話,心砰砰狠狠跳了兩下,替裡面的小姑娘發愁,長得那麼美,怎麼脾氣那麼沖,溫柔點哄哄王爺不行嗎?真把王爺氣狠了,最後還不是自討苦吃?

可他不懂一個姑娘被人說噁心的感受。

喜歡你臉的,臉傷了,他就不喜歡了,會嫌棄,會罵你噁心,如宋欽。喜歡你人的,臉傷了,他依然喜歡,會關心,會問你疼不疼,如衛昭。

唐瑜喜歡衛昭,衛昭說她噁心,她可能會失望委屈地偷偷大哭一頓,換成宋欽,唐瑜只覺得諷刺,什麼溫柔體貼都是裝的,她在他心裡就是一個玩物,臉毀了壞了他的興致,他當然生氣。

她重新摀住臉,低聲道:「臣女有罪,請王爺准我戴上紗帽。」

她話冷了,像是諷刺他自尋噁心,宋欽沉著臉將人放到旁邊,又閉上眼睛,與剛上車時唯一不同的,就是這會兒臉色十分難看,隨時可能會大發雷霆一樣。

唐瑜不敢再得罪他,默默地戴上紗帽,穿好鞋襪,坐在他一旁。

接下來的一路,宋欽都沒有再碰過她。

唐瑜低著腦袋,不知道車到了哪裡,直到馬車停下,聽到城門開啟聲。攝政王的車駕,誰敢蘭,暢通無阻地進了城門,通過各道宵禁關卡,然後駛進王府,穩穩停在了宋欽的臨江堂院門外。

褚風跳下馬車,「王爺,到了。」

宋欽挑簾出來,看眼車前,再看向褚風。

褚風膽子差點被這一眼風凍破,忙將踩腳的木凳擺好。王爺的臉,真是說變天就變天啊。

宋欽寒著臉利落下車,往前走了兩步才停下。

唐瑜出來了,看到他冷漠的背影,她低頭,剛要下車,眼前閃過一隻大手,她疑惑地看過去,褚風瞪著眼睛朝她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再看眼王爺,暗示她小心伺候。唐瑜面無表情,平平靜靜地下了車。

好心又被無視,褚風瞪她一眼,牽著馬車走了。

「跟著本王。」

宋欽頭也不回,冷冷地道。

唐瑜默默地跟在他後頭。院子裡掛著燈籠,昏暗也能看清道路,宋欽上了走廊,帶著她來到了後院,「這一個月你就住在這邊,本王隨時會過來找你,王府的人都吩咐過了,只要你願意,除了本王書房與歸雲樓,王府各處隨你走動。」

唐瑜充耳未聞,來當他的禁.臠,她恨不得一步都不離開房間,誰都不想見。

「王爺。」院子裡站著兩個青衣丫鬟,見到主子,遠遠就跪了下去。

宋欽停在堂屋門前,轉身對唐瑜道:「今天開始,她們跟在你身邊伺候,你有什麼想要的儘管使喚她們,不喜歡她們隨時可以換人。今晚你先休息,咱們的約定從明早開始算起。」

說完了,宋欽盯著她紗帽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唐瑜有些意外,不過想想自己臉上的疹子,換成她是男人,恐怕也下不了手。

看看還跪在那兒的兩個丫鬟,唐瑜輕聲讓她們起來,她拎著包袱跨進了堂屋。堂屋寬敞,裡面全是最上等的桌椅擺設,桌上茶壺瓷器花瓶皆是官窯所出,牆上掛著名人字畫,唐瑜愛古人真跡,此時卻沒心情賞鑑。

「姑娘,熱水已經備好了,奴婢們先服侍您沐浴吧?」一個丫鬟低聲詢問道。

唐瑜將包袱放在桌子上,看看二女,問道:「你們都叫什麼?」

剛剛出聲的丫鬟飛快看她一眼,先道:「奴婢叫明溪,今年十七歲了。」

她長唐瑜兩歲,個頭卻沒唐瑜高,臉頰圓潤,看起來很親切,一雙杏眼明亮澄澈,唐瑜打量明溪的時候,明溪又好奇地抬眼看她,瞧著像個活潑的。唐瑜點點頭,沒有打聽明溪的來歷,之前在王府是做什麼的,轉向另一個。

「奴婢叫明湖,今年十六。」明湖恭敬地道,中等容貌,沉默內斂。

唐瑜記住了,看看兩人,自嘲道:「我為何來,相信你們都知道,恐怕在這王府,我的地位還不如你們。我不會真的當你們是丫鬟使喚,也清楚你們被派過來來前大概得了哪些吩咐,我會乖乖配合,只請你們做一件事,我是個好靜的,如果我想自己待著,你們就在外面守著,行嗎?」

「奴婢全聽姑娘的。」二女跪下,鄭重承諾道。

唐瑜累了,對著桌上的包袱道:「這是我從家裡帶來的貼身物件,明湖你先拿進內室擺好,明溪隨我去沐浴。」她大大方方地將東西露出來,才不惹人懷疑,偷偷摸摸的,唐瑜並不認為自己能瞞過宋欽精心挑選來監視她的丫鬟。

她住東邊,浴桶擺在西里間,屏風上已經掛好了換洗的衣裳,都是緙絲的,中衣白色,裡面的兜兒小褲卻是桃紅色。唐瑜眉頭微擰,只是人在屋簷下,宋欽喜歡看她穿這種,她能有什麼辦法?

認了吧。

「姑娘,其實您誤會王爺了。」明溪上前替她摘下紗帽,看到唐瑜的臉,她神色不變,低頭替她寬衣,小聲解釋道:「奴婢與明湖都是今年開春才進的王爺別院,當暗衛調.教,昨天褚大人挑了我們倆過來,要我們精心伺候姑娘,滿足姑娘所有要求,其他什麼都沒說。」

「嗯,那是我誤會你們了。」唐瑜言不由衷地道。

明溪也沒指望她信,眼看著面前露出小姑娘曼妙的身段,玉雪似的肌膚,她噌地紅了臉,竟然不敢看了。

太美,怪不得冷清如王爺也動了心。

她面紅耳赤,唐瑜心如死灰,簡單泡了會兒,換上那身早就準備好的中衣,去了東屋。

明湖將她的貼身衣裳放進了衣櫃,胭脂水粉擺到了梳妝台櫥子裡,唐瑜隨意掃了眼,坐到床上道:「不早了,你們也早點睡吧。」轉身朝裡面側躺,一動不動。

兩個丫鬟放下紗帳,吹了燈,靜悄悄退了出去。

唐瑜心神疲憊,靜靜地躺著,不知熬到什麼時候,睏意突然襲來,昏沉沉閉上了眼睛。

一刻鐘後,內室門被人推開,明溪提著燈,明湖小心翼翼行動,將之前她親手放好的胭脂水粉重新拿了出來,送去前院。貼身衣物沒問題,書裡面也沒有夾帶東西,只有這些胭脂水粉,容易摻入害人的毒.藥。

宋欽當然還沒睡,一身黑袍靠在長榻上,看著沈寂冷靜地從每個小瓷盒、瓷瓶裡取出難以察覺的份量,再緩緩抹平表面。唐瑜那晚離開王府,次日進過宮,她生病,太后也賞了藥材,宋欽不信唐瑜有膽量謀殺他,但他不信任太后。

「多久能得到結果?」

沈寂低頭道:「最晚明天黃昏。」

宋欽嗯了聲。

明湖上前,撿起那些胭脂水粉回去了,物歸原位。沈寂師從神醫,一身醫術出神入化,以侍衛的身份隱藏在宋欽府中,京城無人知曉,他也帶著剛剛搜刮的胭脂水粉走了,屋裡頓時只剩宋欽,還有一直守在旁邊的褚風。

「王爺,真查出有毒,您打算如何……」看眼後院的方向,褚風試探著問。

宋欽眼皮未抬,淡淡吐出兩個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