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欽什麼都沒說,殺人般瞪了她一眼就走了,褚風跟隨其後,臨走前遞給她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沈寂不知去了何處,唐瑜轉過身,偌大的院子就她自己。
回到後院,唐瑜惴惴不安。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用自己換父親的命,她心甘情願,她也知道得到了就該付出,從未想過投機取巧躲過去,更未奢望能在宋欽的王府全身以退。只是她管不了自己的身體,就像餓了就想吃飯,宋欽親她嘴唇她能忍,他用舌頭……
胃裡又一陣不適,唐瑜趕緊轉移心思。
現在該怎麼辦?宋欽生氣了,會氣到什麼地步?
唐瑜不知道,她道歉了,宋欽不理她,她真的想不到旁的辦法。
呆坐在這個陌生的房間,唐瑜怔怔地望著窗外,盼望宋欽回來她再重新賠罪,又怕他回來。
「姑娘,您先歇息吧。」明溪端著水盆走了進來,神色複雜地勸道。明湖剛剛去了後院,揀到了王爺的衣袍,兩人猜不出王爺做了什麼才會把嬌滴滴的美人弄吐了,但能想像王爺被吐之後的憤怒,換成平常人都忍受不了這樣的衝撞,更何況萬人之上的王爺?
唐瑜看到那盆清水,才記起口中異樣,叫她倒茶。
漱口淨面,唐瑜又躺倒了床上,其實睡了一上午,唐瑜現在一點都不困,但她無事可做。
明溪幫她放紗帳,放了一半,看看面朝窗內側躺的姑娘,背影單薄惹人憐惜,忍不住小聲勸道:「姑娘別太擔心,外面的人都說王爺心狠手辣,但那是對王爺不喜歡的人。今天王爺負氣離去,卻沒有懲罰姑娘,說明王爺對姑娘與眾不同,願意多給姑娘機會。晚上王爺回來,您再道個歉,撒撒嬌,王爺肯定會原諒您的。」
姑娘人美,美到向來不近女色的王爺破天荒將人弄進了後院,王爺怎麼可能捨得冷落?只是生了那麼大的氣,還是得好好哄哄的。明溪之前接受的暗衛訓練就有揣摩男人心的部分,因此她很清楚,女人哄男人,最好的辦法不是道歉,而是撒嬌,溫香.軟玉在懷,再大的氣也沒了。
唐瑜聽到了,但她不信一個丫鬟對宋欽的揣測,宋欽對她能有多不同?愛她的色罷了。
忐忑不安地躺了一下午,快到黃昏,明溪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姑娘,王爺回府了,您快起來打扮打扮!」
唐瑜震驚地坐了起來,她心裡慌,腦海裡想的全是一會兒見到宋欽怎麼辦,明溪問她換哪身衣服,她讓她隨便那一身,反正都是宋欽按照他的口味送過來的。明湖問她用哪些胭脂首飾,唐瑜更沒心思挑,也交給明湖看著辦。
準備妥當,唐瑜去了堂屋,準備恭候那個權勢滔天的男人。
然而等候多時,只等來一個小丫鬟,說王爺今天在前院歇了,不過來了。
唐瑜說不清心頭的滋味兒。宋欽對她動手動腳,她覺得他是好.色小人,厭惡他的色,可現在,望著近在眼前的前院,唐瑜又開始害怕,怕宋欽不再被她的色.迷惑,怕他對她沒了興趣,轉頭去懲罰父親。
丫鬟們端了飯菜上來,唐瑜沒有胃口,勉強用了幾口粥,又回屋躺著去了,像籠子裡的金絲雀,不對,她連金絲雀都不如。金絲雀每天蹦蹦跳跳的,叫聲歡快,她擔心父親擔心自己,做不到那樣的無憂無慮。
明湖悄悄去前院回話,「王爺,您走後,姑娘一直都悶在房裡,沒有離開過房間。穿衣梳妝都讓奴婢們安排,她沒有挑選任何一樣。王爺沒去,姑娘晚飯只用了小半碗粥,現在又歇下了,愁容滿面的。」
宋欽靠在榻上,面無表情。
明湖低頭退了出去。
褚風瞅瞅閉目養神的主子,不敢妄加揣度。
「去問問沈寂,還要等多久。」宋欽突然開口道。
褚風領命而去,才出堂屋,就見沈寂一身青色長衫不緊不慢地沿著走廊走了過來,裝得世外高人似的。褚風往前走幾步去迎他,低聲詢問檢查結果,「有不乾淨的東西嗎?」
沈寂神色淡然,卻點了點頭。
褚風愣在原地,想到後院那個長得嬌滴滴卻不識好歹的姑娘,突生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好好的美人,她攙和朝廷爭鬥做什麼?嫌自己命長是不是?自尋死路,王爺再看重她,這回也絕對輕饒不了。
眼看著沈寂進了堂屋,褚風趕緊追了上去。
「王爺,她那個蓮花紋粉青釉的胭脂盒裡裝得的西施淚,此毒無色無味,狀似凝脂,塗在女子身上,男人親近便會毒從口入,在體內潛伏三日,三日後暴斃而亡。白瓷小瓶裡裝的是解藥。」
站在榻前,沈寂平靜地道。
褚風臉色更難看了,如果只有毒藥,他們還可以為唐瑜找理由,可能是太后賞賜裡混進來的,可唐瑜竟然還備瞭解藥,說她不知情,誰信?分明就是太后派來的西施,將計就計,存心要害王爺。
兩個心腹侍衛一起看下榻上的男人。
宋欽鳳眼輕闔,英眉舒展,看不出任何喜怒,良久良久,他才睜開眼睛,淡淡問道:「你們說,太后的毒是哪裡來的?」
沈寂神色依舊,褚風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太后、小皇上身邊都有他們的人,母子倆深居宮中,除了拉撒睡覺這等過於私密的事,幾乎萬事都在他們掌握,包括衛國公府與景寧侯府下人進出,褚風以性命擔保,太后絕沒有可能自己弄到這等罕見的毒.藥。
可是除了衛家、唐家,太后並沒有特別召見過任何……
「長公主!」褚風驚駭地看向主子,只是才說出來,他先否認了自己,「沒有理由啊,長公主幫太后,她有什麼好處?」一個公主,連孩子都沒有,不論誰當皇上都影響不到她的榮華富貴,有什麼必要瞎攙和?
宋欽盯著沈寂。
沈寂在發現胭脂毒時便開始思量此事了,主子示意他說,他垂眸道:「王爺,屬下仔細回想了去年到今年的事。去年七夕,長公主進宮與太后敘舊,月底三公主突然染病,太醫苦無對策,期間長公主也曾進宮探望。
中秋當晚,王爺偶遇唐姑娘,九月邀請唐姑娘來王府替三公主慶生。今年三月,唐姑娘與衛昭出遊,王爺曾經露面。三月底長公主再次進宮,當天唐姑娘也隨衛國公夫人探望太后,太后提議五月在宮中為唐姑娘辦及笄禮,隨後請王爺允三公主過去熱鬧。唐姑娘及笄當日,她與三公主、皇上同時落水,王爺先救了唐姑娘。
其後,六月唐姑娘去安國寺齋戒,為母禮佛,王爺登山當晚,唐家別院走水,王爺親自救人。月底景寧侯出事,唐姑娘夜訪王府,求王爺救父。王爺,屬下今日才想起來,長公主的駙馬韓誠韓將軍,此次也領兵出征匈奴了。
故屬下有兩層懷疑。其一,三公主無意撞見了長公主與太后的秘密,無辜招惹殺身之禍。其二,太后察覺王爺有意唐姑娘,及笄禮上既想害三公主,又試探了一番王爺對唐姑娘的心意,覺得不夠,六月放火再誘王爺出手。篤定美人計可行,秘密指使韓誠謀害景寧侯,也就是說,長公主與駙馬不合從一開始就是裝出來的,一裝就是十九年。」
壽安長公主大婚時王爺才八歲,當時長公主便與駙馬鬧僵了,十九年不曾往來,王爺又怎會無故懷疑一個沉迷男色、縱情享樂的皇姐?現在想來,宮女們傳來的消息,什麼長公主又帶不入流的東西進宮戲弄太后,分明是趁機密謀大業。而無論長公主是真心輔佐太后還是為自己奪位準備,都得先除掉王爺。
萬幸王爺行事謹慎,不然真寵幸了後院那位美人,三日後奇毒發作驟然暴斃,他醫術再高也無法起死回生。
褚風聽他說完,有理有據,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最毒婦人心,壽安長公主、太后、唐瑜,好三個歹毒的婦人!
「王爺,唐姑娘不能留了。」單膝跪下,褚風冷聲諫言,唐瑜貌美過人,他也曾起過憐香惜玉之心,就連剛剛得知胭脂有毒也在心底試圖替她開脫,然而證據確鑿,那樣心機深沉的蛇蠍美人,早死他早安心。
沈寂看向主子。
宋欽不知何時轉向了窗外。他想到了初遇時唐瑜對他的敬畏疏離,想到了桃林被他撞破奸.情時唐瑜慘白的臉,想到了湖水裡唐瑜百般掙扎,想到了大火裡她神志不清地喊他爹爹,也想到了晌午她……吐他。
她到底知不知情?不知道,手裡為什麼又會有解藥?
今天沒在臉上抹毒,是想徐徐圖之?怕一來就動手露出馬腳?
「下去吧,安排人盯著長公主府與韓家。」轉過頭,宋欽先囑咐朝廷大事。
褚風皺眉,「那唐姑娘……」
「本王自有計較。」宋欽長腿一跨,突然下了地,徑直朝外面走去。
褚風急了,起身欲追:「王爺……」
沈寂一手攔住他,朝他搖搖頭,「王爺做事,何時沒有分寸?」
褚風惱火,低聲提醒他,「你忘了王爺闖進火海救人的事了?那叫有分寸?」
沈寂無言以對,卻還是攔著他,「先等等,也許王爺過去是……」
褚風心中一動,是啊,他都恨不得唐瑜死了,沒準王爺現在就是去親手解決那個狐狸精的。
~
後院,唐瑜仰面躺著,睡不著。
不怕好死,也不怕賴活,就怕不知道到底會有什麼結果。
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動靜,好像有人進了門,唐瑜猛地攥緊衣襟,聽著內室門確實被人推開了,她心怦怦地跳,鼓足勇氣坐起來,挑開一側紗帳。
房間昏暗,夜色朦朧,她看著那道漸漸靠近的高大身影,又喜又怕。
高興自己有機會挽回,卻也怕他再不給她機會。
她一動不動地,呆呆地看著他來到面前,居高臨下。
唐瑜仰起頭,可這邊更暗,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感受到了他身上刺骨的寒意。唐瑜害怕,她怕這個男人,怕自己與父親真的活不成了。她自己沒有辦法,不懂如何討好男人,明溪勸她撒嬌,撒嬌真的管用嗎?
漫長的沉默,唐瑜怕得發抖。
如果說出言諷刺、調.戲她的宋欽是個小人,這樣不發一言的宋欽,便是傳說中的殺神。
她想活著。
「王爺,您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她跪起來,緊緊抱住那窄腰,「我只是不習慣,王爺給我點時間,下次絕不會了……」
宋欽手指動了動。
她太小,跪著腦袋也只是埋在他腰那兒,哭哭啼啼的,像個孩子。
大多時候,他都把她當孩子逗弄,可是她心裡,真的像她表現出來的這樣,也是個孩子嗎?
他想著他的事情,唐瑜哭了求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抱著他的動作變成了深深的諷刺。
如果沒有用,她何必再自取其辱?
剛要鬆開胳膊,男人忽然抬起手,輕輕地揉了揉她腦頂,「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唐瑜聽了,短暫的怔忪後,趕緊又抱緊他。
頭頂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