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端王府。

  宋鉞一襲華麗宮裝坐在後院,與幾個命婦一起等著陪新娘。宋鉞是長公主,身份最高,一手托腮靠在太師椅上,美眸愜意地閉著,彷彿在打盹一般,其他命婦便不敢閒聊了,互相瞅瞅,靜靜地等著新娘子。

  而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宋鉞藏在袖子裡的左手,食指中指正輕輕地交替地扣著座椅。

  唐家那邊怎麼樣了?

  宋欽真的死了,太后可以宣告宋欽數條罪狀,屆時宋欽已死,原本支持他的官員也會見風使舵投靠太后,等大局安定了,他再找機會讓兒子生點病,他恢復身份登基為帝,太后一介女流,好哄地很,畢竟她只能依靠他,不敢不聽。

  萬一唐瑜失手,宋欽命大沒死,太后也可以否認此事,只說是唐瑜父女所為,到時候唐瑜空有一把帶毒的凶器,就算衛昭為了心上人出面做證,口說無憑,宋欽與大臣們照樣無法治太后的罪。

  宋鉞一遍又一遍地回憶整個計畫,太后喊衛昭進宮交代計畫,給了衛昭毒藥解藥……解藥沒關係,他們的目標是宋欽,唐慕元死活都與大局無關……太后再三叮囑衛昭當面告訴唐瑜她父親中毒一事,這麼大的事,衛昭應該不敢託人以書信的形式轉交……

  前前後後都考慮到了,沒有破綻。

  可他為何隱隱不安?

  一片沉寂裡,前院忽然傳來喧嘩聲,宋鉞陡然睜開眼睛,眼神犀利,如半空準備獵食的禿鷹。

  「王爺接親回來了嗎?」有命婦小聲地問。

  「去看看吧。」宋鉞領頭站了起來,真是新人進門,她們這些女眷也要過去看新人拜天地的。

  可當女眷們趕到前院,就見賓客們都神色肅然地候在院子裡,瞧見長公主來了,紛紛行禮。

  「怎麼回事?王爺王妃呢?」宋鉞困惑地問。

  錦衣衛指揮使段騰正好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她,跪下道:「回長公主,王爺去唐家迎親,未料唐慕元父女竟趁王爺不備行刺王爺,王爺身中異毒,現昏迷不醒,臣……」

  「段大人!」

  褚風突然疾風般趕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將手裡的小竹筒交給段騰,「段大人,這是在王妃身上發現的,你看!」

  段騰起身,拿出紙條,看過後臉色巨變,視線掃過眾臣,落到了宋鉞身上:「長公主,這紙條乃衛昭寫給王妃的,他與太后合謀要謀殺王爺,怕王妃不肯配合,提前給景寧侯下了毒,以景寧侯的性命脅迫王妃行刺,否則午時一到,景寧侯便會毒發身亡。」

  眾臣嘩然。

  宋鉞袖中雙拳握緊,皺眉道:「太后怎麼會陷害王爺,此中定有隱情,不能光憑一張紙條斷定太后參與其中。」說著伸手,向段騰索要那張紙條,「我認得衛昭的字跡,先給我看看。」該死的衛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千叮嚀萬囑咐,他為何還要寫信?

  段騰卻倒退一步,看向了上房:「此事關係甚大,王爺昏迷,六位內閣大臣還在,臣還是將證據交給內閣,請他們商議為妥,望長公主恕罪。」言罷匆匆進了堂屋。

  宋鉞寒著臉跟了進去。

  後面的女眷們可不敢擅闖王爺房間,不安地退到院中一處角落,心中惴惴。太后與攝政王的恩怨,大家嘴上不說,內裡門清,要說世上最盼著攝政王死的人,非太后莫屬,刺殺的事情還真有可能。

  內室。

  宋欽躺在床上,印堂發黑臉色發青,六位內閣大臣隔了幾步守在床邊,緊張地看著沈寂替宋欽放血,毒血是黑的,如房簷垂下的雨簾,連續不停地流到瓷盆裡,黑的滲人。直到血色恢復正常,沈寂才立即舉起宋欽手腕,緊緊按住傷口。

  「這樣毒便解了嗎?」吏部尚書梁敬擔憂地問。

  沈寂神色凝重,話裡帶著一股恨,「王爺在西南鎮壓反賊時曾中過毒箭,那毒無藥可解,我等束手無策之際,王爺機緣巧合被一條世間罕見的毒蛇咬傷,以毒攻毒,這才九死一生活了下來。王爺大難不死,意外得了百毒不侵的體質,可今日竟然……這毒如此劇烈,換成旁人,必然當場斃命。」

  「那王爺的毒到底解了沒解?」

  門口傳來宋鉞嚴厲的質問,內閣大臣們紛紛回頭,然後主動讓出了床前的位置。

  沈寂看向床上的王爺,沉聲道:「王爺體內大部分毒素已經排出,至於餘毒會不會因為王爺的體質自行化解,屬下不敢妄下斷言。太醫馬上就到,屬下會與太醫們共同替王爺診治。」

  宋鉞點點頭,看著昏迷不醒的宋欽,暗暗咬牙。好一個宋欽,藏得真深,竟然是百毒不侵的體質,怪不得他命人精心配置的奇毒沒能當場要了他的命。還有這個沈寂,比褚風露面還少,沒想到也是深藏不露的神醫。

  「梁大人,請你過目。」段騰將手裡的紙條遞給梁敬,「這是從王妃……唐瑜身上發現的。」

  梁敬疑惑地看他一眼,接過紙條,其他五位內閣大臣不約而同圍了過來。

  「上面寫了什麼?」

  床上突然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眾人大驚,齊齊看過去,就見宋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平日清冷犀利的鳳眼,此時虛弱無比,彷彿用盡所有力氣才勉強睜開的,疲憊地望著他們,「是王妃刺殺本王的緣由?念,唸給本王聽。」

  「王爺,您先別說話,身體要緊。」沈寂跪到床前,舉著王爺手腕勸說道。

  宋欽失力般閉上眼睛,嘴角諷刺地笑了笑,「本王那般對她,她竟然要本王死……」

  「不是,王爺,唐姑娘乃逼不得已才出手的。」聽出王爺對唐瑜的在意,梁敬與同僚們互視一眼,上前一步解釋道,然後迎著宋欽驚喜明亮的目光,照著紙條一字不差地讀了一遍。

  宋欽眼神冷了下去,沉默了足足一刻鐘,忽然看向段騰:「你親自帶人去封鎖慈安宮,仔細搜查太后加害本王的證據,不得遺漏任何角落。」

  「微臣領命!」段騰單膝跪下,朗聲應道。

  梁敬六人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等等!」宋鉞攔住段騰,隨即轉向宋欽,「四弟,光憑一張不知真假的紙條便要封鎖慈安宮,此舉是不是欠妥?再怎麼說,慈安宮都是太后的寢宮,四弟未有皇命便對太后不敬,不怕傳出去惹百姓非議嗎?」

  「本王人都要死了,還在乎什麼百姓非議,就算死,本王也要死個明白。」宋欽冷冷地盯著宋鉞,「皇姐向來與太后交好,如今親眼目睹本王慘狀,竟然還偏袒太后,莫非太后謀害本王一事,皇姐也有參與?」

  「你胡說什麼?」宋鉞大怒,女子般嗔怪起來,「我是怕你發現太后無辜,將來下不了台,你怎麼反倒咬起我來了?」

  宋欽冷哼,「太后果真無辜,本王僥倖躲過此劫,必會負荊請罪,至於皇姐,勞煩皇姐與六位大臣一起去外間等候吧,本王要先休息片刻。」

  宋鉞心頭的不安越來越盛,可沒等他開口,梁敬朝他做了個往外走的姿勢。宋鉞習慣地咬唇,瞪了梁敬一眼,寒著臉去了外間。

  宋欽仰面躺在床上,看看纏著紗布的手腕,腦海裡浮現唐瑜跌在地上的瘦弱身影。宋欽苦笑,她那麼聰明,事後肯定能想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的計畫,八成也會怨他隱瞞吧?可他沒辦法,太后覺得大婚是除掉他的最好機會,他對太后一黨亦然。

  去剿滅匈奴的時候,宋欽已經知道駙馬韓誠是永壽長公主的人,因此他順道抓了韓誠,一番嚴刑拷打,驚聞永壽長公主竟是男扮女裝,當年死的乃是宋鉞的同胞公主,宋鉞為了避開那時的後宮陷害,便頂替公主而活。一個公主,對皇位沒有影響,自然沒有人再對付他。

  回京之後,宋欽先通過柳嬤嬤讓太后知曉他有心迎娶唐瑜,只是唐瑜不肯答應。太后與宋鉞沒有兵權,唯有暗中謀殺才能除了他,而太后果然也沒有浪費這個消息,費心撮合他與唐瑜。婚事定了,太后放棄失敗過的柳嬤嬤,選擇了最恨他的衛昭下手。

  對此,宋欽求之不得。唐瑜太善良,一直對衛昭心存愧疚,宋欽不要她帶著對衛昭的自責嫁給他,所以衛昭從宮裡出來那天晚上,宋欽親自去了一趟衛國公府,趁衛昭昏迷,搜他身上,發現了那條玉魚,與一包毒性並不算強的藥粉。

  沈寂檢查過兩種毒,宋欽根據毒性猜到了用法,換過毒後,深夜拜訪唐慕元,將前因後果如實相告。唐慕元得知太后幾番利用他的女兒,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只求他事後留衛國公一家性命,有唐瑜在,宋欽本來也沒打算對衛家趕盡殺絕,欣然應允,然後兩人一起演了這場戲。

  一切都按照他的計畫走的,宋欽唯一擔心的,只有被蒙在鼓裡的她。

  ~

  當天下午,宮裡傳出一件讓滿城震驚的大事。

  端王遇刺,幕後真兇竟然是太后,而錦衣衛搜查慈安宮時,意外發現太后與永壽長公主的密信,這才得知永壽長公主乃男扮女裝,其實是曾經的三皇子殿下,為了躲避內廷迫害隱藏身份,後與太后私通,生下了當今皇上。當年成王謀反也是太后,長公主攛掇的結果,二人想要坐收漁翁之利,不料端王及時回京,壞了他們的陰謀。

  如今真相大白,太后、三皇子、小皇上與衛國公府上下都被押入天牢,攝政王身中劇毒,雖然餘毒已解,但身體依然虛弱,決定等身體恢復後再徹查此案。不過攝政王在養病之前,特意頒發了一道旨意,稱唐氏女為救父親才不得不行刺殺之事,情有可原,王爺體諒其父女情深,不再追究刺殺之罪,並推延婚期,另擇吉日再迎娶王妃。

  旨意一出,唐慕元感激涕零,親自攜女登門拜謝攝政王。

  就在百姓們爭相傳頌攝政王對唐氏女的一片深情時,他們口中的痴情王爺,這會兒卻忐忑緊張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著內室門口,等候心上人來「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