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一上樓,家裡到處支的是牌桌,打麻將、鬥地主、拖拉機桌桌都熱火朝天的,她進門也沒個人理她,連馮一帆都不在家。
她怏怏的進屋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後重重的倒進床上被子裡,摸著手機給子時打電話。
子時已經從盛承光那裡聽說了,沈軒也給盛承光回過電話,但她還是憂心不已:「你怎麼樣?身體還好吧?心情還好嗎?」
「挺好的,你放心。」馮一一心裡暖呼起來,原本勉強壓抑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洶湧澎湃:「我今天見到謝嘉樹了……他挺好的。」好到已經不需要她擔心。
子時說她已經都聽盛承光說了,她著急想問的是:「那你是不是對謝嘉樹還有感覺?」
馮一一沒有回答。
子時性格比她還軟,她沉默她也說不出話了,一旁盛承光暗自搖頭,只得接手:「馮一一,現在的情況是沈軒和謝嘉樹你必須盡快選一個,否則兩個都保不住。」
「老大……」馮一一隻覺得頭疼欲裂,「我才剛出院!求放過!」
盛承光深知這姑娘的怕死怕事,索性明確建議說:「你選沈軒吧!我要是沒結婚呢你還能爭取一把,現在,你周圍的未婚男人裡只有沈軒扛得住謝嘉樹。」
馮一一再怕事也知道這樣說不通:「這不是利用沈軒嗎……」
「放心,他巴不得呢。」
馮一一都要給他跪了:「老大,你和沈軒不是發小嗎?」
「是啊,所以我這不是在幫他呢嗎?」盛承光慢悠悠的說,「我明明知道你心裡還有謝嘉樹呢。」
電話被粗暴的掛斷了。盛承光把手機合上,子時在一旁聽的滿頭霧水,問:「你到底哪邊的啊?」
G市初春的夜風料峭,盛承光把他的小妻子摟進懷裡,低聲問她:「你是哪邊的?」
「我哪邊都不是,」子時堅定的說:「我是一一這邊的!」
盛總愛憐的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柔情蜜意的哄她:「我是你這邊的。」
子時大大表示很感動,但是:「那你剛才為什麼一會兒勸她選沈軒,一會兒又說她心裡還有謝嘉樹?」
「我把她心裡猶豫的想法通通說出來,逼她儘早面對。」盛承光擁著可人的小妻子,心滿意足的嘆口氣:「反正我是熬過來了。那兩個,誰抱得美人歸我封紅包,誰情場失意我陪喝酒,兩個一起玩完——我就撮合他倆在一起得了。」
子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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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盛承光道破心中隱秘回轉的念頭,馮一一窘的一晚上沒睡好覺。迷迷糊糊的,總是半夢半醒,早上馮一帆拍她門借電腦,她衝他撒起床氣,被聞聲趕到的馮媽一頓捶,早飯都沒給吃就趕出了門。
馮一一頂著一雙熊貓眼去上班,車子昨天撞了送去維修,她頂著寒風好不容易才打到計程車。
剛上車,她接了一個陌生來電,對方公式化的唸完一番通知就掛了,馮一一愣了半天,木木對司機說:「麻煩您,去醫院。」
果然是男人更瞭解男人,沈軒所料不差——謝嘉樹真的打算追究她的責任。
馮一一趕到醫院,直奔頂層VIP病房。頂層已經被包下來了,謝嘉樹的助理守在電梯口呢,一見馮一一走出來就十分正經嚴肅的說:謝總這會兒非常忙、沒有空見閒雜人等。
「謝總他哪裡受傷了?嚴重嗎?」馮一一十分配合的問。
「抱歉,暫時無可奉告。」
「這樣啊,」馮一一沉重的頓了頓,「那我就先回去了。這是我的電話,有事您再聯絡我。」
謝嘉樹的這個助理不愧是享譽國際的影視工作室F.D的工作人員,演技簡直出神入化,將那份警告意味濃濃的欲說還休演繹的入木三分:「馮小姐,如果您現在離開的話,近期可能都見不到謝總了,那麼與您商談的只能是謝總的律師團了。」
馮一一本來就是有意試探,一聽這話就明白了。
等吧,既然他想看她等他。
其實她以前也經常等謝嘉樹啊。他曾經是個多麼不守時又隨心所欲的人啊,馮一一那會兒是他的小助理,遇上他有行程,她得提前三個小時去:花一個小時叫他起來,一個小時給他選衣服洗澡,一個小時擼順他的毛才能一起出門。
那時候她等的很耐心,並不覺得等待難熬,謝嘉樹不允許她等他的時候做其他事,看書玩手機都不行,她只能乾坐著,常常魂遊天外,腦補許多故事:想想自己的從前,幻想自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飛揚跋扈的長大,那麼她會變成什麼樣?暢想未來,馮一一幻想自己以後會變得多麼優秀、特別、令人羨慕嫉妒又望塵莫及。
那時候她那麼耐心的等著謝嘉樹,等著自己的未來。
現在她依然等著謝嘉樹,她的未來卻即將塵埃落定。
這就是長大的代價:失去暢想未來的資格。
她今天來,抱著最後一絲的期待,想知道他們的重逢是不是只為了多年前未做的告別?如果不是……那還能不能,參與彼此的未來呢?
她是身揣最後一文錢的賭徒。
過了不知道多久,好像已經等的天荒地老,電梯門「叮」的一聲,馮一一聽到演技滿分的謝嘉樹助理說:「鄭小姐來了!快請進來!」
馮一一抬頭看,迎面走過來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比她高比她瘦比她美,比她年輕,甜蜜又漂亮的棕色長捲髮紮著馬尾,又乖又青春。她身上穿著一件梅子紅的羊絨外套,好看的令人簡直羨慕嫉妒恨。她手裡捧著一束粉白色百合花,新鮮精緻的花束和她的人非常搭。
謝嘉樹的助理恨不得敲鑼打鼓的引著她往馮一一走去,經過馮一一身邊時,他像是才想起來馮一一還等在這裡似的,順手一指說:「你也一起進來吧。」
於是馮一一在等了兩個多小時以後,終於見到了謝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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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嘉樹看起來氣色挺不錯的,至少不像是被撞出好歹來了的樣子。
他閒閒的坐在病床上,支著一條大長腿,手裡拿著個平板不知道在看什麼,門一開他抬頭看了走進來的兩個人一眼,對那梅子紅姑娘笑了笑:「翩翩。」
這標準的男主笑容和溫柔嗓音,令馮一一悄悄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相比之下那個梅子紅姑娘正常多了,笑起來漂亮又大方,雖然還帶著幾分稚氣,但一看就是良好家庭出身的好姑娘。
「嘉雲姐說你住院了,我來看看你,」鄭翩翩放下花束,「你看起來沒事兒啊。」
馮一一心裡給這姑娘大大蓋了個紅戳:好姑娘!
謝嘉樹招呼她坐下,沒管一邊的馮一一,倒是鄭翩翩好奇的看了馮一一兩眼,又拿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晃晃的看謝嘉樹。
謝嘉樹就看著馮一一、冷笑著說:「就是她撞得我。」
鄭翩翩聽了並沒有露出痛恨或者憤慨的神情,只是沒再管謝嘉樹對馮一一的冷臉色。
這兩人聊天倒是真的情投意合:最近新出的理財產品、轟動股市的那筆交易背後內幕、報紙頭條豪門八卦的真實秘辛、馬爾地夫的海、瑞典的雪……兩個人輕聲細語的交談,時不時默契的輕笑。
馮一一站在那裡,不時的交換著腳,旁聽得津津有味的。
謝嘉樹自在的很,倒是鄭翩翩,聊了一陣像是完成了任務,優雅又禮貌的表示不打擾謝嘉樹休息養傷。
謝嘉樹親自送了她出去,回來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還是不看馮一一,只是忽然笑起來,輕而輕蔑。
「你倒是一點也沒變,」他抬起眼睛,雙眸黑亮如夜晚寒星,「還是這麼唯唯諾諾、奴顏媚骨。」
馮一一牽了牽嘴角扯出個笑容:「是嗎。」
「別在這兒跟我裝無辜!我瞧著都噁心!在醫院急診床上就能和男人親熱,馮一一你長本事了啊!」謝嘉樹終於被激怒了,聲色俱厲的樣子像是下一秒就要撲過來揍她。
馮一一卻絲毫沒有動容,還是那樣站在那裡,離得他遠遠的,神情淡淡的,甚至沒有辯解。
謝嘉樹的怒氣翻滾洶湧,亟待噴發,而她的冷淡神情是涼水,澆在他的怒氣之上,「刺啦」一下。
「滾!」他遏制不住的暴怒,「滾出去!」
馮一一聽話的立刻轉身往外走。她手剛碰到門把手,身後他壓抑到極致的聲音傳來:「馮、一、一,你敢走出去一步,我讓你這次賠得你賣身都不夠。」
馮一一將手放在門上,轉身看向他。
她真的有點困惑:「謝嘉樹,你真有那麼恨我嗎?我不過是拒絕了你的表白,這麼多年了,你還放在心上?」
「做夢吧你!老子連你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要不是你故意撞我車,就你這樣的配讓我多看你一眼麼?!」謝嘉樹急不可待的連連攻擊。
「那你以後不要再看我了,好嗎?」馮一一說得很慢、很認真。
謝嘉樹剛剛強制壓下去的滔天怒火,「呼啦啦」一下子躥成了燎原之火。
他猛的站起來,望著站在門邊的人,眼神陰沉的可怕。
馮一一看著他這樣子,心裡真是難過極了。他們曾經那麼好,曾經在彼此的青春歲月中縱馬高歌而過,後來的這些年裡她曾為他傷心過無數個日夜,就算他並不知道,可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就算她今天來這兒是痴心妄想,可這點痴心和妄想也都是真誠的,是她拼盡了一個二十八歲女孩子最後的勇氣,他既然這麼看不上,那就算了吧。
「你說得對,我不配你多看一眼,我也不該看你。既然你這麼討厭我,我們也不能繼續做朋友了,那麼以後做陌生人吧……至少不要做仇人。」馮一一必須說的很慢,才不會帶出哭腔,「可以嗎?」
謝嘉樹笑了笑,既陰又冷。
「可以啊,」他怒到極致反而語氣平靜了:「等這次我們的事情了結了,以後你也沒機會再做我的朋友或者仇人。」
「好。」馮一一不想再多說了,「我的車有保險,回頭保險公司會聯絡你的。我先走了。」
她開門出去,身後病房門被什麼東西砸的「咚」一聲,一陣碎裂聲。那聲響打在馮一一心上,心都揪起來了,她忍不住抬手擦眼睛,剛放下手就見謝嘉樹的助理站在面前,她窘迫的向他點點頭,加緊兩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