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推得靠在座位裡——幸好這幾天綁匪提供的伙食很好,她力氣很足。
謝嘉樹被推的倒在了座位裡,微仰著頭,英俊的臉上眉頭皺的極深,表情看起來非常痛苦。馮一一猛力拍打隔音板、叫司機趕快停車。
車急急的靠邊停下來,謝嘉樹的身體因為慣性往前磕去,馮一一用力攔腰抱住他,耳邊聽他難受的悶哼了一聲,緊接著她耳根那裡被噴上了一片熱熱的液體。
馮一一心裡一顫,下意識的反手一摸……全是血。
車完全停下來,謝嘉樹又往後重重的倒回座位裡,他攤著雙手仰在那裡,嘴巴裡不斷的往外冒出大口大口的血,整個下巴都是血紅的,鮮紅的血從下巴沿著脖子往下淌,他今天身上穿著一件白襯衫,剛才胳膊受傷時已經弄得襯衫上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這下從衣領到胸口一大片全被紅色的血浸濕了,看起來可怕極了。
馮一一慌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大哭著用手去捂他嘴巴,希望那血不要再從他身體裡流出來。謝嘉樹一邊咳嗽一邊不斷的往外吐血,他人已經昏迷了,緊緊的閉著眼睛,手卻伸過來準確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心滾燙,緊緊圈著她的手腕,掙紮著按在了他的胸口處。
那裡全是血,還有他仍在火熱跳動的心。
他們的車緊急停下,一整個車隊都跟著停下來了。剛才那輛救護車緊緊跟在謝嘉樹的車後頭,謝嘉樹的司機用車隊對講機通報了情況,救護車上的兩個男醫生趕緊下車過來。
馮一一看醫生們都神情凝重,她連聲問怎麼了他們也不回答,只是彼此間對望了一眼,彷彿已盡在不言中。馮一一快急瘋了,他們把謝嘉樹從車裡拖出去、往救護車那邊抬,她也跟著下車,在車隊裡找沈軒。
盛承光和沈軒剛才都是一上車就在車裡睡著了,馮一帆年輕身體好,剛找到了姐姐他興奮的不得了,一時半會兒平靜不下來。剛才見車隊停下來,他降下車窗張望發生了什麼事,忽然見他姐沿著高速公路緊急停車帶外邊狂奔,他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猛推身邊的沈軒:「沈軒哥醒醒!快醒醒!」
沈軒這幾天幾乎也是不眠不休,這時發起了低燒,人難受得很,被馮一帆推醒了卻暫時睜不開眼睛。
「嗯?」他閉著眼睛、啞著嗓子問了一聲。
馮一帆已經把身子探出車窗,衝他姐狂吼:「往裡面跑!馮一一你XX神經病啊!小心車!看著車!」
沈軒這時醒了,從司機車隊對講機裡聽到了一言半語前面的事。
作為一個醫術高超的醫生,他基本上已經知道謝嘉樹的情況了。
沈軒覺得很累,像是被迫參演了一部氣勢恢宏的戰爭片,主角在萬人矚目下受傷流血、賺人熱淚,而他拿著厚重盾牌在旁邊鞍前馬後,跑來跑去卻是全程演龍套。
他連叫馮一帆的力氣都沒有,直接從另一邊下車了。
馮一一半邊臉上帶著血,一邊跑一邊瘋狂大叫著「沈軒」,像個瘋婆子一樣。沈軒從車隊內側大步迎上前,繞過一輛車的車頭等在那裡,看準了她經過,伸手一把攥住她。
把她拖到車前安全地帶,沈軒神情忍耐不已的瞪著她。
馮一一眼神都已經散了,過了會兒才認出眼前的人,斷斷續續的對他哭著說:「謝嘉樹……救救嘉樹……沈軒!」
高速公路的緊急停車帶停了一溜的車,一片嘈雜人聲和鳴笛聲裡,沈軒看著懷裡的人:她眼裡的焦急好像下一秒就會燃燒起來。他相信她此刻毫不猶豫就能為謝嘉樹去死。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和馮一一、謝嘉樹這種人不一樣了?
到底是從哪一個人、哪一段感情開始,他心裡再也沒有奢望過真愛?
沈軒沉著臉不說話,馮一一卻沒有在意他此時的古怪,著急的拖他往前走。
用力一拉卻沒能拉動他分毫,馮一一焦急回頭看他。
而沈軒望著她,眼神克制。緩了緩,他才低聲對她說:「知道了。」
說完他帶著她從車隊裡側走向前。到了救護車那裡,謝嘉樹已經躺在裡頭了,很安靜的一動不動,也不吐血了。那兩個男醫生正在忙,見沈軒來了異口同聲的說:「沈醫生!」
醫院裡只有調侃和打招呼的時候才叫沈軒沈院長,手術台上只認醫術、只有醫生。
沈軒上車後簡單的檢查了一下昏迷中的謝嘉樹,三個醫生碰頭商量了片刻,沈軒叫一個醫生下去坐別的車,換馮一一上來,他和另一個醫生繼續急救,然後叫前面的車開道,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醫院。
有沈軒有條不紊的指揮,馮一一心裡好歹安定了一些。車子重新開動起來,她看著昏迷中謝嘉樹的臉,按耐不住的問沈軒:「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吐那麼多血?
「也沒什麼,」沈軒手下不停的擺弄著儀器,嘴裡說:「就是快熟了。」
高燒四十二度,估計重度肺炎跑不掉,吐這麼多血大概是胃出血了……在馮一一看起來凶險無比,在沈軒看來也就是處理起來比較麻煩而已。
不過他能這樣開玩笑,馮一一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
車子開得飛快,微微有些搖晃,謝嘉樹躺在那裡人事不知,隨著車身的晃動、頭微微的左右擺動。馮一一小心的伸手扶住他臉頰,他臉上很燙、潮潮的。
血黏在他下巴、脖子……到處都是。他平時那麼愛乾淨,要是清醒著這會兒他一定在爆粗口了。馮一一翻遍了口袋找到一張紙巾,她拿紙巾給他擦,乾乾的紙巾擦上去黏黏的,紙屑沾在半乾的血痕上,他臉上更髒了。
馮一一心裡像是有把刀子在攪,一邊哭一邊把手指伸進嘴巴裡,沾了口水在他臉上擦……她雙手沾滿了他的血,他臉上被擦的更花了。
一旁的醫生被她神經質的舉動嚇呆了,欲要阻止,眼睛一直看著儀器的沈軒對他搖搖頭。
醫生無力的放下了手,也像沈院長那樣用力的盯著儀器上的數位看。
靜默的車廂裡只有馮一一壓抑的啜泣聲。她將臉貼著昏迷中的人,眼淚打濕了他臉上半乾的血,黏糊糊的蹭得兩個人臉上都是。鼻端聞到濃重的血腥氣,馮一一崩潰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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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驍親自帶隊去抓人,大鬍子他們幾個還是在鬧市區排隊買栗子的地方被抓的,消息很快傳開來,馮一一被綁架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先是謝嘉雲知道了,去問了子時,然後子時打電話去馮家證實消息,誰想馮爸馮媽接了她電話才知道女兒被綁架了……所有人都等在沈軒的醫院裡,馮一一進來一見到爸媽就哭了。
馮媽難得的泣不成聲,把女兒抱著摟在懷裡,一邊哭一邊用力拍打她身上。
馮爸也紅了眼睛,抱著母女倆的包坐在母女倆身邊,紅著眼睛看著女兒。
馮一一以前總是認定爸媽更疼愛弟弟,雖然她嘴上不說,但她心裡多少總是怨恨著他們的。這份怨恨在漫長的歲月裡、無數的小事中,累積成了根深蒂固的成見,許多時候馮爸馮媽的無心之舉,她都會在心裡暗暗的記上一筆。
可其實哪有不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呢?他們的確更看重兒子,但是他們也沒有拋棄她啊。他們給了她生命,又養大了她,這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
這幾天馮一一被關在那個貨倉裡,好吃好喝卻沒事可做,她細細的回想了她自己過去的二十幾年。那些她刻意忽略的事情都想起來了:小時候家裡什麼都盡著弟弟,但是排第二位的就是她。過年買新衣服,一帆當然是從裡到外都換新的,剩下的錢如果多的話她也能一身都換,但就算錢不夠了,馮媽至少會給她買件新外套,而馮爸馮媽自己就把去年過年的皮衣拿出來擦擦、當新衣服穿著過年。
她的父母並沒有虧待她,她不能因為他們更愛弟弟,就否認他們對她的愛。
馮一一撲在媽媽懷裡,哭的頭昏腦漲。
馮媽哭過最初那陣惶恐心焦和後怕,開始一邊哭一邊大聲叫駡:「叫你小心點、小心點,怎麼就……作孽死了啊!那些人全都拉去槍斃啊!我的女兒啊……」
馮一一被她拖長聲調的哭腔弄的難為情起來,從她懷裡坐了起來,一帆這時也過來勸說:「媽你別哭了,這是醫院,我嘉樹哥還在裡面搶救呢!」
馮媽停下,愣了一會兒,抹著眼淚嘆著氣說:「也不知道那孩子怎麼樣了,推進去的時候一臉的血……」
馮一一的心隨著媽媽的話又揪了起來。就在這時,一陣錯雜而快速的高跟鞋叩擊地面聲音傳來,由遠及近,很快停在了她們面前。
馮一一抬頭看:是謝嘉雲,身後跟著一群人。還有鄭翩翩也來了。
謝嘉雲的神情看似挺平靜的,但是緊緊盯著手術室門的目光洩露了她的焦急。
鄭翩翩一來就跑到馮一帆身邊,也像他那樣蹲在地上,小聲的對他說:「我聽我大哥跟承驍哥打電話,說那群人是要綁架謝嘉樹的未婚妻,沒想到綁錯了,他們到現在還以為你姐姐是我呢。」
馮媽就在兒子邊上,鄭翩翩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頓時勃然大怒,一拍大腿狂罵女兒:「叫你別和謝嘉樹混!你偏不聽!不聽我的能有好嗎?!你看看現在!人家要綁的是她!要綁的是謝嘉樹的未婚妻!你給人家未婚妻白白頂缸!差點就冤死了你!你死了也白死啊!」
馮媽又心疼又氣,這會兒簡直恨不得衝進手術室把謝嘉樹打死!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站起來要打馮一一。
馮一帆按著他媽,鄭翩翩也站了起來,惶恐的澄清說:「伯母!伯母您聽我說啊!您別這麼激動啊!我不是謝嘉樹的未婚妻!謝嘉樹壓根沒有什麼未婚妻!這都是謠言啊!謠言!」
這邊鬧成一團,馮一一累的不想管,靠在牆上不說話。
謝嘉雲這時走了過來,她對馮一一笑了笑,輕聲說:「護士長說裡面起碼還得有一個小時,你能跟我聊兩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