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如今標榜杏林世家,說出去都是我們沈家祖上曾經出過多少多少御用名醫、明代那誰清代那誰……族譜拿出來一流的高大上。
可在明代以前,沈家是伺候盛家的,整個沈家都是盛家的家奴,按照那時候的說法,沈家後世子子孫孫都得繼續伺候盛家人。
當然現在這年代了,盛家就算依然枝繁葉茂、家大業大,沈家也已經不弱了,現如今國內外頂尖的手術刀,哪個領域都有幾把是姓沈的,無論盛家還是沈家,不可能再提家奴不家奴的話。
沈軒卻不這麼想,總覺得心裡不好受,所以作為沈家這一代最優秀的兒孫,他起初是不願意接受院長之位的。
那個位置沈家兒孫個個夢寐以求,因為那代表了沈家這一代人的領袖。
可那個醫院是盛家的產業,是盛家的私人醫院。
沈軒的二伯勸他說:「給盛家人看病怎麼了?盛家他還離不開我們家呢!這有什麼好丟人的?你別犯傻!」
沈軒還記得那是在一個夏天,他那時候多年輕啊,記憶裡,那時鏡子中的臉經常把自己都驚豔,他站在他二伯寬敞雅緻的辦公室裡,語氣冷淡的說:「您讓沈京去吧,我不想去。」
他這話氣的他家二伯臉上的肉直抖直顫,拍著桌子說:「你以為我不想叫我自己兒子接我位子?沈京他不是沒本事!他也有恆心、有毅力,不過是比不上你的天賦罷了!你高興了吧臭小子!你爸那歹筍出了你這根好竹子……我服氣!」二伯一邊說,一邊氣呼呼的揉捏著手上內觀穴。
沈京也確實是學藝精湛,只是奈何既生瑜何生亮,從小到大唸書也好實習也罷,有個沈軒在前頭搔首弄姿的一路狂奔,沈京走路快一點大家誰都不在意。
二伯畢竟老了,心臟又一向不好,沈軒不敢惹急了他,無奈苦笑:「您消消氣,我不是這意思。」
「你要真不肯接這醫院,你就是這個意思!」
沈軒沉默著不說話。
二伯緩和了心情,開始對這個最器重的侄兒循循善誘:「你和盛承光不是好朋友嗎?盛家現在雖然還不是他掌權,但是盛明華一個女人,盛齊光身體我們都知道,盛家以後還是盛承光的,你有什麼可怕的?」
沈軒聽到這裡忽然說:「您別說了,我去就是了。」
二伯以為自己的話奏效,滿意的點點頭,站起來親自送了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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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沈軒是不想再聽下去了。
盛承光、盛承光……大家都說他和盛承光是發小,但是哪有發小是專門給發小一家看病的?
沈軒覺得難堪。
可他這時候已經參與主導治療盛齊光的醫療小組了,他心裡再覺得難堪,盛承光和他之間確實情誼深厚,齊光的病也耽擱不得,再找不到合適的捐獻者,這個孱弱少年就快撐不下去了,盛家的私人醫院裡收集了許多rh陰性血捐獻者的資料,他接手過來確實也對治療齊光的病有幫助。
沈軒坐在自己堆滿了醫書的書房裡,特別灰心的想:大概是命運吧。
子時的出現也如同命運安排的一般。本來私生女這種事不要說盛家,連沈家都有那麼幾個,根本不足為奇。沈軒提出用臍帶血救齊光這個方案,起初是希望齊光的父母能不能再要一個孩子的,誰知道盛承光這個變態會找上了子時。
子時、子時……太可憐了,像做實驗的那種小白兔,柔弱無害,做完實驗給它推一針空氣針,它臨死前還單純的看著你呢。
沈軒可憐著可憐著,就不能自拔了。
但那是盛承光的女人,沈軒出於身份地位也好、發小情誼也罷,都不可能沾染分毫。所以他將那份情緒收藏的非常好,直到被馮一一發現了。
馮一一這姑娘是個奇葩,沈軒就沒見過像她這麼怕死的。畫圖時圓規戳破了手指頭都要來打一個破傷風針,一年起碼做四次體檢,還有一次她哭喪著臉來醫院找他,說身上莫名起了小紅點,要求化驗血。
沈軒還真給她化驗檢查,最後查出了結果,他嚴肅的叮囑她:「晚上睡覺前記得關好紗窗,這時候的蚊子小小的,叮了包不癢就是一個小紅點。」
……
可是這麼怕死的馮一一,卻在某天被沈軒撞上在一個酒吧裡喝酒。
這太奇怪了好嗎!連喝飲料都怕糖分過高危害健康的人,居然喝起了龍舌蘭?!
沈軒俊秀的大長腿微抬,往她身邊的高腳椅上一坐,一直她周圍轉來轉去的幾隻「蒼蠅」自動消失。
沈軒好笑不已的戳戳趴在那裡的人,「喂,破折號!」
那是謝嘉樹給她取的外號。
已然微醺的人果然立刻抬起了頭,可是她在哭,淚流滿面,眼睛因為流淚顯得格外乾淨,如同雨後青山,令人心折。
沈軒愣在那裡。
「哎?」他有點慌,心跳都加速了,「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她點頭,沈軒急忙問:「你哪裡不舒服?」
馮一一開始小聲哭泣,一邊哭一邊捶胸,沈軒去拉她手,反被她拉著手一起捶,一邊捶還一邊哭嚎:「不舒服……快死了……心裡不舒服……」
觸手可及皆是綿軟一片,雖然還隔著衣服,但沈軒迅速起了反應,有點點不好意思的想:別、別這麼客氣好吧!
那晚他把爛醉如泥的馮一一扛到他的單身公寓裡,收留她住了一晚。房間大床當然要留給女士,他自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大概是沙發太短他太長,這一晚頗有些輾轉反側,朦朦朧朧裡沈軒寂寞的想:是太久沒有過女人了吧?不然這小心跳噗通噗通的是怎麼回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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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醫生這條件,又長得禍國殃民,只要他勾勾手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帶著馮一一殘留給他的那點異樣,他家二伯為他張羅相親時他難得的露了一面。
結果都沒勾手呢,對方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就追著他跑了。
沈軒的情史還算正常,有過純純蠢蠢的初戀,有過各類型的漂亮女友,甚至荷爾蒙最旺盛的時候有過幾段刻骨銘心。可他從來沒想過定下來,他的征途是星空和大海,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定下來。
不過晚上一個人睡有時會寂寞,有個漂亮姑娘陪著你,自然是極好的。
沈院長那一陣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可惜不妨一時馬失前蹄,一個意外中把手都給摔折了。
一個頂尖的外科醫生傷了手,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傷了命根子還慘。沈軒覺得天彷彿都塌下來了。那個女孩子也來自一個杏林世家,出了事以後家裡就勸她趕緊斷,她起先倒是還對沈軒抱有期望,但是架不住沈軒他自己整日愁雲慘霧,女孩子一看他手廢了命根子也不靈了,果斷就把他給踹了。
雪上加霜,沈院長傷心死了。
傷心當然就要喝酒,沈軒就天天泡在酒吧裡,沒幾天,居然又遇到了馮一一。
那時候謝嘉樹已經去了美國,馮一一也變得不常來醫院了,偶爾見面的時候,沈軒發現她整個人都變了,以前是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現在人變得沉靜,居然有點女人味了。那天也是,他正在酒吧老位置喝酒,遠遠的吧檯邊站了一個姑娘,還沒看清臉就覺得感覺甚好,再一看他就驚了一下。
驚豔。
儘管後來沈軒覺得他一定是當時喝多了,但是當下他真的覺得:哎喲!不錯哦!
抱著那點小心思,他那天裝作借酒澆愁,成功摸到了馮一一的小手,可惜他演技太棒太逼真,一不留神真的喝多了,後來對她說了些什麼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才知道,他把什麼都說了!不止是那個姑娘甚至不止是子時,連從小到大對盛承光的那些複雜情感都說了。
沈軒悔的腸子都青了!也覺得自己這狀態實在太愁人太丟臉,經此一役,他振作起來好好養了一個多月,拆掉石膏之後手臂竟然奇蹟般的毫髮無損!
沈軒頓時覺得馮一一這姑娘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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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軒的父親是沈家的一個大奇葩,典型的紈褲子弟,依附著家族生活,一輩子毫無建樹。但他對兒子極好,沈軒從小要什麼就有什麼,沒錢花了他就典當家裡的古籍醫書。
族裡人哪捨得沈家的傳家之物流落到外面啊?他當出去一次人家給他贖回來一次,還登門再給他一筆錢。
沈軒媽媽當年是聽從父母安排嫁過來的,誰知嫁了這麼一個人,她意難平,生下沈軒後沒幾年就離婚改嫁去國外了。
沈軒很愛父親,但是童年時期那份恥辱感深深的印在他心裡,他害怕被拒絕,所以從不主動。
可是你跟馮一一比被動,比不過啊!
眼看謝嘉樹都要回來了,沈軒年前收到風聲,心知再不出手就真晚了,這才有了那第一次的車內強吻。
也不算強吻……吧?
反正他很開心,回去一路上都在聽情歌,晚上做夢還夢到了父親,父親不像往常夢裡總在被族人輕視取笑,那夜沈軒夢裡的父親坐在家門口小花園裡,笑眯眯的逗著他那隻鷯哥,就像沈軒很小、母親還沒離開家時一樣。
沈軒醒了想想,他想這應該是父親的託夢,應該是父親也覺得馮一一好。
沈軒人生第一次主動了一回,還主動的非常動人。
可是也是到這時才知道,這個世上除了已經離開的人,像父親,還有一種人也是他無論如何求不到的。
心有所屬的人。
他就不明白了,謝嘉樹到底有什麼好?值得她這麼多年還忘不掉?
沈軒為馮一一做盡了一切他底線之內的事情,那些事,以前他做個一成都足夠他的前女友們感動的哭暈過去,可馮一一還是選擇了謝嘉樹。
沈軒必須離開啊,他又不是m,待在這裡放任自己越陷越深,不是人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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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這麼多年他也只執迷不悔過一個馮一一,他人生的大多數時候都在鑽研醫術,從北美到北歐,所到之處的醫學院都十分歡迎和挽留沈教授,一路繁花相送,沈軒的情傷被治癒了一大半。
他優哉游哉,在挪威的貝根眺望峽灣,在芬蘭的拉普蘭感受極夜,沒有盛家煩人的rh陰性血,夾一本北歐神話,在瑞典王宮的中央廣場能安逸的靜坐一下午。
就是這樣安逸的某一個下午,沈軒在瑞典王宮旁救下了一個哮喘發作的女孩子。
女孩非常年輕,醒來後神情茫然,雖然是輪廓深邃的歐洲臉蛋,但是那神情有一刻令沈軒覺得有些熟悉。
女孩名叫愛麗絲,沈軒聽了這名字更加想起馮一一,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愛麗絲已經沒事了,手托著腮痴痴的看著他:「哇……」她的英文非常流暢,「你笑起來像天使。」
沈軒的老臉微微一熱,接著便瀟灑聳聳肩,「我是白衣天使不錯。」
「你的發音簡直像首曲子~」愛麗絲痴迷不已的大加讚歎。
「唔……謝謝。」悶騷沈醫生心裡笑翻了天。
「你不笑的時候,像雕塑。」愛麗絲已經深情款款。
……
沈軒人生絕大多數的感情經歷都是被人倒追,這方面他經驗很豐富。歐洲女人也有過,但是像愛麗絲這麼直白熱切的還是第一次。
沈軒甚至有些膽顫心驚了。
愛麗絲感覺到他的抗拒,抓著他、淚眼汪汪問:「你不喜歡我?!」
沈軒倒沒有不喜歡,只是……「我已經不年輕了。」
年輕的歐洲女孩,一雙眼睛彷彿維納恩湖的湛藍色的水面,羞澀又歡喜的盯著沈軒看了半天。
「沈……」她忽然解開了身上的連衣裙,「我想和你好……」
蹩腳的中文台詞,簡直是八十年代□□手抄本裡的,沈軒那時正在回覆謝嘉樹的郵件,心事重重,眼角瞥到白花花的一片,一回頭,頓時渾身的血都往腦子裡湧……他抓起一旁他的長大衣裹住她。
愛麗絲被裹得動彈不得,無辜又羞澀的看著他,腦袋輕輕在他胸口蹭蹭。
沈軒又氣又好笑,強硬的裹著她不許她動,對她說:「你才二十四歲,你的人生剛剛開始,你還沒見識過太多的男人,我對你來說應該就像你的名字一樣,是一個夢境而已。我不希望你就此停頓,等到二十年之後再後悔,懂嗎?」
愛麗絲點點頭,然後很沮喪的說:「我就知道是因為我的名字……我的表姐叫維多利亞,我從小就很羨慕她的名字,我想跟她交換!」
沈軒無語了。他已決定立刻回國,這樣也正好給這姑娘時間冷靜考慮。
親親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他說:「愛麗絲,我要回中國一趟,可能時間會很長,一年、兩年都不一定。但我還會回來這裡,因為我在這裡有未完成的事情。我們做一個約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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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軒帶著美麗姑娘的約定回國了,去救昔日動過心的女人,去為情敵想辦法生孩子。
這事兒上沈軒挺佩服自己的,想想看能有多少男人有這個胸襟情懷?就算有,他們碰上的可不會是謝嘉樹。
謝嘉樹這個人吧,實在是變態又痴情得令人不忍直視。子宮肌瘤這種普通手術,他居然能跪在手術台前演一出生離死別……當時在場都是沈軒的學長學弟同事好友,一個個眉來眼去的差點沒把沈軒給臊死。
他對馮一一的心意也徹底淡了。
想想看,有一個人把你當做他的全世界,你還要其他人的愛意做什麼呢?
這樣想著,沈軒就想起那個連他搖頭都覺得帥氣的小姑娘來。
心裡癢癢的,像是底下有嫩苗即將破土而出的土地。他站在窗前打電話,窗外是深秋的落葉蕭蕭,他非常想念北歐萬里無雲的晴朗天。
「沈!」
愛麗絲歡呼雀躍的聲音傳來,北歐的藍天白雲立馬浮現在沈軒眼前。
沈軒握著電話,心情一瞬間變得極好。
「過得好嗎最近?」他愉悅的低聲問。
「除了我很想你,一切都很好!」愛麗絲開心的說,「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沈軒笑了:「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要回來了,小姑娘。那個關於等你長大的約定,我們或許可以開始踐行了。
「女士優先。」
「我改名字啦!我表姐說她不能和我交換,畢竟她以後要登基,一個女王叫□□麗絲不是太好……但是她答應把名字和我分享!我也可以叫維多利亞!你開心嗎?沈!」
維多利亞、維多利亞……維多利亞公主?
王室?!
沈軒從北歐的藍天白雲裡一下子驚醒!
他的小姑娘,來自瑞典王室?!
「沈!你的好消息是什麼?!」新出爐的小維多利亞在電話那端開心的問。
沈軒深吸一口氣,「稍等。」
放下電話,沈醫生揉捏著手上內關穴……他剛才要說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