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後一次和沈欽聯繫是什麼時候?」關鍵時刻,連景雲沒有廢話,剛上車他就問,手扣在手機上,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給宋隊電話。
「
前天晚上,」劉瑕說,她僅僅只是稍作猶豫,「算到現在,已經36個小時了。」
「平時他和你聯繫的間隔大約都有多久?」
「幾小時吧,」劉瑕說,在連景雲詫異的眼神裡,她有點輕微的不自在,但這尷尬很快為對沈欽的焦急取代,「別這樣看我,你知道他有監控到我的辦公室,知道我什麼時候有空,那時候他一般都會冒出來聊兩句,並不是整天沒事做就和我糾纏。」
「不是嗎……」連景雲暗自嘀咕,但沒再繼續追問,「昨天他消失了一天,你有試圖聯繫他嗎?」
「沒有,我以為他在忙Lucy的事,Lucy配合調查的前提,是讓沈欽幫她辦出身份,讓她擺脫國內這攤爛事,去國外生活。」劉瑕再度有一定的尷尬——這個理由當然很冠冕堂皇,但現在公孫良的筆記本電腦還下落不明,以連景雲的能力,他很難不有所聯想——
果然,連景雲劍眉微蹙,望著她的眼神也深邃了起來,「所以……那天你和Lucy談的,就是這件事嗎?」
隱約的指責與明悟,在言外流轉:如果僅僅是這樣,她有什麼不好對連景雲坦白的?她在瞞著他,他也知道,沒有人提起,但生疏感已不其然向上湧動,在過去的那段時間,有一種變化正在發生,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比以前還要更遠。
連景雲沒有變,變的人是誰?
「……並不止,還有公孫良的筆記本電腦,根據Lucy的說法,公孫良的後手確實是儲存在裡面,在她這次出差前,公孫良已經意識到了危險,所以把電腦給她,如果出事的話,希望她能以此為籌碼營救自己。」劉瑕硬著頭皮說。說了尷尬,但再裝糊塗,真的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她不信任警方,只相信沈欽和他背後的沈鴻派系,我也只是個傳話人……在確定沈欽的想法,以及Lucy本人的安全以前,我不便告訴你。」
這是合理的考量,警方畢竟不是私人,無法通融,更很難說絕對可靠,檢驗科被滲透的那位雖然級別極低,也是個警示,不論沈欽意願如何,為Lucy的安全考慮,這個筆記本電腦的下落,顯然不宜一開始就知會警方。
連景雲沉默下來,車內氣氛從緊張逐漸回落,劉瑕把方向盤打上拐道,駛入環城高速,順手戴上墨鏡,意圖游移於抵禦陽光和連景雲的目光之間。
「為什麼?」
「?」她的手緊了緊,這對話的走向,她很不喜歡。
「在你心裡,不告訴我,不是為了Lucy本人的安全,主要,還是為了沈欽的意願吧。」連景雲轉過臉看她,表情認真而平板,就像是在辦一樁切身案件,因為太牽扯情緒,所有外露的感覺反而都收了起來,「以往,你不是這樣的。」
以往,她的所有咨詢案件,都是為連景雲而接,以往她會把連景雲的意願,放在第一位考慮,以往,即使是要顧慮到Lucy的安全,她也會先行告知連景雲電腦的存在,這不僅僅是信任,還是親近的象徵。現在,信任還在,但更親近的人,已把他取代,他不再是第一位,他一直沒有變,是她變了。
「……」劉瑕張張嘴,首次感到無言以對,她最終強拗地說,「如果你是在說我和沈欽……別想太多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從沒有改變。等這件事過去以後,他就不會再出現在我身邊了。」
她對他說過的話,是的,她對他說過,在西北難得的春日和陽之下,在那個長長的塑膠跑道上,漫步閒談間,她曾那樣平平常常又認認真真地對他說過。「我才不會早戀,你白費心了,我一輩子都不會戀愛結婚……這事,永遠也不會有改變的。」
她還小,才剛上高中,身量剛拔高,像柳條一樣婀娜多姿,吸引著少年的視線,那是個升學導向的高中,集合了全市精英學生,但即使如此,她的情書也從來都收個沒完。連景雲半開玩笑,要她注意早戀風波——這其中或多或少,蘊含了醋意,隨年歲的增長,慢慢發酵出的歡喜愛慕,到了快開花的時候。
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才那樣說,她知道,連景雲總能分辨出,她的話是不是認真,她知道他足夠靈敏,總能領會到她言外的拒絕。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有充足的理由這麼想……這句話她從來沒重複過,他也沒有再試著做過改變,不是不想,和她一樣,他怕求不得,最終什麼都失去。
那時候,她確實曾有那麼一點……喜愛他,他是她和正常世界聯繫的唯一紐帶,那情感對她來說,已無限地接近於愛,雖稀薄,但對她來說是那麼罕見,曾以為會銘記一輩子……但沒想到,這麼快就為時間沖淡,他的地位,已被另一個人取代。
即使是她,也應該有點感慨,這很不應該,她不能這麼做,應當馬上得到糾正,劉瑕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連景雲此時的心情,只是……她已完全無法再被觸動,她現在所考慮的只有沈欽與他的下落不明,是的,他的安危應當暫時不是問題,但……
——原來,感情這種事,比所有金錢往來都殘忍,一旦轉移,就再沒有痕跡,甚至連轉賬明細,都會模糊,不知時地,發展得好快,劉瑕也不禁暗暗心驚,原來,現在的沈欽,已經真真切切,成為了她生命中有史以來最靠近愛的存在。
「……你以為,我會那麼狹隘嗎?」
連景雲似乎也梗了一下,再開口時,隱隱有點怒火,「你以為我是在妒忌?」
難道你不是?
劉瑕沒說話,只是望著前方關注車況,側顏繃緊,柳眉微蹙,這樣看,她身形更加單薄。
連景雲望著她,眼底的怒氣漸漸消散,感情沒有遮掩,漸漸加溫,這姑娘,他從小就被吸引,一路呵護長大,盡他所能,即使……即使最終仍然不是他的,但又怎麼不希望她好?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不是我……你為自己劃了一條線,劃出線那天起,再也沒有人能突圍一步。」
「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他能去到線裡面,哪怕只是一點點,為什麼我卻不行。」
「是因為我媽嗎?還是因為我自己?是什麼讓你否定掉我。」
他的聲音,是千噸痛鍛成的凜然,但連景雲沒有逃避,沒有哽咽,沒有責問,只是這樣平平淡淡地提起來,坦然地索求一個答案。
對此時的他,對豁出去到這步的他,謊言是侮辱。劉瑕收回眼光,慢下油門,漸漸把車切入蛇山出口,在高速外的青翠芳草裡,隱隱能看到一對小兒女牽著手走路,如她和連景雲,青蔥時光,不管在江南漠北,回憶裡來看,都是一樣悠然。
「是因為你。」
她迸出回答,「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不是因為鍾姨,是因為你。」
連景雲的眼神,一下亮了起來,像是超新星爆發前的弧線,所有的疑問、壓抑與痛苦都匯聚成一點,是因為他?他有哪裡不好?沒開始就已經出局?
「……明白了。」
幾秒後,他把頭扭向窗外,聲線悶悶的,但態度已恢復專業。「之後再說,現在……還是先來討論沈欽的事情,這裡距離月湖山莊,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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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劉小姐。我們不能讓您進去。」十數分鐘後,月湖小區的崗亭前,保安有些尷尬地說道——他還是那天提議用電瓶車把劉瑕送到24號別墅門口的熟面孔,「這個,上頭有指令,您的通行權,幾天前就被收回了。」
連景雲想要爭執,但被劉瑕攔住,「我是來找沈欽先生的,你知道他是誰嗎?老先生的孫子,上次送我出來那個。」
保安在她的眼神裡,有點不自在,像是一切都被看穿(事實也的確如此,本地人,好鑽營,有兩個兒子,經濟壓力大——也因此很容易被打動),他囁嚅一下,眼神飄飄崗亭,只是笑笑。「這個……」
「沈先生前天回來以後,有沒有出去過——我知道你不方便回答,你別說話,不用說話,只聽著就好,我現在問你,沈先生回來以後,有沒有出去過?」劉瑕緊盯保安,慢慢地問,「很好,我明白了,這幾天,沈家還有誰來過?大先生?大姑姑?二先生、四先生?二姑姑?」
她逐個逐個,把沈家人的名字念出來,片刻後點點頭,「謝謝你,沈先生不會虧待你的——我們回去。」
連景雲默不作聲,和她一起回到車裡才說,「怎麼樣?」
「情況比我想得好一點,」劉瑕不避諱,長出一口氣,心跳這才平復下來。「不是D租寶事件,是別的事……他人還在別墅群裡。沈二和沈鑠這幾天也沒來過。」
還在別墅群,就是和老爺子在一起,不管老先生怎麼把孫子當槍,總不可能危害到他的性命安全,沈江要為了D租寶事件來收拾沈欽,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帶走,不可能還留在這裡。他不親自過來,也很難不為人知地騙出沈欽,這些推理環節,連景雲也是一眨眼就能反應過來,「那沈欽怎麼會忽然失聯?最重要的是,你不是一向是老爺子的寵兒嗎,怎麼現在忽然間失去通行權——現在,我們該怎麼接觸到沈欽?」
「失去通行權,可能是上次事件的結果,」劉瑕一邊說一邊推理,「不對的,時間點是幾天前,和沈欽回來的時間幾乎重合……這幾天沈二基本都不過來,大姑姑和沈鴻現在都還在……我大概明白了,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應該還是和沈二有關,包括沈欽現在失聯,也是如此。沈二手裡,果然不止握著那麼一點消息……」
她頓了一下,瞥連景雲一眼:看起來,也無法繼續瞞下去了,他總是需要一個解答的。「沈二每一次想破壞沈欽和老爺子的聯繫,都會拿我開刀,我的學費和包養傳言、我媽自殺的事,每一次爆料都會逐漸升級——這其實是個極大的疑點,但現在先不說什麼……我估計,這一次他是又做升級,把另一個更大的秘密說出來,這一次,連老爺子都被他打動了……當然,表面上,他還是利用了大姑姑來當槍……」
?
連景雲沒說話,但表情很明顯:過去的事情,挖到母親那一步已經差不多了,再要往下,還有什麼好挖的?
「一會進去當面對質就知道了。」劉瑕說,她已經下了決心,就不會再被干擾,再者,現在連景雲的變化,已非她的優先考慮,情緒集中在另外的焦點上,「這一招雖然已經用爛了,但其實還挺奏效,他們肯定是把沈欽關起來了……雙方說不定爆發了很嚴重的衝突,我們最好馬上進去找他。」
「怎麼進?月湖這邊的安保當然是最高級的,」連景雲疑問,「想要闖進去,不太可能,即使我能幫你放倒一個保安,我估計你也很難跑到24號別墅——」
「不需要。」劉瑕說,「我有辦法。」
連景雲吃驚地望著她,片刻後若有所悟,眼神微沉,但沒開口反對。
劉瑕拿出手機,吸口氣,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我。」對面一接起來,她就說,「我想請你幫個忙……我現在在蛇山月湖小區門外,我需要進去辦點事,你在這裡有產業嗎?」
「沒有的話,你能找到朋友幫我這個忙嗎?」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會滿足的。」劉瑕把手機拿開,沖連景雲點了點頭,輕聲說。「辦妥了。」
大約五分鐘後,保安亭接到了電話,保安拿著電話,吃驚地望著堵在入口處的大眾,劉瑕衝他肯定地點點頭,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猶豫一下,手握著電話,和同事略微商討了幾句——
門桿冉冉升了起來,劉瑕把車開進小區,立刻掛掉了電話。
這很不禮貌,不過,從頭到尾,坐在一邊的連景雲,都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