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奇葩

「你是出於什麼理由殺害前兩個受害人的。」

「我沒有殺人。」

「那你為什麼離開酒店?」

「這是我的自由,我覺得受到監控,我感到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我決定給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

「那你怎麼解釋你跟隨劉小姐和她男朋友,並且襲擊她的行為?」

「我當時並不理智,情緒過於激動……我認為是她栽贓陷害了我,我願意向她道歉。」

「你的匕首和改裝過的鞋是哪裡來的?你知道你將因為持有匕首受到指控嗎?」

「……」

「你在口供中說,你沒有離開過城隍廟,但我們的監控拍到了你進入廁所之後換衣出行的一幕,你能對此做出解釋嗎?」

「這是篡改過的畫面,這個人不是我。」

「你怎麼解釋你和某公司的關係?你說你是公司僱員,但你只是冒用了身份,那邊公司否認有你這個僱員存在。」

「……我不知道,我就屬於這間公司,我是被派到中國公幹的。」

「那你有沒有Email或是身份文件可以證明這點?」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感到累了,我需要休息。」

『滋』的一聲,電腦畫面跳到了囚室,威爾森正枕著雙手,百無聊賴地靠在地上,望著鐵柵欄發呆——不像是一般的待審嫌疑人,他被關押在了戒備森嚴的單間裡,房間特意安排得相當狹小、昏暗,就彷彿是軍隊中的禁閉室,但從威爾森的表情來看,對這樣的待遇,他適應得還算良好,至少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焦躁。

「給他再換個房間。」劉瑕說,她一瞬不瞬地望著畫面中的威爾森,語氣有條不紊,「換到真正的禁閉室裡去……隔音效果要絕對過硬,門一關上就沒聲音、沒光亮的那種。接下來24小時就讓他在裡面呆著好了,24小時不夠,72小時……這種絕對的靜音□□,比關塔那摩愛用的水牢、電擊都更有效,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會開口的。」

她淺淺地笑了笑,語氣怡人,「他會恨不得把什麼都和我們說的。」

祈年玉和幾個小夥伴不安地交換了幾個眼神,個個都顯得欲言又止,就像是昔年被劉瑕嚇到的連景雲,就連張局也有幾分不適,不過,連景雲並沒有類似的表現,他就事論事地問,「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嗎?很明顯,威爾森現在是打定主意要走不合作路線了,我想他的僱主應該給他分析過,只要他不開口,這個遊戲,還有得玩——超期羈押現在查得非常嚴,如果在半個月內取不到口供或關鍵證據的話,我們只能放了他,或者按故意傷害未遂來起訴,他有足夠的動力去拖時間,再加上他有軍隊經驗,只要在軍隊裡被關過禁閉,對這種靜音□□的抵抗力應該都比一般人要強……」

「所以,單純的靜音不夠。」劉瑕從包裡掏出一個U盤遞給連景雲,「不定時給他播放這盤錄音,不要遵循任何規律,這會有效地增強他的焦慮感。」

連景雲打開U盤,好奇地點開文件聽了下,「嗯……沒聲音啊?」

「只是你聽不見而已——不要放了,這種次聲波對人體的傷害很大,聽久了會煩躁、頭暈和嘔吐,連續播放十幾小時以上,可能會留下不可逆轉的後遺症。你們最好給囚室附近的工作人員配備降噪耳機。」劉瑕說,她有點遺憾,「可惜了,外交敏感案件,只能先做到這一步,允許正面審訊的話,會有更多辦法對付他的——記住,不要有任何規律,不要讓他有長於10分鐘的睡眠時間,但也不要一次超過三小時,太久了他可能會死——」

她的語氣先有點凝重,但隨後又轉為愉快的微笑,「那我們就拿不到他的口供了。」

祈年玉等人均發出乾笑,張局摸摸後腦勺,沒頭沒腦地忽然問,「沈先生那邊出院了沒?」

「還沒,」劉瑕的動作頓了下,回頭和張局對視幾秒,以張局多年的氣勢,在她的眼神下也依然不禁倒退了幾步,顯出訕然之色,他自以為看破了劉瑕今天特別『非人』的原因,但殊不知這並不能給他帶來多少主動。「醫生說最好留院觀察24小時——我現在正要去給他辦出院手續。」

「好好好。」一排人讓路方便她出去,不大的辦公室分開至少兩米寬的空地,所有人都縮在兩邊,畫面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劉瑕並不介意,她語速均勻地走出去,連景雲從背後追上來。「——我陪你一起。」

他沒提沈欽的事,也沒提她對審訊威爾森所表現出的愉悅與鎮定——說白了,審訊就是摧毀嫌疑人的過程,任何警察都不會被這一點嚇倒,劉瑕所表現出的輕快才是問題所在——在這麼多年過去之後,他終於沒有了疑惑與不適,不再告訴劉瑕『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往前走去。

#

「張局有沒有問你要截圖證據?」在去醫院的路上,劉瑕問連景雲,「這個案子現在已經通了天,關鍵證據不允許模糊不清,我想,他應該會給你施加一些壓力。」

「目前還沒有。」連景雲回答得也很坦誠,「張老師應該是承擔了一定的壓力的,尤其是這個案子牽涉到了敏感公司,大使館也發來照會表示關切,細節上必須做得很謹慎……不過,案件還在偵破中,我們也有了羈押威爾森的有力證據,所以他也應該不是很急……不過,如果真的能撬開威爾森的嘴巴的話,沈欽的過去,不可避免地還是會暴.露出來,關於這一點,你想好對策了嗎?」

那張帖子是兩個人一起看的,對於透露出的模糊信息,以他們的智力也都能有基本的推測,其實,沈欽過去遊走於黑色面的經歷曝光,對他們並沒有實質性的影響,頂多就是領導產生顧忌,研究決定,日後不能參與到連景雲的案件偵破裡來,但這對沈欽和劉瑕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再者,連景雲也不是每一次都會接到必須要沈欽幫忙的案子的。真正需要顧慮的,只是沈欽自己的心情而已,過去被挖掘,對他來說當然是又一個Trigger,他是不是已經做好準備,重新面對這一切了?這個問題只有他自己能回答得上來。

「沒有,」她老實地說,「我也不能因此停止審訊威爾森,藏在背後的那個人過於危險,我甚至懷疑……」

她頓了一下,慢半拍地領會到連景雲話裡的意思:作為受害人和謀害目標,也是警察保護的對象,沈欽於情於理都應該對案情做出自己的解釋,之所以還沒有訊問他,除了他還沒出院外,也不無照顧他特殊情況的情分在。張局應該的確沒有催連景雲,只是委婉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就如同連景雲現在所做的一樣。

她沒說話,但略帶懊惱的表情說明了一切,連景雲笑了笑,伸出手拍拍她的頭,語氣帶著心知肚明的調侃,像是看透了什麼,「今天的狀態,有點失常啊?」

劉瑕摀住頭瞪他一眼,連景雲嘿嘿笑,「我幫他辦出院去,你先去看看他吧。」

他把劉瑕手裡的出院通知抽出來,劉瑕輕喊聲『還給我』——她伸手要搶回來,連景雲舉高手,劉瑕撈了兩下都沒撈到,只好氣悶地瞪著他,連景雲衝她眨眨眼,轉過身吹著口哨,悠悠地走遠了。

應該看出來了吧……他一直都在一邊,肯定是看出一點了……

垂下頭瞪著空蕩蕩的手心:出院通知單被搶走,她連最後一個借口也失去,只能去見沈欽了……那個忽然撲過來,害她在胯骨上多了一大塊淤青,自己也進了醫院的……傻瓜……

她的速度並不快,走走停停,透著糾結,劉瑕不願去想她為什麼會如此難以面對現在的沈欽,這情緒甚至讓連景雲都看出端倪:其實她也有足夠的理由對他生氣,這麼做根本就是瞎逞英雄,其實以威爾森當時的角度來說,她會被傷到的可能性極低,不像是現在,還落了個超大的淤青,走起路來都有點一瘸一拐的,且還背負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鎖,就像是她必須要為沈欽的入院負上全責……

「現在這個世道真是不一樣了,沒良心。」

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剛走到病房門口,門後就傳出了這麼一聲評價:說話的應該是和沈欽同病房的老大爺,因為疝氣開刀住院,沈欽昨天入住的時候他就好奇地問東問西,看得出來,性格很熱心。

「這都十點多了,起碼也過來看看對伐,我說小沈你別難過,不要這樣子唉聲歎氣的,一個女孩子沒良心,未必個個都沒良心對吧。」也許是沈欽特別有老人緣,遇到的大爺大媽都把他當寶貝來疼似的,先有個神助攻羽毛球大媽,這會疝氣大爺也是,語氣已經儼然把沈欽當自家晚輩了——真不知他們昨晚都聊了多少。「這個不好麼,你換一個好來,一整晚都唉聲歎氣,有什麼好沮喪的呢?」

「我……我不是沮喪……」沈欽的回應還有些慢,語氣也依然有些僵硬和彆扭,在陌生人跟前,他還是無法自如地表達自己,但和昨晚比起來又已有些改善,「我是……痛……」

「啊啊,那也是,也是……」大爺語氣有點尷尬,「畢竟是扯到……咳咳……扯到那裡了……」

沈欽發出了短促的嗚咽聲,悶悶的,像是被悶在被子裡,他的尷尬幾乎能聚集成烏雲下一場大雨,不過,大爺畢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他很快又振作起來,「其實這個也很正常,男人劈叉就是很容易……啊……那個……扯到蛋的……反正沒什麼大事,你也別難過了——你叫做是運氣好,要是真的扭傷繫帶,腫起來那就糟糕了——」

「……大爺……」沈欽的嗚咽幾乎已算是垂死中了。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大爺也笑了,「不過你這不僅僅是因為痛吧,看你失魂落魄的,怎麼回事啊?其實人家女孩子也未必就是不來,你別想太多了,時間畢竟還早麼——」

「我……我不是……因為她不來……我不想她來……」也許是因為兩人的關係已經到了蛋痛的層次——連這話都說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沈欽這一次倒是沒再迴避,聲音細小,語氣糾結,「我希望她最好別來……」

「啊?為啥啊?」大爺倒是詫異了,「這來看看不應該嗎?我聽昨晚那警察說,你是為了救她撲過去,不小心劈叉了,這才扯著——」

「大爺!」

「好好好,不說不說。」大爺又憋不住笑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覺得……丟臉啊……」沈欽的床邊傳來悶聲,好像有人在捶被子發洩情緒,「我寧可被刺傷……也不願意是這種傷,太……太……嘶!」

也許是動作過大,牽動了傷處,他痛嘶了一聲才繼續說,「太丟臉了……」

「……嗯……」雖然可以感覺到大爺想反對的好意,但他最終也無法太違背良心,還是只能勉為其難的認可,「是有點……」

「是吧,是吧。」沈欽說的每個字都透著情真意切的崩潰,「別人英雄救美都那麼瀟灑!就只有我!就只有我!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想裝一下都遇到這種詛咒,就不能帥氣一次嗎?她一定覺得我很蠢……唉!」

他唉聲歎氣起來了,「而且我就是很蠢啊……我早就知道可能會有危險,我都想好了起碼十個預案,涵蓋了大多數緊急情況,當然也有他威脅到劉小姐安全時候的處理辦法……我可以把她往後拖啊,我可以把他往後踹,從那個角度可以做那麼多事……而且,就是什麼都不做也沒什麼啊,我知道她上過女子防身術的課程,還是空手道黑帶……在那個距離,她完全可以保護好自己的……我有那麼多選擇,可是我就選了最蠢的那個……」

沈欽的聲調是真的懊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我的反應就是那樣,那麼多準備全都沒用,看到那把刀向她過去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擋在她和那把刀之間……」

第一個反應,就是擋在她和那把刀之間……

本能的反應,就是擋在她和危險之間。

劉瑕垂下眼,盯著白玉一樣的手指,它在輕輕地顫抖,她知道,因為那怪異的感覺又爬了上來,這世界運轉得有點不太對勁,居然有人想要擋在她和危險之間……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怎麼能被允許發生?從她誕生開始,就從沒發生,沒人保護過她,她也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她是如此強大,強大到不會受傷,她是如此危險,危險到無需懼怕危險……曾有人對她表示善意,伸出援手,但從來沒有人,在危險到來的那一瞬間,本能地想要攔在她面前,用自己的傷痕與鮮血,換取她的安全。

世界一定是錯了,一定有哪裡不對,她想,恍惚地回過神,聽著沈欽的聲音在懊惱地說,「她肯定覺得我很傻……我這麼愚笨,給她添了平白的麻煩……」

倒是看得透,把她理性的評價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啊?」大爺的不解在堆積,「你救了她,她不感激你,還覺得你給她添麻煩了?」

「唉,我真是太笨了。」沈欽沒在聽他的疑問,還在碎碎念,兩條對話呈現平行線,「真是不爭氣……」

「然後你還覺得自己不爭氣?」大爺的疑惑也在堆高,「那什麼,小沈,你要不要和醫生說,先別出院,再觀察兩天……做個那什麼,那什麼……腦部CT……」

他的語氣是真誠的不解,像是無法理解,這世上哪還有人,在用自己的生命掩護了另一個人,並為此受到不輕的傷勢以後,還會真情實感地責怪自己太傻,為被救的人添了麻煩——

是啊,世上還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傻瓜嗎?

這個大奇葩。

劉瑕想,她噗地一聲笑出來,抬起手遮住眼,唇角上揚,重複地想:這個大奇葩。

世界上也就只有這麼一朵的奇葩。

每一次回頭時看到的臉,麻木的哀痛的,痛恨的遷怒的,漠然的偽善的,無奈的遺憾的,那麼多表情交疊在一起,繼父揚起的手背後是母親驚慌的臉,父親遠走的背影周圍是所有人同情的眼神,在被告席,在那麼多個冬夜,在異國他鄉的岩石山崖上,人生中那麼多個時刻,她需要保護,但從沒有人出現,就只是不太走運,這是不是黑色幽默?如今她已不再需要的時候,卻有個人情願撲到她和所有危險之間,在那一刻他全然沒想到自己,在那一刻他想到的所有,只是他願付出一切,換她的完好無損。

可她已經不需要了啊,她想,她為什麼會被觸動呢,她為什麼會有感覺呢?從理性上來說,他的善意反而對她造成了負面影響,她應該責怪他的自作多情啊,為什麼她還會被感動呢?為什麼她的心跳還會加快呢?

為什麼她的眼睛會發熱呢?為什麼事實最終證明,明明是不需要的東西,她卻還是想要?為什麼會有這種危險、危險的感覺,就像是整個人都被搖動,就像是她的世界就要碎裂,但她只能站在世界中心張開雙手,迎接這樣的改變——

「喂?哎,張老師,我們剛辦完手續……」遠遠的走廊那頭,熟悉的聲音讓她一下回到現實,劉瑕拍拍臉,收起一切不該流露的表情,推開門走進去。

「啊……劉小姐!」沈欽立刻變成被單下的一雙眼,心虛得要命,「你你……你來啦……來多久啦?怎……怎麼沒聽到你的腳步聲?」

「你就光顧著哀怨了,還記得聽門外的腳步聲?」劉瑕沉著臉說,「下次還敢不敢這麼衝動了?」

「不敢……不敢了……」沈欽一點也沒有挾恩自重的意思,現在他是挾恩自輕,就恨不得把頭插.進沙子裡了。「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還能原諒你,如果是故意的話,你就死定了。」劉瑕說,她動作很大地收拾沈欽的雜物,大爺在一邊欲言又止,滿臉同情之色,「能不能自己走,要不要給你租輪椅?」

「能,能,」沈欽趕緊掀被子要下床,腳一沾地又縮回去,「嘶——」

「醫生早上查房說了,不要勉強,不舒服就還是坐輪椅。」老大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劉瑕白沈欽一眼,從牆角把輪椅推過來,扶著沈欽坐進去,連景雲正好也推門走出來。「啊,已經可以下床啦?那走吧,手續都辦完了,醫生有說什麼時候來複查嗎?」

在情敵面前,沈欽的羞窘更深,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還是老大爺代答,「一周後再來給看看就可以了,這個就是靜養,沒別的了。」

「真的嗎?」劉瑕有點遺憾,「不需要上藥?患處也不用打針?」

『轟』的一聲,沈欽都快燒起來了,連景雲忍不住笑,「好了好了,蝦米,別逗他了——」

他顯然有事,不斷翻手腕看表,劉瑕索性說,「沒關係的,你先走好了,沈欽可以走幾步路,到時候讓他自己上車就行了。」

「這……」連景雲還有點猶豫。不過沈欽顯然也不想被另一個大男人抱上車,他大力點頭,「你去吧,你去吧。我——嘶——我絕對沒問題的!」

連景雲對他揚起一邊眉毛,「好……吧,那我就先走了。蝦米,你今天不用過去了,陪著沈先生就可以。」

他沖劉瑕使個眼色,這讓劉瑕對剛才那電話的內容也隱隱有了猜測:既然是涉外案件,進展已超出張局掌握,看來,沈欽這邊,必須盡快拿出個說法了。

她垂下眼睛看看沈欽,對方也正若有所思地望著連景雲,似乎對他的言外之意有所領悟,令人振奮的是,他的表情並未流露太多牴觸,而是在和她眼神相觸時,雙肩一震,再度龜縮起來,顯然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問題還是眼前的羞恥與心虛感。

嗯,想想看,英雄救美的結果是劈叉扯蛋,這結果也的確……劉瑕抿抿唇,把笑意壓下去,但依然被沈欽發現,他敏感道,「你是不是想笑?」

「我沒有。」

「你騙我,你就是想笑。」

「……好吧,我就是想笑,你要怎麼樣?」

「嗚……」沈欽發出嗚咽聲,一手捧心,忍氣吞聲地說,「沒……沒怎麼樣……你想笑就笑好了……」

「不然你還指望得到什麼?」劉瑕把他從電梯裡推出去,穿過寬敞的大廳,走進春光明媚的中庭花園,病人家屬來來往往,長椅多數都是空的,她找了一張坐下來,對沈欽拋個媚眼,嘟起唇虛親一下,「愛的親親嗎?哪裡痛親哪裡的那種?」

沈欽的臉一下燒得通紅,他語無倫次,「你你你……你這個污妖王!哎喲!」

這下痛呼,很難說是因為動作的關係,還是因為劉瑕的調侃而起,劉瑕故作不解,「說啊,哪裡痛,幫你吹吹?」

沈欽狼狽地對她豎起中指,劉瑕衝他眨了一會眼睛,Hold不住笑起來,沈欽也跟著笑了——又小心翼翼看她的臉色,「……不生我的氣了吧?」

「你猜呢?」劉瑕說,她伸出手,把他的臉頰捏成長方形,沈欽口齒不清地說,「我知道我很笨……拜託別生我的氣啦!」

「你也知道自己笨哦?」劉瑕繼續用力,「你說你只想到飛撲過去……是因為你想保護我,你不想我受到傷害,這我理解,但……你想過沒有,要是你受傷的話……」

她掃了下方一眼,「嗯,不對,你現在已經受傷了——但假使你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的話,你考慮過我的心情嗎?」

沈欽更心虛了,「我……我……真的沒想那麼多……哎,等等!」

噌的一聲,幾乎都能聽到雙眼亮起的音效,沈欽慢慢、慢慢把頭抬起,雙眼幾乎變成心形,「你的心情……劉小姐——你——你什麼心情呀?」

「白癡……」劉瑕鬆開手,在他額前彈了一下,「我能有什麼心情?就算現在再擔心,分開幾個月也什麼都留不下來……你不覺得虧啊?」

「不覺得呀。」沈欽腆著臉抓她的手,被劉瑕躲開。

「那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現在答應你了……之後又把你忘記的話,你該怎麼辦?」

「有啊。」沈欽說——他不停地捕捉,終究把劉瑕的手握住了,「早就想好了——那就不要分開呀。」

「……」

「你說沒有人能在你的心裡留下痕跡,所有短期的情緒,都無法轉化為長期的情感,其實那解決方案非常的簡單啊——只要我一直纏在你身邊,讓你永遠生產著短期的情緒,不就OK了?」沈欽對她亮出一口白牙,情緒是凝練過太多太多的興高采烈,輕快中帶著那樣沉重而浩大的感情,藏著不容否認的覺悟,他並不是在豪言壯語地畫餅,而是在務實地闡述著解決方案,他真的能做到,真的願意做到。「如果分開會讓你忘掉我的話,那就永遠不要分開,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纏著你……那不就好了嗎?」

即使一輩子也無法真正地被愛上,一輩子也無法建立起真正的長期關係,也沒關係,就像是在每一次危難來臨時,他都會本能地擋在她身前一樣,想要和她在一起,是他的本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他就滿足。劉瑕瀏覽著他的表情,一時無語,她垂下頭,躲開了眼神的交流,摩挲著他指尖的薄繭。

「……你聽起來好可怕啊,真像是個變態Stalker。」半晌後,她這麼說。

沈欽大笑,笑完自己想想,「是挺可怕的,如果我喜歡的是一般的女孩子,一定是一場災難——」

「所以,我喜歡的才是你啊,劉小姐。」

「這麼說,你是因為只能喜歡我,所以才喜歡我的嘍?」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沈欽一下又手忙腳亂起來,「我是——我是——」

劉瑕偏過頭,欣賞著他的窘態,嗤地失笑。

「奇葩。」她說。「真是朵奇葩。」

還能說什麼呢?她在乎的,他無所謂,他想要的,這麼簡單,已經沒有任何借口,去抗拒這個事實:沈欽的的確確,給她帶來了那麼一點希望。

也許,她的生活會和現在不再一樣,也許,她能擺脫父輩帶來的血緣宿命,也許,她真的擁有了那麼一點點改變的希望……她是謹慎的,從不願盲目樂觀,也許還有些驕傲,不願承認自己也只是掙扎在命運長河中的一個普通人——如果對任何人都宣稱自己已經放棄,這樣便可避免失敗時的難堪,反而能擁有少許虛假的優雅,其實,在心理學裡,這樣的自卑陷阱亦很普遍,但事實並不會因此改變,再優雅,這也只是懦弱而已。不管多麼難堪,多麼狼狽,在掙扎的人,始終手持一線希望,他們始終都還有著那麼一絲的機會。

現在,再不承認,已過分矯情,劉瑕垂眼望著沈欽的手,這雙修長、白皙的手,牢牢地握住她的,和她糾纏在一起,怎麼也不願分開——終究,她沒想過放棄,終究,希望落到手中的時候,她的本能渴望,依然是握緊。

「你也許會受到很嚴重,很嚴重的傷害的。」她警告著說,盡最後的告知義務。

沈欽揚起眉,對她笑了,他讀懂了她的態度,笑得就像是剛成為全世界的寵兒——世界已絕不僅僅是對他溫柔以待,而是彷彿給了他自己最珍愛的寶物,他幸福到了極處,卻又還有些受寵若驚、不可置信,他的笑像是在問,「這,是真的嗎?劉小姐,這真的是我想的意思嗎?」

「……傻瓜。」她只能如此評價,握住沈欽的手,自然下拉,她靠過去,執行了昨晚在威爾森出現以前浮現的諸多欲.念總最旺盛的一個——

吻住了,沈欽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