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最後登機的一分鐘。

「熹熹,再見。」

「堂堂……再見。」

生命裡,不斷有人離開或進來,有人卻是一直最住在心裡,溫柔安放著最深處。現在要告別了,真要說一句再見也是很難。

其實,法國里昂的任職書早早就下來,全新的電子商務全球化市場已經打開,他這次出任的是zgm的海外業務總負責人。機會很好,林煜堂卻不是很想去。

這個世上總有很多事情比升職加薪更重要,比如父母,比如喜歡的女孩,比如一段已經過去的青春往事。他捨不得離開這個與她有關的城市,就算他常常出差,就算兩人不常見面都沒有關係。她有她的生活和未來,他一直知道;他還知道她什麼都不缺,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擾。他希望她幸福,無憂無愁,一生喜樂。可是有時候夜深人靜醒來,他還是會想如果她不幸福就好了,這樣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繼續打擾她的人生。

可是他必須接受一個事實,何之洲一直做得很好,比他更好。何之洲愛她,她愛何之洲,兩個人的世界很小,再也擠不下另一個人,就算他和她是從小的青梅竹馬。

所以他和她,必須走上兩條分叉路。

其實,林煜堂比誰都害怕這樣的漸行漸遠,他性子寡淡,在他人生留下痕跡的人和事都很少,沈熹是鮮亮又濃厚的一筆,只是終歸他和她還是輸在了有緣無分。

他畢業了,工作了,他和她的交集越來越少,明明她和他是一個院子長大的小孩。遺憾不許人緬懷,他感覺沈熹在小院蹦蹦跳跳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怎麼轉眼她就要嫁人了呢。

所以他想要自己更忙碌一點,轉行從技術做了業務,一步步往上爬,每天疲於奔命,似乎這樣才沒有力氣再想起,以及遺憾。脫離了技術單調乏味的工作內容,業務每天都會接觸很多人,大大小小的客戶、精于算計的同行,甚至是應酬場合的漂亮女孩。那麼多人,那麼多名字,他們大多只是記在他的腦裡,記在心裡的寥寥無幾。

最後他決定前往法國里昂,還是順從了父母的建議。上個星期,他媽媽給他打了電話過來。有些事他以為他們不知道,但是他們比誰都清楚。媽媽先說了很多家長里短的話,所有的鋪墊結束之後問他,問得小心翼翼又謹慎:「堂堂,熹熹都要結婚了,你是不是應該走出來了。」

他一時無言以對。

「其實……我們都知道你的想法,熹熹也是招人疼的姑娘,只是誰讓你們沒有緣分呢。聽媽媽的話,不要再為難自己了好嗎?媽媽知道……你忙你累都比不上你心裡的苦……媽媽真的太心疼了。」說到這裡,媽媽哭了,平靜了好久才繼續說:「其實我和你爸也不是一定要逼著你結婚,我們有你那麼好的兒子已經很滿足了。可是你呢,我只要想到以後你連個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媽媽就忍不住那個擔心……」

「所以我和你爸想好了,法國挺好的,你去吧。說不定多看看外面世界,心也就開闊了。你也不要擔心我們兩個,我們還年輕,都能自己照顧好自己,唯有你是我們最不放心的,其實就算你一輩子不結婚又怎麼樣呢,關鍵你要真正的……開心啊,這樣我和爸才能放心。」

林煜堂從小到大流的眼淚很少,但是他媽媽這通電話掛斷之後,他哭了。有些事他覺得自己做的很好,他們誰都不知道。事實是他們怕他太難過,所以才裝著不知道。

法國的簽證三個月前就下來了,最後安排國內工作到收拾行李,他只用了一個星期。除了父母、上司和幾個同事沒有人知道他要去法國。只是來到機場,他還是給沈熹打了電話。他始終做不到完全不打擾,也不想她以後為他這次的「不告而別」感到難過。

他不是不想告別,是害怕告別。至於沒有提前通知她,既然決定遠行,她就不必再為他的離開相送。所以一個電話就夠了,簡單地說句再見。

從此,你將永遠愛著,她將永遠美好。

——

堂堂飛走了。

機場告別電話最後掛斷,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沈熹忍不住哭了,如果打電話的時候她還忍著故作輕鬆,電話掛斷的那一刻,眼淚完全決堤了。

不舍嗎?當然,但是她更高興堂堂有了很好的人生路要走。有一個人,他陪著她長大,她早已經分不清她對他的感情。像親人那麼依賴,也像戀人那麼喜歡,還有朋友之間的相知相惜。堂堂說他搞錯過感情,她何嘗不是呢……

沈熹到衛生間洗手,盥洗台前的鏡子裡她眼圈微紅。她低下頭打開水龍頭,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抬眸掃了眼,看到了走過來的人是誰。

沈熹繼續洗手,陳寒也直接進了女廁所,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交談,只不過她洗好手來到烘乾機的時候,陳寒又朝她走了過來。

烘乾機呼呼地吹出暖氣,沈熹烘乾了左手烘右手,陳寒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開門見山地問她:「沈熹,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分到上官老師那裡麼?」

沈熹不說話。

陳寒笑了笑:「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麼,我親眼看到何之洲跟上官老師見過面。」

「這個事啊,我知道呀。」沈熹也笑了,學著何大神的樣子淡淡反問,「怎麼了,你覺得何之洲求了上官老師?」

陳寒冷嗤一聲。這個已經不需要她多說了。

「陳寒,我跟你說吧。」沈熹笑得更磊落,樣子也十分好看,「我不知道上次何之洲跟你說什麼,不過他一定沒有告訴你,今年《舞力全開》的最大投資商是誰。如果我真的想要動用關係,你連給我墊底的機會都沒有……不要這樣看著我,很驚訝我會說這個話是麼,還是覺得這個社會不公平,出身決定一切讓你感到不舒服。我告訴你,你最好擺正你的心態,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在努力。你有的我都有,你沒有的我也有,所以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以後,我都會比你走得更好也更遠。如果你再這樣心態不正,等我走上高峰,你依舊也只是一個在山底繼續憤恨的可憐人。到時候你也不要再仰望我了,因為我會高得你根本看不到我。」

烘乾機裡「呼呼」聲停下來,她的一雙手也烘乾了,沈熹將手放到羽絨服口袋,帥氣離場。一個字,爽!

最後感謝語文老師的栽培,感謝爸爸媽媽給了她機靈的嘴巴,歐耶!

只不過沈熹回到練舞室的時候,心底真的有了疑惑。不遠處上官老師正在指導其他選手。她望了一眼,心想:何之洲真的跟上官老師見面過嗎?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她有點摸不清了。

最後彩排結束,沈熹離開了電視臺,甲殼蟲開在城市的最中央,前方豎立著大幅看板依舊是幾年火熱的前戶外運動的牌子,廣告詞從未改變:「夢想是藏在城市地下的一顆種子。」她記得這個戶外牌子在去年的時候面臨了下架破產的困境,看板因為付不起費用消失在這個城市裡。

現在,它再次掛了上去。

今天她排練何之洲沒有過來,原因是明天他要陪她一塊比賽,所以他的工作行程提早了一天,現在正在s大的研究樓裡加班加點。

可是,她還是很想跳一遍給他一個人看怎麼辦呢?

沈熹回到了大學的母校,s大隔壁的舞蹈樓裡,曾經輔導過她的老師爽快地給了她練舞廳的鑰匙。她很快給何之洲發了短信,讓他工作結束直接來他和她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何之洲回她:「好。」

沈熹有點不放心:「你清楚在哪兒嗎?」

何之洲:「清楚。」

她又問:「那你說哪裡。」

何之洲:「你學校舞蹈樓三樓。」

好吧,真知道。她不應該懷疑高智商男朋友的記憶力的。

沈熹靠在練舞廳靠窗的把杆等何之洲。外面星斗月輪,沒有一絲雲影,下面偶爾走過幾個結伴的大學生。沈熹覺得這樣的時光很靜很溫柔。她想起了下午遠去的堂堂,以及等會就過來的何之洲,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確很幸運。所以她一定要很幸福才對,這樣才辜負這份幸運。

沈熹換上了紅色舞衣,音響的舞曲出錯了,放出了歐美勁爆的搖滾樂。她心血來潮想試試穿古典舞裙跳霹靂舞的感覺,跟著音樂節奏踩著舞步就開始了。

半個小時,何之洲直接從s大的北門過來。他打開練舞廳的門,站在門口輕咳一聲,頓了頓,試著開玩笑說:「你讓我過來……就是看這個?」

哈哈,好搞笑啊。沈熹自己也笑了,她收了收滿臉的笑意,對門口的英俊男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並說:「何先生,您先入座。」

何之洲聽從安排,端坐在練舞廳的黃色椅子,他看著沈熹調好了舞曲和燈光,然後美而不自知地立在了練舞廳的中間,她面容微紅,淺淺的燈光映在她嬌嫩如初臉蛋,有一種歲月天真的羞紅。

沈熹開始跳,柔情、鏗鏘、坦坦蕩蕩,仿佛一雙手慢慢地撥開了江南的濃霧,裡面立著一位紅衣女孩,美得驚心動魄。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最後沈熹停下來,何之洲已經入神地忘了鼓掌。沈熹調整好氣息,朝他做動作:「鼓掌啊,何先生。」

何之洲伸手鼓掌。

「怎麼樣?」沈熹問她。

何之洲:「很好。」

「棒不棒?」

「很棒。」

「美不美?」

「很美。」

……

沈熹抱住何之洲,又是熟悉的耍賴小模樣:「何之洲,你今天誇我那麼多,都把我誇得不好意思了。」

何之洲:「……」

何之洲覺得沈熹今天特別乖,雖然她一直在說話,但他感覺她今晚的心情是安靜的。沈熹說她要養精蓄銳,所以下車之後的一段路,他背著她走。

沈熹趴在何之洲肩頭不停說話,她說自己身體累了,但是精神還是很亢奮。所以他不止要要背她,還要陪她說話。

沈熹終於說到了堂堂,不過只有一句話:「堂堂今天去法國了,合同簽了五年。」

社區的歐式路燈一盞亮起一盞,何之洲靜默下來,然後他聽沈熹繼續嘮嗑:「我有點捨不得,不過更多是替堂堂開心,很快堂堂就會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了。」

何之洲輕笑出聲。

沈熹轉換了話題,是關於她複賽的舞蹈內容,一支舞一首歌一段情。她腦海裡已經有了一個關於《西洲曲》的傳奇故事,作為這支舞的編創者,舞蹈裡的故事自然也由她來編。

沈熹先告訴了何之洲故事裡的男女主角的名字:「女主角叫沈喬喬,是我最愛的名字。」

「可以。」何之洲說,其實他心裡的真實感受是:這個名字到底哪裡好了,又是藝名又是女主名。

可是沈熹就喜歡啊,完全戳中了她的瑪麗蘇少女之心。男主角呢,她也想了很久,名字一定要霸氣,作為沈喬喬會愛上的男人,他要有義薄雲天的情懷,驚天動地的氣勢,天天向上的精神,最後結局才能帶著喬喬獨步天下呀。

所以男主角叫……

「何霸天。」沈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