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翌日,千影山下起了綿綿細雨,屋內昏昏沉沉的一片。

小蘭花已經能下床了,只是四肢動作還是僵硬,她扶著牆壁在屋內來來回回的活動走路。東方青蒼實在閒得無聊,便從書架上隨便挑了本書出來,倚著窗戶看。

看見東方青蒼看書,這無疑讓小蘭花有些驚訝。在她的腦海裡,不管是先前主子給她訴說的傳說,還是前段時間她親眼所見的東方青蒼,她都覺得他是一個一不開心就用蠻橫武力解決問題的人,這樣的人,也會讀聖賢書?習仁者道義?

他只怕是……

忽然間,窗邊的東方青蒼看著書裡的幾行字忽然冷冷一笑,神色輕蔑,表情不屑。

小蘭花抽了抽嘴角,登時明了,東方青蒼其實……不過是在看看這些寫書的人有多蠢,然後在心裡嘲笑他們罷了。書中的道理,對於崇尚絕對武力的東方青蒼來說,都像是地上踐踏過的泥土,一文不值。

她不再看他,只專心走自己的路。

其實在小蘭花觀察東方青蒼的時候,東方青蒼也時不時抬頭掃她一眼。

因著現在小蘭花身體仍舊僵硬,步履蹣跚,走幾步歪一下,只要那邊的小蘭花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東方青蒼便會轉了目光瞅她一眼,但見她自己能爬起來繼續走,他便又把目光落到書上。

活像是在看孩子……

傍晚,千隱郎君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麼一番沉默得有著詭異和諧感的畫面。

他近了屋子走了好幾步,等到地上徹底沒有濕潤的痕跡了,才撤掉身上的結界。

他的出現打破了房間的沉默,小蘭花挪著步子儘量遠的躲開他,靠著擺了茶具的桌子站穩:「千隱郎君怎麼來了。」

「我自是來看你的。」他如是說著,卻先瞅了東方青蒼一眼,而後目光才轉到小蘭花臉上,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然後滿意的笑了:「阿蘭竟然已經能開始活動了嗎,看來適應得很是不錯。」

想到他這話背後的含義,小蘭花只覺得脊柱一陣陣的發寒,忙接了話道:「還不適應呢,走路老摔。」

「如此,還得多加鍛鍊才是,只可惜今日下雨,沒法邀你去花園散步,只好委屈你在這屋子裡走走了。」

小蘭花沉默,那邊的東方青蒼更是像沒聽見這兩人的對話一樣,只淡淡的看書,直到千隱郎君將話頭隱到了東方青蒼身上道:「東方兄今日看來似十分悠閒。」

東方青蒼沒應聲,千隱郎君便自己說道:「說來慚愧,我這千隱山中工匠十數人,研究了息壤數十年,卻無一人能成息壤為體,如今剩下的息壤雖已不夠再成一人體,但工匠們對此事卻充滿好奇,不知東方兄肯否為我千隱山上工匠解惑?」

「我的法術他們學不會。」東方青蒼冷硬的丟了一句話下來,在千隱郎君眸光微深之際,他卻丟了書,起了身,唇邊掛著往常一樣高傲的笑,道,「不過我不介意去解惑。」

他說著,往門口走去:「帶路吧。」

千隱郎君微微眯了眼睛,看著東方青蒼的身影沒有說話,東方青蒼轉頭看他:「怎麼,不去了?」

千隱郎君輕笑:「自是要去的,阿影。」他一聲喚,門外出現了一直跟著他的黑影人,「帶東方兄去工匠們的地方。」

「小蘭花。」離開房門之前,東方青蒼卻忽然頓住了腳步,他一轉頭,在外面雨幕的逆光之中,神色專注的看著她,「乖乖等我回來。」

他一轉頭,銀色髮絲劃出飄逸美麗的弧度,他身著黑袍,毫不猶豫的踏入了雨幕之中。

看著黑影人領著東方青蒼走遠。小蘭花有些失神。適時千隱郎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東方兄雖是男子,但容顏風姿,讓我等都不得不驚嘆。」

是啊,東方青蒼這傢伙讓人最無法原諒的事,大概就是他有一顆世上最惡劣的心,但卻有一張最傾城的容顏吧。

小蘭花心裡有些沉,東方青蒼那身體雖然根本無懼刀山火海,但一想到他昨日連傳音入密這種法術也要靠畫法陣來實現,小蘭花就有些皺眉。

她在心裡不承認她是擔心東方青蒼,她只是擔心東方青蒼撐不了多久,連累了她的計畫……

千隱郎君在桌邊坐下:「阿蘭,你不坐下來歇會兒?」

聽得千隱郎君這句話,小蘭花才回過神來,她撐著桌子坐下,然後將茶杯端到了自己面前。

千隱郎君見狀,眸光微動:「阿蘭已經可以喝水了?」

「嗯。」小蘭花點頭,「大……東方說我可以喝水了,去海裡游泳都沒問題。」

千隱郎君垂了眼眸,「到底是息壤捏的身體,就是不一樣。」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像是在斟酌著什麼,忽然間地面傳來一陣震動。桌上茶杯裡的水蕩出了細微的波浪。

房間裡沉默了一陣,卻不等千隱郎君開口,小蘭花忽然道:「你的人開始對他動手了嗎?」

千隱郎君還在桌上輕輕敲著的手指一頓,他抬頭看小蘭花,眯著眼睛笑,「阿蘭在說什麼?」

「別裝了,我都知道。」小蘭花道,「你是影妖,想要我這具息壤的身體。」

話音一落,屋裡的空氣窒了一瞬。

千隱郎君臉上溫和的笑慢慢降了一點溫度下去,他眸光犀利的盯著小蘭花:「噢?阿蘭是如何知道的?據我這幾日觀察,東方兄或有察覺與防備,但他應當也不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也沒有機會與你細說,才對呀。」

「要論演戲,你們誰都演不過他的,你們是騙子,他更是個大騙子。」

小蘭花說著,地面又是一陣震動傳來,更比之前的要強烈幾分,桌上的茶杯都與桌子發出了「篤篤」的磕碰聲。但到底是與東方青蒼待在一起過一段時間了,面對這樣壓抑沉悶的氣氛,還有地面震顫帶來的恐懼,小蘭花面容很是鎮定。

她一字一句道,「而且,要論打架,你們也打不過他。」

千隱郎君眸光凝在小蘭花臉上:「東方兄在阿蘭心目中,竟是如此厲害之人嗎?」千隱郎君輕笑,「還是說,在阿蘭眼裡看來,在下便如此沒用?」

「不是我心目中如此認為,是他本來就很厲害。」小蘭花說得很是無奈,她頓了頓,接著道,「我知道,你既然能在千隱山海底山中佈下那麼大的迷陣,定是有非凡的本事,但你們不會是他的對手。」

像是要印證小蘭花的話一樣,更大的震動傳來,從這屋裡的窗戶望出去,但見遠方群鳥嘰嘰喳喳的喧囂成一片,各自飛上天紛紛逃生。

千隱郎君沉了眉目。

小蘭花像是不受影響,她面容沉著:「我知道影妖萬年而難成一體,你對這個身體一定十分的渴望,不然也不會這樣大費周章的也要擁有這個身體。我可以把這個身體給你。」

千隱郎君眯起了眼睛:「阿蘭定是不會無條件將這個身體給我的吧?」

「沒錯。」小蘭花道,「我要和你做交易。」

千隱郎君輕笑,神色之間,對千隱山另一端發生的事情好似都不怎麼在意一樣,但他卻問出了口:「不知阿蘭,要與我作何交易?」

「我主子以前常說,做買賣要平等。我將我知道的事坦誠告訴你了,你也得將你知道的事,坦誠告訴我,如果你要得到這個身體,第一步,告訴我,你一直說我是寶物,我到底是什麼寶物?」

千隱郎君笑了笑:「東方兄沒有告訴你麼?」

小蘭花不說話。

「倒是好笑,咱們誰也不信任誰。」千隱郎君道,「說實話,在下並不知曉阿蘭到底是什麼寶物,不過,第一次見面,阿蘭可還記得,你的那個身體,已經破爛成了什麼模樣?」

當然記得,那時候的狼狽,小蘭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如你所說,我確實是影妖,是這天下里,最接近魂魄的活物。對於魂魄要去依附一具身體的感受,沒人比我們更明白。所以我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依附那具身體在世間行動,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尋常魂魄,絕對辦不到。而你的魂魄,卻能好好的呆在那具身體裡,若不是你自己出來,應該也是可以依據那身體,再堅持兩三天。」

小蘭花皺了眉:「你是說,我因為怕死所以爆發的力量特別強大嗎?」

千隱郎君失笑:「如果那時候還能這樣說的話,那你現在能安穩的呆在這個身體裡,絕對不是因為你『怕死』才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而是因為你魂魄的力量,本就強大。」

小蘭花一愣,這倒是千古以來頭一遭,有人誇她力量強大的。

「息壤形狀多變,且有生氣,多年以來,我千隱山人以息壤造體而不成,一是因為息壤無法成就任性,二則是因為,即便以息壤成就人形,也沒有哪個魂魄,能抵抗住息壤本生擁有的生氣的抵抗。即便是大羅金仙,它的魂魄也禁不住那力道的摧殘。」千隱郎君眸中有灼熱的光,「但是你卻可以駕馭這個身軀,使它慢慢變得靈活,慢慢臣服與你的魂魄。」

「阿蘭,你說,你不是寶物,是什麼?」

小蘭花怔然回憶:「所以當時,在我要鑽進這個身體的時候,地上的影子動了,遮擋了東方的法陣,是因為你想幫我,讓我先進入這個身體,讓我來當實驗品,看看會不會成功……」

千隱郎君點頭,倒是真的沒有再隱瞞:「然後,待你將這身體變得靈活,我再設法將你的魂魄引出。彼時息壤抗拒的力量必定比現如今要小傷許多。」

小蘭花愣了好一會兒:「果然,你們都是一窩的騙子,陰謀詭計數不勝數。」

千隱郎君不言語。

地面震顫更加強烈,小蘭花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好,那些事,我都不追究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我要去天界,你要得到我的身體。」

千隱郎君眉頭一皺:「你要去天界?」

「我是蘭花仙靈,當然要回到天界。你若能將我送到南天門,讓我回到我主子身邊,我就把這具身體還給你。要不然……」小蘭花端了桌上的茶杯,沾了裡面的茶水,「這裡有東方的血液,他教了我一個咒符。」小蘭花說著,在桌子上畫下了那個咒符,她指尖畫過的地方一開始並沒有痕跡出現,但到最後,她指尖離開的一瞬,桌面上亮光一閃,一股邪氣猛地自符咒中湧出。

千隱郎君見狀眉頭緊皺,就地一蹬,他座下木凳立時滑出去了老遠,此時邪氣已將木桌包裹,不肖片刻,一張好好的實木桌子竟被那濃郁的邪氣擠壓得寸寸爆開,瞬間化為了灰燼。

地上木桌的影子猛地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然後消失殆盡。

木渣落了一地,有的還灑在了小蘭花的膝蓋上。

她盯著地上的灰燼,蒼白著臉色,有點愣神。

她知道東方青蒼給的東西都很邪門,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邪門,這如果真是畫在千隱郎君身上,現在掉在她膝上的,怕是一團團的土灰了吧。

她一抬頭,看見了現在隔了她老遠的千隱郎君,他神色肅穆,眼神犀利:「這咒術,是東方教你的?」

小蘭花按耐住心頭洶湧的情緒:「沒錯。」

千隱郎君臉色第一次變得有些難看:「東方到底是何人?」

「我說了,你們鬥不過他的,現在你唯一的出路,是帶我去天界。」小蘭花說著,臉色還有些發白,但神情已經鎮定了下來,但見千隱郎君還是沒有什麼行動,她終是咬了咬牙,然後在千隱郎君的注視下,她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沾了杯中的茶水,然後指尖落在她自己的胸膛上。

「要不然,咱們誰都別想好過。」

不給她活路,那大家的願望,都別想達成。

千隱郎君眸色瞬間如外面的天氣一般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