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 星期六 熱
此刻是淩晨四點,我渾渾噩噩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看著牆壁,目不轉睛。
總有這樣的一刻,我只想跪地大哭,嚎啕不止,小心翼翼走完每一步,卻偏偏做錯了關於他的這道選擇題。我恨這個不入戲的對手,明明我們能演一出好戲,做一個happy ending,但他卻偏偏要逼我精神分裂滿懷陰暗,人物性格複雜到值得捧回一尊奧斯卡獎盃。
還記得他剛愛上沒多久,還在蜜月期的時候,多少次他被我的刻薄擊倒,捧腹大笑之後說,丫頭,你真是朕的開心果。
有時候他也會好奇的問,是什麼樣的心境,才能讓我言辭劍走偏鋒的刻薄。
我一直沒來的及告訴他,這還需要什麼樣的心境?像我這樣的姑娘,胸前無大物,姿色也平平,若愛上一個人,要靠什麼讓他記得我?美好的姑娘一個眼神一個笑,就令他們神魂顛倒,但我只有仔細揣測,努力令說出的話語,一擊即中你。
我那上進的刻薄,曾經打動過他,此時又變作了雙刃劍,在結尾時刺向我。
我就那樣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那通電話傷到了我,也刺破了這幾天我不肯承認的一個微弱的夢,我輕聲說疼,但連四周的空氣都統統保持沉默。
我可以追過去破口大駡,或者雙膝跪地挽留他。但是,我被我龐大的自尊剝奪了一切反抗的權利,我努力告訴自己,若有一日,他不再愛你,那麼你這個人,楚楚可憐也是錯,生氣勃發也是錯,你和他在一個地球上同呼吸共命運都是錯,或許可以為他死?哈,那更是讓他午夜夢回時破口大駡的一個錯。
不知不覺,我們走到了這裏,除了留個瀟灑背影離開,做什麼,都只會呈現出一個漏洞百出的姿態。
我看向身邊,恍惚間,覺得那沙發旁,他坐過的痕跡還在,衛生間裏,還有他那把備用的牙刷,鏡框裏,兩個人的合影永不過期,笑的那麼燦爛。
我知道,世上的某處,一定正在進行著更悲壯的生離死別,但是,此刻的我,一個人,四處皆是回憶,因而處處都在淩遲我,這樣的極刑,更可怕。
一直坐到淩晨六點,我洗了個澡,然後出發去了公司,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安然無恙。
剛坐下沒多久,王小賤也來了,僵硬的看了我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坐在自己位置上,打開電腦,戴上耳機,開始做與世隔絕狀。
我覺得心中的某個地方,憋悶的好像俄羅斯方塊快要堵到頂端了。
渾渾噩噩撐過中午,倦意開始一點一滴的侵蝕我的意志,不是困意,而是無邊的軟弱無力,剛想要跟大老王請個病假的時候,魏依然打來電話,說李可有了一些新想法,要和我談一談。他明天要出差,所以只有今天下午有時間。
我只能說好,然後收拾好資料準備出發,這時,王小賤突然站起來,提出要和我一起去。
我無比驚訝,不知道他又要怎樣用冷暴力折磨我,王小賤帶著一副晚娘臉跟我說,大老王讓我和你一起做這單活兒。
我只好一路沉默的協同王小賤,去某個出了名奢華昂貴的SPA會所,見那位時時有新想法的芭比新娘。
李可穿著浴袍,拉著她那位穿著西裝好脾氣的未來先生,坐在我們面前,眼睫毛上下翻飛,拿出一個小本子,開始嗶嗶嗶嗶語速飛快的說道:「我最近參考了好多資料呢,其實也是做功課了對不對,我替你省了好多事兒哦,黃小姐。」
我愣了一秒鐘,然後說,嘿,謝謝您了。
「我想要那種,即夢幻又知性的婚禮,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只是一個好運氣的女孩,找到了世界上最適合我的人,然後又順理成章的結了婚,雖然都沒錯啦,但是你知道麼,哎呀你是女孩子你肯定知道,這樣太簡單了,對吧,都沒有懸念。」
我覺得有人自身後用沙錘猛擊了我後腦殼一下,我耳畔響起了嗡的一聲。
我不知道,雖然我是女的,但我不知道這個怪咖芭比在說什麼。
「哎呀,就是說,我不希望現場那麼平常,那樣很容易無聊的對吧,我希望有懸念一點呢。」
我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你的意思是,讓我們雇幾個小三兒去鬧場?」
李可肯定不是這個意思,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瞪著她那雙無神的大眼睛看著我,魏依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李可轉移目光,怒視著他。
一直像一副靜物畫一樣坐在我身旁的王小賤突然出聲了:「她是開玩笑的,你繼續。」
李可看出了我的態度,於是收回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感慨,開始一條一條的朗誦她那個小本子上記著的想法。
「首先,我要我的出場特別有驚喜,音樂我不要結婚進行曲,好俗氣,大家都用這首曲子,但是我要用的一定也是要跟結婚有關係的曲子哦,不能是中文的,中文歌顯得很沒有格調,一定要是古典樂。」
我飛速的在紙上記著這位公主的要求,奇怪,自己寫出的字忽大忽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我出場的方式也要特別,我想要出其不意的出場方式,大家都猜不到我從哪兒出來的,大家都在找,然後,「砰」我就出現了,嚇大家一跳,但是又要浪漫哦,不能俗氣哦。」
把你丫放氣球裏,放上天,然後一戳,「砰」,掉下來,嚇大家一跳,還浪漫。
「啊,對對對,我想要一段短片,我想從我和依然幼稚園時候的樣子開始演起,我們那時候天各一方,誰能想到有一天會相遇呢,所以你們要開始找和我的樣子相近的幼兒演員,少兒演員,青年時期就由我自己來演好了……」
我的左腦像是被一雙大手握在了手中,不斷的往牆上一下一下摔著,刺痛加轟鳴,李可尖利油膩的聲音忽遠忽近,格外刺耳,我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四周一下子像是失真的默片,又很像小時候那個碩大的,永遠充滿水蒸氣的澡堂,每次去洗澡,我都十分恐慌,站在一片蒼茫的水蒸氣裏,我只想往後躺下去,最後我也只好躺下去。
我感覺到王小賤在拼命的搖著我,「小仙兒,你臉色很不好。」
我努力的出聲,「什麼?」
「我問你,你是不是中午沒吃東西?你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
我緩慢的理解了王小賤的問題,然後緩慢的開始搜索問題的答案,是啊,我好想好久沒有吃飯了,上一次吃飯,是昨天,還是前天,還是……
在我失去知覺前,我始終都沒有想起來這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