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 星期五 晴 熱
我正準備把李可他們這個單從電腦裏徹底刪掉,魏依然打來了一個電話。我還沒來得假惺惺的客套,魏依然卻在那邊兒先給我道歉了。
「黃小姐你別介意,小可她就是那樣一個人,說起話來沒心沒肺的。」
「別別別,別這麼說,她沒有我們這邊兒王一揚沒心沒肺,(查了公司的通訊錄以後,我終於知道王小賤的芳名了。)
王小賤很不滿,椅子一轉沖著我嚷嚷,「嘿!」
我空出一隻手,丟過去一個紙巾盒,正中他面門。
「魏先生,這次合作沒成功,真是很抱歉,不過還是祝你們能有一個順利的婚禮。」
「你不想負責我們的婚禮了?」
我頓時震驚了,「李小姐還想讓我們負責她的婚禮?」
「呃,是我還想讓你們負責這個婚禮,你和王先生合作的挺默契的,有問題也能提出來,我想讓你們來辦這個婚禮。」
我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在便條紙上寫,「他們還要我們負責婚禮!!!」然後舉著便條紙戳在了王小賤面前。
王小賤也很無力的沉默了。
「這樣吧?黃小姐,你現在方便出來一下嗎,我想帶你看一下我準備辦婚禮的現場。今天只有我,李可不來。」
我想了想,然後答應了。
魏依然要來接我,我說不用了。心想著,不就是王府萬豪希爾頓的幾個宴會大廳麼,我實在太輕車熟路了。
結果,按照魏依然給我的地址,我一路尋覓,2號線換5號線換13號線,長途跋涉後,我灰頭土臉的鑽出霍營城鐵站時,發現四下裏一片荒涼,寸草不生,視線可及之處,不是拆遷中的小村子就是待建中的工地現場。我心裏一涼,魏依然莫不是來替李可報仇的?因為王小賤的一時的口舌之快,組團來強姦我的東北大哥們,可能就潛伏在不遠處的那輛麵包車裏,正拿著我照片指認我。
我正準備拔腿就跑的時候,魏依然在不遠處沖我招招手,他身後的木牌子上寫著:東坡嶺森林公園。
我往他身後看了看,幾顆枯樹,一片野花,居然也好意思號稱是森林公園,我頓時都替承載著這個名號的那塊木牌子害臊起來。
「難找吧?這地兒?」
我勉強一笑,「還成,還成,這兒是河北了吧?」
魏依然說,「別看外邊兒荒涼,往裏走,有片兒特別好的地方。」
我跟著他往裏走,心裏想著,除非您往裏走五分鐘,就一步跨進了普吉島,否則李小姐發了失心瘋,才願意跟你來這種荒山野嶺裏結婚呢。
沿著小路往前走了沒多久,視線若然開朗,我頓時驚豔了。
面前是一片大面積的草坪,不是賓館後院或是街心小花園裏的那種小眉小眼的花園。視線可及之處,滿眼全是大面積的綠色,綠色之中,開著星星點點的野花,那種野花是白色的,開得很肆意很張揚,顯出一派豁然大度的高姿態。草坪上沒有那種裝腔作勢的白色陽傘和椅子,而是一排排帶藍色靠背的鐵皮座位,上面的藍色油漆已經被磨得星星點點,看起來非常親切可人。草坪前方,是一個水泥砌成的舞臺,舞臺上空無一物。
這地方真夢幻,是我的世界裏的那種很簡單的夢幻,在這兒結婚,你聞不到虛情假意和前途莫測的味道。
我看向魏依然,然後笑一笑,「這地方真好。」
「是吧?走,我們過去坐。」
我和魏依然走到一排排的座椅之間,挑中其中一排,坐下來。
「怎麼找到這麼個地方的?」
魏依然指了指身後,「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住在這後面的村子裏。」
我雖然沒表達,但是很驚訝。魏依然難道不是裹著羽毛毯子出生的麼?
魏依然知道我在驚訝什麼,「黃小姐,我前幾年,也是半夜會被客戶叫醒,然後去KTV裏陪他們喝酒的人,所以我理解你現在的處境。」
八卦的我想接著往下問,但是那未免太冒昧。但我已經能想像到,魏依然在這出戲裏,是個什麼角色。有人出身貧寒,家世微薄,但卻長著一張百年一遇的高貴的臉,五官和舉止,時時會讓人覺得,就算他此刻落魄,但隨時一個小機會,都會令他飛黃騰達起來。
而這樣的人,最常遇到的,是來自女貴人給他們的機會。
想想那個矯情指數爆燈的李可,和時時保持微笑的魏依然,我頓時覺得,這搭配合理了起來。
也無可非議,從我的角度出發。我對任何形式的成功經歷,都保持態度中立。
大老王說過,臉上時刻掛著笑的人,大概只分兩類,一類是生活平靜到令他們無欲無求,而另一類大概是生活裏充滿太多變數,這變數令他們提不起任何欲望也不敢多奢求。
成語「雞同鴨講」,在今天應該解釋成,希望遇到大款的髮廊妹和被富婆包養中的小白臉擦出了愛的火花,這種混亂的資源配置,才讓我覺得可悲。
魏依然開始講他的想法,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做,那真是一個很溫暖的婚禮。
「我一直想把那個水泥臺子刷成白色的,以前住在村子裏的時候就是。水泥臺子後面放個幕布,後面放一個放映機,放老電影。搭一些彩燈,一直延到那邊的小路上。不用那麼奢華,簡單一點兒,但是能讓大家真心實意的祝福我們就行。」
我點點頭,說不錯。心裏想,李可那麼虛榮的性格,怎麼可能接受她的婚禮上沒有閃光燈沒有衣香鬢影沒有一大批侍女和三等公民齊齊俯身對她高呼:公主萬歲?
「黃小姐做了這麼多年,想過自己的婚禮是什麼樣的麼?」
魏依然輕輕鬆松的一個問題,卻深深戳進我的痛處。
我和他,多年前水深火熱的一個好片刻裏,也曾實實在在的討論過這個問題。
那時候他問我,你想要我怎麼跟你求婚?
我開玩笑的說,對我這種創意型人才來說,你的求婚方式一定得劍走偏鋒別出心裁才行。」
他摟著我說,「求您指點我一下,我付按分鐘付諮詢費。」
我說,「好吧,首先,您得先去買一戒指,依照鑽石尺寸來看呢,特別大的,允許是假鑽,但三年內得保證不掉色;要是肉眼看不見灰塵大小的鑽,那您可得保真。」
「成,沒問題,從今天開始你包養我吧,我把工資全攢起來,給你買大鑽戒。」
「求婚方式呢,你去尼姑庵,讓裏面最老的尼姑手裏捧著你的大鑽戒,然後我出現了,老尼姑身後站著的弟子們就對我齊聲嚷嚷,姑娘!嫁給他吧!以免步我們後塵。」
他愣了三秒鐘,然後笑著從床邊跌落在地上,一邊喊痛一邊說,「黃小仙兒,你太惡毒了太惡毒了。」
他重新爬上床,我躺在他肚子上,他摸著我頭髮,說,「我其實也有一個方案的。」
「是麼?說來聽聽,讓專業人士給你點兒意見。」
「我帶你去海裏潛水,潛到最下麵時,我左手掏出戒指,右手掐住你氧氣管子,然後問你同不同意。不同意?那我就一直掐著氧氣管子。」
這次換我震驚了,愣了半天我才開口說話,「烏龜找王八,臭魚找爛蝦,這話放咱倆身上多貼切啊。還是勞動人民有智慧。」
但是這時年,連臭魚爛蝦的組合,都有人來插上一腿。
我在別人的結婚場地上,長長的歎了口氣。魏依然開口問,「黃小姐,沒事兒吧?」
我點點頭。
既然所有曾經倍加珍惜的回憶,現在想起來都已難辨真假。那麼傻站在原地,保不齊什麼時候人潮湧動我就瞬間被踩在了腳底。
告誡自己,驅趕自己往前走的每一分鐘裏,我都在對那些將要被我藏進記憶深淵中的往昔說,對不起,不是我不留戀。而是代價昂貴,我負擔不起。
坐在這一片清朗的空曠裏,我第一次有勇氣,開始期待那種「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