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失戀第31天

7月27日 星期三 陰天

睡不著的時候,比較有益身心的一項腦部運動,就是暢想我今後人生裏,會出現多麼奇怪多麼火花四濺的場景和狀態,簡單說,就是在腦子裏自己給自己拍一部荒誕劇情片。情敵相見,怨偶重逢,都不是能發揮想像空間的選擇,而且會越想像越憤恨,進而導致徹夜難眠。我一般都會選一些類似於「縫紉機和雨傘在手術臺上相遇了」這樣的場景,來竭盡全力發展故事情節,直到想像力枯竭,睡意大面積襲來,但這麼做也會有一點兒副作用,至今為止,我已經不止一次夢到家人逼迫我嫁給一台電視機,或者胃部一陣絞痛然後生下來了一隻兔子。

但想像力一旦遇到現實,總是單薄的不堪一擊。就好像現在,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會聚精會神的和一個被管子包圍著的老太太,在淩晨五點鐘的病房裏,討論男人的出軌問題。

「是男人就有走神兒的時候。」這是我和陳阿姨初步達成的共識。

早上剛到醫院時,我困的厲害,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走進病房裏,生命狀態看上去比張阿姨要更垂危一點。看到我來了,陳老師便趁機去院子裏抽煙。張阿姨和我一邊談儀式的事,一邊聊天,問到我的婚姻問題時,我因為困,所以坦蕩蕩的說了大實話,「有過要結婚的人,前一陣兒分了。」

「為什麼分了啊?」張阿姨追問。

「他跟別人跑了。」

說完我就後悔了,我覺得接下來張阿姨一定得摸摸我手背,然後說一番類似「長的這麼樸實,怎麼還會情路坎坷呢?」之類的話。

但張阿姨沒有,她劍走偏鋒的問,「他跟別人跑掉前,你什麼問題都沒發現呀?」

我一愣,除了我自己,沒也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背叛伴侶之前,一個人會露出多少馬腳?就算這人再高明,新歡舊愛之間往返的步履很熟練,也總會有跟不上節奏的一天。如果我當初留心一點兒的話,我們的劇情應該是一部諜戰情節劇,而不應該是只獻給我一個人的驚悚災難片。

「沒發現他有什麼不正常的……」

「那不可能的,你活的也太馬虎了。」張阿姨一口打斷我。

「張阿姨,」我一邊笑一邊說,「不是我馬虎,是根本防不勝防,我們跟您和陳老師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張阿姨微微往上躺了躺,「你知道陳先生背著我,做過不知道多少上不得臺面的事情哎。」

「真的假的?」有八卦聽,我立刻精神了。

「我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住院住了好幾天,就是生不下來,他在醫院裏陪我,那時候我也算是大齡產婦了,大家都擔心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有一天他從外邊回來,臉色不對,一整晚呀,人在這屋子裏,魂不在。從那天開始,他就老是往外邊跑,一趟一趟的,我估計也沒跑遠,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幹什麼。後來人家小護士跟我說了,說張姐呀,你家還有人住在醫院裏哦,我看你家先生老去樓下外科病房,陪著一個做闌尾炎手術的病人,那病人是你們家屬嗎?

我馬上知道出問題了,那時候我隨時都要生的呀,誰都不讓我動,我就趁他們不注意,挺著肚子下了三層樓,一個病房一個病房的找,結果真讓我找到了,那女的我還認識,和老陳一個學校,是音樂老師,作風不好,看人都是斜著往上看的,媚氣的要命,她先生在外地,跟她關係不好,從來不回家的。我看著老陳跟個傻子一樣,被那女人指點著幹這幹那,整個人氣的呀,血管都要堵住了。但我沒說話,偷偷回去了,當天晚上,一生氣,加上著急,結果你猜怎麼著?生了,兒子,六斤七兩,老陳一個人傻笑到後半夜。」

「那,那個闌尾炎破鞋呢?」我緊張的追問。

「我什麼都沒跟老陳說,第二天晚上,他回家給我去燉魚湯了,我就抱著孩子,一步一挪的去了那女人病房,那女人看到我一激靈,然後假惺惺的說,「哎呀嫂子,你也住院啦,陳老師怎麼都沒跟我說呀?我是來做個小手術,在醫院裏碰見的陳老師,陳老師就一直照顧我。」我就笑著答她,「你住院老陳跟我說了,他沒跟你說呀,是因為我住院是因為喜事,你住院是倒楣呀,不一樣的,怕你心裏難受,本來就一個人住院就夠慘澹了。不過你看我們兩個真是巧哎,都是從肚子裏取點兒東西出來,你取出來的那個,過不久就臭了,我取出來這個,還要往大了長,你說好不好笑?」

那女人小臉一沉,看看我懷裏的孩子,「生啦呀?男孩女孩?」我就湊過去讓她看,「男孩,這下老陳高興了,每天逼我喝魚湯補身子,喝的我都想吐。明天他送新魚湯來,回頭也給你盛上一碗,只要做手術,傷口都不好養,沒人照顧你,你得自己心疼自己呀,剛剛老陳還和我說呢,說這次幸虧生的是個男孩,以後不用我們操多少心,要是生個女兒,好說歹說的養大了,有一天,搞成你現在這樣,哎喲,他和我就都不要活了。」

那女人嘴唇繃的緊緊的,都成白色的了。旁邊住的幾個床的病人,豎著耳朵,個個聽的眼睛放光。那女人說,「嫂子,我有點兒累了。你也剛生完孩子,趕緊回去休息吧。」我說好啊,你快休息吧,我走了。那就這麼說定了,這幾天我的魚湯,都有你一份,別跟我客氣,光灑出來的那一點,也夠你喝的了。不過聽老陳說,你明天要出院了呀?要是出院就喝不上嘍,要是不出院,那我明天還來看你,陪你就像這樣聊聊天,我也解個悶,好吧?說完這話,我轉身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院了。」

聽張阿姨講完,我恨不得一邊鼓掌一邊喊聲Bravo,這是多麼彪悍的正室范兒啊。「那後來呢,你對陳老師沒採取什麼鎮壓措施麼?沒想過離婚麼?」

「離婚?我昏頭啦?老陳馬上就知道我去找過那個女人了,後來的幾天,他低眉順眼的,都不敢看我。還是我沒忍住,跟他說了一句話,「你要是還惦記她,就去和她好,反正我連孩子都有了,還怕什麼呀,就把你當一個闌尾,說割掉就割掉了。你要是覺得為那麼個人沒必要,我也就當整件事是為了給我助產,以後都沒必要再提。」

「那陳老師是怎麼說的?」

「他能說什麼?他想笑一下,又不好意思,就跑到小孩那兒去,一邊盯著看,一邊說,「叫爸爸,叫爸爸。」

「可是話說回來,」我接著問,「不會覺得不甘心麼,精神出軌其實比肉體出軌更噁心人呀。」

「不甘心?我不甘心的事情太多了,唯獨這件事上我不會不甘心,買台冰箱,保修期才三年。你嫁了個人,還要求這個人一輩子不出問題啦?出問題就要修嘛,你以為兩個人一起過日子,天天都是甜甜蜜蜜的呀,我告訴你,我和老陳這輩子,活的簡直像小流氓一樣,沒事兒的時候我們兩個人窩裏鬥,有外敵的時候就馬上聯手,你以為最後能撐到今天是因為你愛我我愛你?才不是哪,靠的是默契哎。」

這番話說完沒多久,張阿姨嘴唇保持著「哎」字的形狀,昏沉沉的說睡便睡著了。張老師一直在外邊走廊上,沒有進來打斷我們聊天。我趕緊打開門看著陳老師,「阿姨突然睡著了,沒事兒吧?」

陳老師趕緊站起身走進病房,上上下下仔細看了看,「沒事兒,就是睡著了。」

「我嚇了一跳。」

「這個人年輕的時候就這樣,說睡就能睡著。」陳老師輕輕拍了拍阿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眼角眉梢都是疼惜,幾乎能看見它們像水波紋一樣在房間裏泛開。

在我眼裏,這一幕真是很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