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半路,停在僻靜無人的角落,前頭的石進和青山開門下車,走到遠處。
兩人一站著,一蹲著。
石進摸出煙盒,眼神詢問青山,沒反應,他逕自點了一根,言語篤定,「最少也要兩根煙時間。」
屋裡不知道,路上幾乎都在這個時間擺動。
青山沉默。
石進對著天空吞雲吐霧,「晚上準會下大暴雨。」
青山還是沉默。
石進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不明顯,似是忌憚著什麼,「你猜唐依依有沒有記起以前的一些事?」
他津津有味的瞅著地上的小螞蟻翻爬石頭子,「我猜有。」
青山垂下的濃密眼睫上掀幾分,不易察覺。
天邊烏雲密佈,層層疊疊,石進的聲音低不可聞,「你再猜猜,總裁能不能抱得美人歸?」
青山依舊沉默。
這次石進也沒再說話。
三根半煙之後,石進接到電話,他站起身,腿都麻了。
「總裁叫我去商場一趟。」
說完了,一如既往沒有吱聲,石進把煙碾滅,對面容嚴肅的青山說,「你這人真沒意思。」
他剛進slm的時候,對青山為首的一夥人很好奇,那種力量和身手,都是男人,他也想擁有。
直到有一次,石進親眼目睹青山如何結束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手段殘忍,神情漠然。
他再見到青山,就會條件反射的聞到血腥味,害怕的縮手縮腳。
後來日子一長,像這樣接觸的次數多了,他發現沒有那個男人的命令,青山也是個普通人,就是話少,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走開幾步,石進又退回去,在青山耳邊說了一句話,滿意的看到一向的沒什麼表情的青山變了臉色。
石進說的是:別想不該想的,小心把命搭進去。
打車去了附近的商場,石進熟練的報出尺寸。
唐依依什麼時候能配合一點,乖順起來,這事總裁在乎,他也關心。
那樣也不至於每次都把衣服扯壞了。
他就不用幹這活。
聽到店員介紹各類新款裙子,石進擺擺手,「要褲子。」
唐依依那身材,裹塊破布都讓男人吃不消,要是穿條短裙,露雙大長腿,總裁能把唐依依怎麼樣他知道,能把他怎麼樣,他也知道。
「長褲。」石進又補充一句,「哪種布料最結實?耐撕?」
由於石進是用認真的口吻說的,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服務員一臉懵逼過後,重新打量一番,開始為他挑選。
提著衣服回去,石進又去青山那邊,和他一起站崗。
車裡,換上衣服的唐依依低頭扣扣子,她的雙腿蜷縮著,腳趾頭和腳背都被滾熱粗礪的大掌包裹著。
秦正的眼眸半闔,指腹漫不經心的摩挲,在唐依依眼裡,他就是一頭吃飽喝足的雄獅,要打鼾了。
「耳墜掉了?」
在座椅周圍摸索,唐依依僅找到一隻,「嗯。」
秦正說,「那就扔了。」
唐依依攥了攥手裡的耳墜,放進包裡,她把旁邊的衣服塞袋子裡,靠著椅背,呼吸很輕。
秦正冷不丁問,「剛才你跟我做愛的時候,在想什麼?」
唐依依的臉更消瘦了,眼角帶著餘潮的濕意,「我還能想什麼?」
她被這個男人折磨的胃裡翻滾,精疲力盡,有幾次都要昏過去,只想快點結束,哪有空隙想別的。
撫摸著她好看的鎖骨,秦正抬眼,犀利深諳的眸光盯視,「你不舒服?」
唐依依抿唇。
秦正的眉宇深鎖,「回答我。」
唐依依說,「是。」
秦正的面色陰沉可怖,戾氣橫生。
瞪著他,唐依依一字一頓道,「是你非要逼我把那層皮撕下來。」
一場男人和女人的事,沒有摻雜任何感情的因子,怎麼可能會感到舒服?
拳頭砸向車門,發出巨大的聲響。
唐依依本能的閉上眼睛。
那一拳頭是貼著她的臉擦過去的,裹著可怕的勁風和力道,她的雙手交握在一起,嘴唇不停顫抖。
漂浮的空氣都在這一刻凍結。
骨節捏的發白,秦正打開車門出去。
唐依依終於鬆了口氣,手心全是汗。
她的身體裡好像多出來一根骨頭,尖銳無比,秦正一靠近,就會朝他刺過去,不受控制。
把臉埋在手裡,唐依依深呼吸,她難受的啃著下嘴唇。
這種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擺脫……
石進跟青山還在那待著,還是石進說,青山充耳不聞。
「晚上我倆能自由活動了。」
「青山,你猜總裁這次負傷了沒有?」
瞥見一道身影,石進的臉色倏然變的煞白,他嘴裡的煙頭掉地上,磕磕巴巴,「總,總裁。」
秦正一腳踢過去。
身子踉蹌,石進承受不住的跪到地上,吃痛的悶哼一聲,又迎來幾下,一下比一下狠。
石進吐出一口血,心裡咒罵,他是背對著的,所以沒有及時看見總裁,青山是正對著的,早發現了,卻不告訴他。
等著,下回他一定還上。
跟在秦正身邊的人都知道,領罰的時候不能發出一點痛苦的聲音,否則會後悔。
這點石進也知道,但他體能上扛不住。
越過石進,青山俯視,他從嘴裡蹦出兩字,「活該。」
石進,「……」
茶樓位於c市的市中心,聚集所有繁華喧囂的因素。
走在後面,唐依依和石進,青山一樣,都一聲不吭。
茶樓主管恭敬的把秦正請到豪華包間,「秦先生,您要的所有品種都在這兒了。」
秦正的目光掠向唐依依。
唐依依說,「隨便。」反正不是她喝。
秦正修長的手指微曲,敲擊著桌面,不快不慢,卻讓在場的人都提起了心。
除去石進和青山,茶樓的幾人都偷偷把眼睛挪過去,小心翼翼的打量起來。
上頭臨時通知下來,說今天會來一位身份尊貴的客人,要他們謹慎招待,千萬別出岔子。
秦正把茶杯放到桌上,那幾人都嚇一跳,連忙低頭。
「說。」
「三號和六號。」唐依依伸手指指,「那兩種。」
秦正昂首。
不敢怠慢,主管馬上吩咐人去包起來。
「秦先生,還需要點別的嗎?碧螺春,大紅袍,普洱……」
主管一連念出一串茶葉種類,「每種裡面,品質最好的我們都有備。」
他下意識去看立在旁邊的女人,剛才對方開口了,那個人就全盤接受,說明什麼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對方有決定權。
包間安靜下來,茶香飄散。
唐依依說,「二兩紅茶。」
紅,紅茶?整了整臉,主管應聲,「好的。」
從茶樓出來,唐依依就被秦正帶到半山腰的一處房子裡。
幾乎是走出纜車的一瞬間,唐依依就頭皮發麻。
太靜了,近乎死寂。
這片山林幽深,茂密,枝葉橫亙纏繞,望不到頭,彷彿在某處鷙伏著什麼龐然大物,隨時張開血盆大口,撕碎所有活物。
唐依依越往深處走,神經末梢就繃的越緊,隱隱顫動。
耳膜裡是皮鞋踩到枯葉的細微聲響,一路蔓延,挑撥著心弦。
她側頭看身旁的男人,有種被一頭猛獸叼住,正在拖進窩裡的錯覺。
如果這個男人將她掐死,碎屍,丟山裡,爛掉或者被啃噬乾淨,也不會有誰知道吧。
腦子裡冒出幾個畫面,唐依依打了個寒戰。
她這段時間看新聞看的有點多,其中部分就是各種悲劇慘案。
現在全竄出來了。
要命的刺激著唐依依。
秦正的雙手放在口袋裡,「跟上我。」
他淡淡的說,「這裡天黑了,會有一些東西出沒。」
唐依依吞了口口水。
手裡的茶葉盒子隨著提快的步伐,發出匡當聲。
秦正的唇角勾了勾,敢在他眼皮底下耍小聰明,玩花樣,這會兒倒是像個女人,知道怕了。
鐵門發出苟延殘喘的聲音,一股鐵銹味撲面而來,唐依依本能的屏住呼吸,滯在原地。
一陣風拂過,牆角的一簇簇紅色小花朵輕輕晃動,秦正闊步向前,身形挺拔利落,毫不遲疑。
背後寂靜無聲,那陣風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的,又往哪個方向去的,在山裡飄飄蕩蕩,唐依依把眼前的髮絲撥開,深吸一口氣,抬腳跟上去。
這時已是黃昏,天幕搖搖欲墜。
歐式風格的大廳暴露在唐依依的視野裡,幾扇窗戶半掩,桌上擺著時令水果,花瓶裡是鮮艷的花朵,擺設乾淨,整潔,空氣中瀰漫著清香,彷彿不見一粒灰塵。
這和唐依依腦補出的潮濕,霉味,陰暗,森冷大不相同。
她在廚房捕捉到一個身影,頓時安心許多。
秦正把外套脫了,隨手丟給唐依依,「這裡都是空房間,晚上我們可以一間一間去試。」
唐依依一聲不吭,臉色很差。
管家走近,「先生,需要的食材已經備好了。」
秦正抬手。時
管家恭聲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怎麼回去了?唐依依眼睜睜的看著管家離開,內心奔潰。
這麼大棟房子,就她跟秦正兩個人,晚上出個什麼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秦正交疊著腿,指腹按壓眉心,他打開電腦,「去準備晚餐。」
唐依依走進廚房,把玻璃拉上了。
樹影在窗戶那裡搖曳,整個山林裡只有一點亮光,詭異的猶如鬼火。
廚房的辟里啪啦聲持續了很久,唐依依端著幾盤菜出來。
香味縈繞,秦正取下眼鏡,捏了捏鼻翼,「做好了?」
唐依依找濕紙巾擦臉和手,「嗯。」
起身走到桌前,秦正的面色瞬間漆黑,「盤子裡裝的什麼東西?」
一團團的,這女人是想毒死他吧。
唐依依看向最左邊,「那是糖醋裡脊。」
她挨個介紹,「肉餡豆腐夾,魚香茄子,酸辣土豆絲,鹽水蝦……」
秦正的眉頭打結,這些菜名他知道,成品這樣的,他沒見過。
「你打算讓我晚上就吃這個?」
「我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重做。」
唐依依看神經病一樣看秦正,重做?說的輕巧,她做成這樣已經快瘋了。
下一刻,唐依依猛然抬頭,遍體生寒。
她還奇怪每樣食材都有好幾份,原來是早有準備。
這個男人每件事都算計,掌控。
恐怕也就那個還沒找到的女人是唯一的例外。
秦正的嗓音冷沉,「唐依依,別讓我說第二遍。」
唐依依黑著臉轉身。
凝望著女人纖細高挑的背影,秦正微微瞇眼。
她要忘記自己擅長的東西,他偏要她想起來。
轟隆一聲炸響,一道白光將夜幕劈開,大雨如注。
廚房裡瀰漫著油煙味,水池邊亂七八糟,垃圾桶周圍也是,唐依依麻木的揮動鍋鏟,一副即將死去的表情。
她根本就不會炒菜,照著網上的步驟學,還是不行。
那個男人就是要折磨她。
一股糊味鑽進鼻子裡,代表又一盤糖醋裡脊死於非命,唐依依無力挽回,把鍋丟到水龍頭下面。
「今天跟章師傅學了什麼?」
「糖醋裡脊。」
「會了嗎?」
「會了。」
「先生要的不是會,而是精通。」
「是,我會努力。」
「你記住,要想獲得先生的認可,就必須成為最好的。」
唐依依用手錘頭,眼底浮現恍惚之色,轉瞬即逝。
她看一眼被自己弄的一片狼藉的廚房,嚥了口口水,開門出去,鞋子踩到硬東西,唐依依低頭一看,頓時變了臉。
撿起摔碎屏的手機,唐依依氣憤的質問,「秦正,你砸我的手機幹什麼?」
沙發裡的男人抽著雪茄,面部神情陰雲密佈。
唐依依心裡一突,腦子飛速運轉。
她很快就鎖定目標,應該是陸啟之給她打電話了,或者是發短信了。
但即便如此,內容也不會和一點曖昧扯上關係才對。
這個男人也沒有跟她交換忠誠,憑什麼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
不過,唐依依陷入深思,陸啟之找她能有什麼事……
「又在想誰?」
耳邊猝然響起一道聲音,冰冷低沉,唐依依的眼角抽抽。
「依依,叫的可真親切。」
捏緊手機,唐依依確定,就是陸啟之找她,偏偏在今晚,手機不在她身上的時候,被這個神經病看到了。
秦正厲聲呵斥,「啞巴了?」
唐依依蹙眉,「你為什麼看我的手機?」
秦正好似聽到什麼笑話,「我為什麼不能看?」
他身子後仰,慵懶而危險,「唐依依,你別忘了,你的所有都是我秦正的。」
唐依依氣的渾身發抖,一下子就把手機砸到沙發上。
脾氣變了,性子野了,難馴,看來還得打副鏈子套著,秦正將交疊的雙腿放下來,「說說你跟陸啟之。」
唐依依冷冷的說,「我跟他連朋友都不算。」
秦正面無表情,他當然清楚他們沒有關係,但他一聽陸啟之喊依依那兩個字,無名之火就躥出來了。
「既然不是朋友,就別再聯繫了。」
唐依依的呼吸急促,「秦正,你別太過分了。」
「怎麼?生氣了?」秦正嗤笑,「剛才不是說連朋友都不是嗎?」
唐依依的氣息紊亂,她生氣不是因為陸啟之,是秦正扭曲變態的控制。
這樣會讓她窒息,她會死。
「你要把我逼死是不是?」
那個字眼好像是一把刀,刺穿時光,挖出了兩年前的那一天,那間散發著臭味的停屍房裡,冰冷僵硬,面目全非的屍體,提醒著秦正,這個女人會用死來擺脫他。
在某種情緒快要衝破理智,暴露在心口,一發不可收拾之前,秦正一把將唐依依抱到懷裡,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摁在胸口。
猝不及防,唐依依的口鼻都是秦正身上的煙草味道。
「你為什麼就是要惹我生氣?」
頭頂的嗓音沙啞不明,唐依依根本看不見秦正什麼表情,無法從中判斷他話裡的意思。
想跟神經病說道理,她也病的不輕。
片刻後,兩人吃的面,秦正煮的。
味道是唐依依不想再吃第二碗的那種,無法形容的難吃。
她以為今晚秦正不把她折騰的只剩下一口氣是不會罷休的,沒料到秦正竟然只是壓著她親了一會兒,就翻身摟著她睡覺。
突然這麼正常,溫馨的像一對老夫老妻,唐依依更加不安。
她不知道秦正什麼時候就犯病。
秦正摸著懷裡的女人,「把燈關了。」
唐依依伸手按遙控器。
房間陷入黑暗,聽著耳畔的呼吸聲,唐依依前半夜胡思亂想,後半夜噩夢連連。
第二天還是雨天,暴雨變成細雨,濕答答的,擾人清夢。
秦正帶唐依依去參加某個品牌舉辦的酒會,猶如身邊帶了塊閃閃發光的珠寶。
只要珠寶貼著秦字一天,就沒有誰敢據為己有。
唐依依端著酒杯,站在一旁,目睹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過來跟秦正寒暄,態度尊敬,而秦正是一貫的高貴冷漠,沉穩且卓然,和在她身上肆虐的魔鬼是天差地別。
她喝了口紅酒,百般無聊的環顧四周,隨意掃動的目光停在朝這邊走來的美國女人身上。
直到那美國女人推開眾人,站在秦正面前,驕傲又激動。
「秦,能在你的故鄉見到你,我很高興。」
秦正避開試圖往他懷裡靠近的女人,冷漠的睨過去。
塞西爾聳肩,「這麼長時間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她說的是中文,儘管很難讓人一下子就能聽懂。
「當初我們差一點就是夫妻了,我來中國,你是不是應該請我喝一杯?」
秦正的眼眸裡波瀾不起,「頭皮不疼了?」
條件反射的,塞西爾的頭上幾處頭皮傳來痛意,記起了不好的回憶,她在心裡罵了句*!
突如其來的一幕在現場引起一片騷動,因為有人喊出陌生女人尊貴的身份和家世,這樣一來,他們就更好奇了。
唐依依趁機走到角落,離開是非中心。
「依依。」
背後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唐依依一愣,扭頭看著陸啟之,西裝筆挺,和她見過的幾次不同。
兩人坐在稍微安靜點的地方,看著美輪美奐的夜色。
陸啟之率先開口,「你搬走了?」
唐依依點頭,「嗯。」
陸啟之凝視著她,「你是跟那個人一起來的吧?」
唐依依說,「對。」
凝視著面前的女人,她是他見過最適合紅色的,高貴華麗,不見妖嬈嫵媚,陸啟之苦笑,他不得不把喵星人拿出來,重新找話題。
「富貴怎麼樣了?」
「挺好的,又胖了。」
喵星人很有效,氣氛不再沉悶,他們聊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唐依依的語調放鬆,眼角眉梢偶爾帶笑,陸啟的手裡多出一個黑色的菱形物件,他的手指一動,那物件轉了起來。
唐依依不自主的看過去。
小物件一直在轉,她的眼神一點點渙散。
陸啟之的唇邊牽起一個弧度,那弧度尚未散開,就因為面前的女人突然的清醒凝固住了。
拿走皮包,唐依依站起身,「我先走了。」
陸啟之微笑著點頭,「再見。」
在唐依依走後,陸啟之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失望的怒意。
差一點。
他用手抵著額頭,就差一點。
那個男人把唐依依帶走,控制的太嚴了,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近,這次好不容易成功利用塞西爾來分散注意力,誰知還是沒能得手。
酒會結束,秦正叫人把唐依依送回去,他靠著椅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眸子裡掠過冰寒之光,「把陸啟之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