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先生在意你

秦正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憐憫的歎息,「是不是感到難過,痛苦,絕望?」

床上的女人閉著眼睛。

她的身體起伏很小,呼吸輕不可聞,那是一種生命力弱到不堪一擊才有的氣息。

可悲,無望。

秦正的眸光鎖住唐依依蒼白的臉,他極度厭惡她這副樣子,好像再也沒有什麼可看的,可想的。

「聾了?」

唐依依無動於衷,彷彿失去所有知覺。

肩頭被一股大力鉗制,又被迫離開床被,強行半坐著,那股力道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越發加重,她痛的身子抽搐。

見唐依依連嘴唇都在顫抖,秦正勾了勾唇,溫熱的呼吸呵在她臉上,「我還以為你連痛覺都想不起來了。」

她還是不肯看他,一副厭世的姿態,秦正的胸口如遭火蛇吞噬,他命令的吼道,「唐依依,給我把眼睛睜開!」

如他所願,唐依依睜開雙眼,那雙弧線漂亮的眼睛裡面沒有一絲波瀾,無悲無喜。

她很難受,卻流露不出來一點悲傷的情緒,也流不出一滴淚。

老天沒有站在她這邊。

她處心積慮,費盡心思,謀算的就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卻在兩年後才得到結果。

根本沒有生機。

唐依依的牙齒磕到嘴唇內肉,她擺脫不了這個男人。

「兩年前,」秦正緊扣唐依依的下巴,他的胸膛震動,幾聲冷笑從喉嚨裡發出,「為什麼要那麼做?」

唐依依的眼皮跳了一下。

為什麼?

還能是為什麼?

她不死心。

原本覺得這輩子爛透了,就這樣了,慢慢老去,死去。

直到一次出差,唐依依碰到了一個陌生的中年人,自稱是她的父親。

「依依,這些年爸來秦家看過很多次,他們都不准我見你,也不把你的情況告訴我。」唐父顯的很激動,他眼眶濕潤,哽咽著說,「爸還以為你……」

「還好,還好老天保佑。」

唐依依漠然的看著在她面前不能自已的中年人,口口聲聲說著對拋棄她的決定感到愧疚。

這一幕和她十幾歲的時候幻想過的重疊了,但也僅是那時候。

天真燦爛。

「你說你找過我?」

「找過的,爸有找過。」唐父伸手擦眼睛,「當年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被逼到那個份上,爸是不會……」

他又哽咽起來,遲到了二十多年的那句話在嗓子裡模糊不清,幾乎輕的要被冷風吞沒,「爸對不起你。」

「你媽和你妹妹,她們都很想你,也常念叨你過的好不好。」

唐依依的雙手放在大衣口袋裡,面對這個和她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突如其來,卻又很難讓她感到一絲驚喜。

「為什麼是我?」

她問出內心深處想過最多次的一個問題。

如果是所謂的「你是老大,就應該承擔起那份責任」這種道德綁架,那對一個才四歲,連思維意識都不完整的小孩子來說,不公平,也殘忍。

唐父沉默了一會兒,「你妹妹從生下來就體弱多病。」

二選一永遠都是殘酷的。

她身體健康,就活該。

嘴角上揚,弧度充滿諷刺,唐依依的聲音清淡,克制著什麼,「我還有事。」

唐父急切的要去拉唐依依,被她疏遠且涼薄的避開了。

尷尬的杵著,唐父說,「依依,你把聯繫方式給爸留一個吧。」

中年男人的腰背彎著,語氣已經有些懇求。

唐依依的眼簾掀了掀,有個念頭瞬間躥起,在心裡膨脹,霎那間覆蓋了所有理智和意識,從而影響了她的決定。

等她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後悔,只能硬著頭皮抱有一絲希望,他是真的關心她。

而事實證明,有些東西即使再渴望,也不能如願以償。

甚至會帶來更大的失望。

那次之後沒過多久,唐父又出現了。

「依依,你有時間嗎?一家人在一塊吃頓飯吧。」

唐依依感冒了,喉嚨痛,她啞著聲音,不為所動,「什麼事?」

搓了搓雙手,唐父斟酌著說,「是這樣,你妹妹要開一家公司,現在手頭的資金不夠,你看……」

「能不能拿一筆錢出來?」

唐父急忙解釋,「依依,爸不是為了錢才來看你的,一家人吃飯也不是為了這個。」

他頓了頓,歎口氣,「家裡早就不如從前了,爸沒本事,只能靠你幫襯一下你妹妹了。」

「你在秦家做事,一直跟著秦正,爸打聽過,他很器重你。」

「這件事對你來說只是小事,不算什麼,但對你妹妹,就會影響她的後半輩子幸福。」

唐依依的眼底一片冰涼,原來這才是他找她的目的。

她覺得好笑,這個人哪來的信心說那番話,理直氣壯的要她幫襯。

在她被當做畜牲對待的時候,誰想過她的死活?

後半輩子幸福?唐依依的嘴唇抿緊,她都不知道那是什麼。

遲遲等不到答覆,唐父的臉上有著失望,又給掩蓋下去,「依依,如果你有難處也沒事,爸可以再想想別的辦法,我們一家人吃個飯吧,你媽媽想你,還有你妹妹,你們都沒見過彼此長大後……」

「我沒時間,還有,」唐依依開口打斷,冷漠的聲音裡裹著憎惡,「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唐父呆呆的看著女兒離去。

他似乎不明白,有什麼比家人都好好的還重要。

幾十年了,都平安無事,怎麼就不能和他們坐在桌上吃頓熱飯,嘮嘮家常。

那年的春節,格外的冷。

年初三,唐依依去d市取一套茶具,那是秦正在年前就預訂的,她親自跑了一趟。

有些事巧的真如命中注定的那般

唐依依提著茶具出來,無意間掃動的目光停頓在旁邊的玉器店裡。

唐父在看玉器,身旁陪同的是一個溫婉的婦人,還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從有幾分相似的輪廓和親密的舉動上可以看出,他們是一家人。

指著左手邊的玉鐲,唐父問,「小希,這個喜歡嗎?」

唐希搖頭,「算了,生日而已,每年都有,隨便買個蛋糕就可以了。」

話是那麼說的,她的眼睛卻一個勁的掃著那些玉鐲子。

唐父滿臉慈愛,「來都來了,選一個吧。」

唐母拍拍唐希的手背,「是啊,聽你爸的。」

唐希抓抓一頭卷髮,「幹嘛非要花這個錢。」

最後三人從店裡出來,唐父手裡提著盒子,唐希手的腕上戴著玉鐲子,隨著她撩頭髮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尤其顯眼。

唐母忽然就從嘴裡冒出一句來了,「依依也是今天生日。」

她歎息著說,「我們這些年都沒給她過一回生日。」

唐父沉聲說,「她在秦家,沒有跟著我們過苦日子,吃穿不愁,又出入上流社會,見的世面多,什麼都不缺。」

唐母又歎口氣,「也是,她過的應該很好。」

唐希撥著鐲子,「她連跟我們見一面都不願意,提她幹什麼?」

「好了,說到底也是爸的錯。」唐父說,「她還怨我們。」

三人都不說話了,並肩穿過街頭,沒有看見角落裡的身影。

唐依依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著,看他們有說有笑的坐上計程車走了,她面無表情。

一股巨大的悲傷壓在唐依依的心口,堵的嚴實,她難受的喘不過來氣,快要昏厥過去。

原來每年的今天都是她的生日,沒有人告訴她。

「孩子,大過年的,你怎麼哭成這樣啊?」

聽到耳邊的聲音,唐依依才驚覺自己滿臉是淚,她用手遮住臉,壓抑著悲憤的情感。

「爺爺,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知道怎麼了,唐依依對一個素未蒙面的陌生老人說了這句話。

連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老人從褲兜裡摸出一塊糖,粗糙乾枯的手捏著,笑的慈祥,「孩子,生日快樂。」

呆愣的看著糖,唐依依的眼睛發紅,她伸手去接,指尖用力,「謝謝。」

老人把手揣到棉襖的兜裡,和藹的問道,「生日就應該高興,怎麼還哭的這麼傷心?」

唐依依說,「因為沒有值得高興的事。」

聽和自己孫女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那麼悲觀,老人搖頭,「你才多大啊孩子,日子還長呢。」

唐依依愣了愣,是啊,日子還長。

她有漫長的未來都要和秦正連在一起,永無天日。

「可是這些年我過的都不開心。」

「既然覺得不開心,」老人滿是溝壑的臉上飽含歲月留下的痕跡,「那就忘了。」

忘了?唐依依望著川流不息的街市,她也想把過去全都忘了。

可她沒有失憶。

要怎麼才能把那些讓她厭惡的人和事忘掉?

唐依依的心跳停了半拍,又瘋狂跳動起來。

一個計劃在她的腦子裡萌生,悄無聲息。

又去看唐父三人離開的方向,唐依依深呼吸,目光恢復清冷。

他們可以過的自由,隨意,一家人和樂融融,憑什麼要她把這輩子都搭進去?

有一種情緒在唐依依的心裡發酵,流竄五臟六腑,是怨恨和羨慕。

唐依依也想擁有屬於她的人生,她自己支配,做主,沒有誰來控制,也沒有誰能干擾。

無論人生的軌跡順暢還是曲折,那都是她的。

那天回去,唐依依就開始偷偷佈局。

她比誰都清楚,只要她活著的一天,她就是秦家的一份子,秦正的人。

他在她的生命裡,肆意妄為。

所以她想到了死。

她死了,秦正才會將她從秦家剔除。

但她不能真的死亡,那樣做,她不甘心。

有很多事她還沒機會嘗試,比如養一隻貓,有空的時候帶著它窩在躺椅上曬太陽……

有將近一年時間,唐依依都在準備,小心謹慎,尤其是最後一步棋,她走的如履薄冰。

為了拖住秦正,一擊即中,唐依依在他背後捅了一刀,在唐依依的計劃裡,那刀就算不會要秦正的命,也足以要他跌的很慘,想爬起來需要很長時間。

誰知秦正的權利比她認知的還要可怕,她孤注一擲,也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口子。

思緒被突然的疼痛扯回,唐依依嘗到了血腥味,眼皮底下,男人在她的唇上肆虐,殘暴,和每一次一樣。

她吸進肺裡的氣息全是男人的味道,唐依依強行拒絕那些氣息的湧入。

秦正發覺唐依依沒有呼吸,他立刻退開,大力捏住她的臉,逼她張開嘴巴,「你想死是不是?」

唐依依大口大口吸氣,呼吸著沒有秦正的空氣。

他見不得這個女人在他面前走神,秦正咀嚼著新鮮的感覺,神情扭曲。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嗎?」唐依依的胸口劇烈起伏,「我告訴你。」

她用一種受夠了的目光看著秦正。

「我想換一種活法,秦正,我厭倦了行屍走肉的生活。」

眸光冰寒,秦正面無表情。

答案他知道,親耳聽她說,他發現想控制住情緒還真不易。

秦正揮手,茶杯掉到地板上,夾著他的怒吼聲。

「就因為這個?」

「是,」唐依依吸口氣,「就因為這個。」

「我說過,你」

秦正的呼吸漸漸粗重,徹底混亂,他把唐依依揪住,拖到眼前,脖子上的青筋跳起,那副猙獰的面孔尤其駭人。

「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那我是不是還要對你說聲謝謝?」

「少拿這副嘴臉跟我說話,唐依依,你在逼我動手打你是嗎?」

唐依依這時看了秦正一眼,意味不明。

那一眼讓秦正的怒火凍結。

「誰都可以出賣我,你唐依依沒有資格!」他緊按著唐依依,骨節泛白,在竭力壓制著,「你捫心自問,從小到大,你跟在我身邊的這麼多年,我對你不好?」

「如果不是我,你會繼續在馬場當畜牲,指不定早死了,你他媽哪來的機會在我這玩這一出那一出?」

最後一句話秦正是用吼的,他的雙眸充斥著極重的陰霾。

「唐依依,做人要學會知足,感恩,懂嗎?」

「做人?」唐依依譏笑,「我除了能呼吸,有心跳,還像個人嗎?」

秦正面色恐怖,「別給我扯那些。」

他冷笑,「你別忘了,是你的親生父母拋棄了你,而不是我。」

唐依依的手攥到一起,這是她心底最不能碰的傷口,輕輕一碰就能讓她痛的撕心裂肺。

「你放我走,我感激不盡。」

秦正怒極反笑,「做夢。」

他的嗓音冷酷,「我忘了,你已經做過夢了,剛醒。」

耳邊的話幼稚,惡意,根本不像是她印象裡的秦正會說的,唐依依彷彿不認識面前的男人。

她不明白,既然秦正知道是她把他出賣了,應該在找到她以後就把她隨便丟到某個荒蕪人煙的地方,看她自生自滅。

或者讓她一無所有,要她過著最骯髒最低賤的生活,欣賞她如何痛不欲生。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不可能是現在的局面。

相互噁心是嗎?

彷彿猜出唐依依的心思,秦正猝然笑了起來,「還別說,沒有你,生活真的失去很多樂趣。」

「兩年前那件事,你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唐依依,秦家家規和你發過的你沒忘吧?」

「你想要我怎麼做?」唐依依面色平靜,「要我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給你磕頭,說我錯了,甘願接受懲罰,並且保證乖乖聽話,永遠順從你的任何決定,是嗎?」

她存心說那些話來噁心他,秦正從唇齒間擠出一句,「你可以試試。」

「也許我心情不錯,賞你兩天,你把我伺候爽了,說不定那件事就可以過去了。」

唐依依笑出聲,「這樣有意思嗎?」

秦正的雙腿交疊,他也笑起來,面容俊美,眸色讓人不寒而慄,「有意思。」

唐依依唇邊的弧度不見,冷冷的與秦正對視。

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論手段和謀略,她還欠火候,但他們在某些方面一樣,譬如骨子裡滲出來的冷漠,狠絕。

「我累了,你放過我吧。」

「放過你?」秦正好像聽到什麼笑話,「我培養了你二十多年,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唐依依的牙關滲著血。

「實話告訴你,如果沒發生兩年前那件事,我哪天看你看厭煩了,也就會讓你離開。」秦正勾唇,「但現在,即便你讓我乏味了,你也別指望過你自己的日子。」

唐依依渾身發抖。

「別怪我沒提醒你。」秦正摩挲著她的嘴唇,「如果你想用死來解決所有事。」

「唐依依,我保證,你會後悔。」

沉默的看著秦正,捕捉他的每一絲情緒變化,醜陋不堪,唐依依輕笑,「你真讓我噁心。」

秦正掐住她的脖子,「你有什麼資格噁心我?」

唐依依突然不想說話了。

她發覺現在的秦正像個瘋子,很容易失控,變的難以琢磨。

秦正低聲命令,「說話。」

唐依依抬頭,「我跟你無話可說。」

「那跟誰有話可說?」秦正冷笑,渾然不覺他的語氣不對,「陸啟之嗎?」

「還是白斌?」

唐依依垂了垂眼,白斌幫她,是報恩。

她跟著秦正做事,手上不乾淨,不是什麼善人,唯一做的一件善事就是白斌。

那次純屬是她一念之間做的決定,給白斌打了一筆錢,幫他的家人挺出難關,助他順利畢業。

又一次在他面前走神,不知道想的是什麼事,什麼人,秦正怕自己真的對她動手,在理智沒有全部崩塌前一刻摔門出去。

那天過後,唐依依就再也沒有出過房間,房門沒有上鎖,但門口有幾個人守著,一日三餐都有傭人送。

唐依依被囚禁了。

手機,電腦全被拿走了,她失去和外界取得任何聯繫的可能,活在奢華寬敞的鐵籠子裡。

好在還有富貴每天都陪著她,逗她開心。

更能讓唐依依感到有那麼一點舒服的是,秦正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彷彿對她不聞不問,忘了還有她這個人,要她在房裡老死,腐爛。

秋去冬來。

明明才過去兩個多月,卻連季節都換了,唐依依見到管家的時候,她正在給富貴唸書上的一段話。

管家的出現打破了那種寧靜。

他深感抱歉,「唐小姐,先生說下雪了,要你下樓看雪景。」

拿著書的手一頓,唐依依差點當成是幻覺,這麼多天平安無事,她還以為秦正死了。

原來他沒死。

只是在考慮新的法子折磨她。

大雪紛飛,很美,看雪的人心情輕快不了。

秦正坐在椅子上,他穿著深色的高領毛衣,還是一貫的高貴,儒雅,「怎麼,我沒死沒病,你很失望?」

唐依依看著飄飛的雪花,「年紀大了,那些毛病都會來,早晚的問題。」

秦正的面色驟然鐵青,她在咒他。

「你從前說過的話都忘的一乾二淨了?」

冷不丁聽他提起,唐依依一時不能確定他指的是什麼,「誰沒有年幼無知的時候。」

秦正的呼吸窒住,好一個年幼無知!

她不是故意那麼說,是真的對當年的自己沒有一點懷戀。

週身氣息冷的勝過雪天,秦正起身離開。

唐依依撫摸著富貴背脊上的毛,「不知道婷雲的戲拍完了沒有,我們約好找個時間去廟裡拜拜。」

「我沒去公司上班,大家有可能以為是我辭職了,李眉估計找陸啟之打聽過了。」

「富貴,你說雪什麼時候能停?」

「如果大雪一直在下,鞋子踩上去,腳印應該很快就會被遮蓋的吧?富貴?」

唐依依低頭,腿上的白貓睡著了。

「心寬體胖,說的就是你。」

管家過來說,「唐小姐,先生這段時間一直醉酒,再這麼下去,對他身體不好,你勸勸他吧。」

唐依依的表情充滿嘲諷,「你抬舉我了,我哪有那種能耐。」

臉色微微一曬,管家欲言又止,「唐小姐,先生是在意你的。」

唐依依冷冷的說,「別噁心我了。」

樓梯口,秦正的眸子裡陰暗無光,他闊步下樓,大力把唐依依拽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