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成街,唐依依跟黃筱在喝咖啡。
「依依姐,你在c市待多長時間了?」
「沒待多久。」
唐依依攪著咖啡,心情不錯。
「這邊的冬天好冷啊。」黃筱笑著說,「我來這些天,就晴了兩天,其他時候都在下雪。」
唐依依說,「年後天氣會好轉。」
黃筱歎氣,「過幾天就是年三十了,也不知道雪能不能停。」
隔著玻璃窗望天,唐依依斂眉,應該不能。
這雪還沒下夠。
不讓人心煩意亂,無處可去,是不會罷休的。
「依依姐,薛五在你們面前提過我嗎?」黃筱擺出隨口一問的語氣。
唐依依直說,「沒有。」
「我就知道。」黃筱難掩失望,這絲尷尬是她自找的,怨不得誰,「他不是很喜歡我。」
唐依依說,「也許是排斥家族聯姻。」
黃筱抿嘴,「其實我也對父母從中干涉,過多的安排感到不舒服。」
她攏攏頭髮,「但父母不論做什麼,都是為我好,想要我幸福。」
唐依依保持沉默。
理解不了。
對一個不曾擁有過親情的人而言,也不能感同身受。
「依依姐,你有喜歡過一個人嗎?」黃筱喝了口咖啡,味又苦又澀,「不管他對你怎麼樣,你都想每天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嗅到他的氣息。」
「甚至覺得只要有他在身邊,你可以放棄所有。」
唐依依說,「沒有。」
黃筱啊了一聲,半天才反應過來唐依依的那句沒有是回答的什麼。
她笑笑,掩去眼中的驚訝。
還以為唐依依和秦正是有感情的,原來不是嗎?
僅是固定床伴?
黃筱再去看唐依依,少去想要攀比的心理,多了幾分同情。
氣氛一時陷入安靜。
「依依姐也許不信,我不管薛五在外面怎麼玩,只要他的妻子是我。」黃筱說,口氣涼了許多,氣憤道,「可他正在想方設法的從我爸的公司搶走客戶,挖走主創人員。」
「他打的什麼主意我知道,他想搞垮我們黃家,這樣聯姻就不會存在了。」
唐依依的眼皮掀了掀,這才是黃筱此行的目的。
「依依姐,你能不能幫幫我,我只希望秦正袖手旁觀。」
唐依依說了句別的,「你非他不可?」
黃筱點頭,「是。」
她想做薛五的妻子,是一生的夢想,不是愛不愛的問題。
或許是家人從小灌輸給她的,那已經成了她的一個執念,必須達成所願。
黃筱握住唐依依的手,「依依姐,你能說服秦正,讓他別插手嗎?」
唐依依說,「恐怕不能。」
「我只能說,能力範圍之內,可以幫你。」
黃筱滿臉感激之情,「謝謝你,依依姐。」
各取所需而已,唐依依是為了劉婷雲。
況且她說服不了秦正。
假如薛五拋出足夠令秦正感興趣的誘餌,秦正會祝他一臂之力。
唐依依摩挲杯子把手,即便如此,她也有辦法要薛五焦頭爛額。
對面的黃筱突然變了臉色。
唐依依聽到薛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唐依依,找你可真不容易。」
停在桌前,薛五看唐依依,「有事找你幫忙。」
唐依依說,「什麼事?」
薛五扯唇笑,「邊走邊說。」
被當做空氣的黃筱僵了僵,「薛少。」
聽到耳邊的叫聲,薛五彷彿是才看到黃筱,「你也在啊。」
黃筱剛要開口,就被薛五打斷了,他煩躁的埋怨道,「這鬼天氣,雪下個沒完。」
看著薛五和唐依依一起離開,黃筱坐在椅子上,她深咬嘴唇。
從來沒被人那麼忽視過。
她就不信,自己征服不了那個男人。
站在街頭,唐依依撐著傘,「說吧。」
薛五哈口氣,「是這樣,我昨兒看上一女的,是個開影樓的,那影樓剛開,沒生意,我跟她說我妹今天會去拍一組照片,你能不能幫個忙?」
唐依依一聲不吭,審視的目光瞬間投向薛五。
鋒銳,犀利,實質化。
有那麼一兩秒,薛五有種錯覺,立在他面前的是秦正。
「行不行?」
唐依依不為所動,「你可以僱人。」
薛五咧嘴,「我泡妞,從不用那招,太低級,又俗。」
唐依依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行。」
薛五換了副嘴臉,「唐依依,怎麼說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該叫我一聲薛大哥,這點忙都不願意幫?」
「薛大哥?」唐依依不冷不熱道,「我叫了,你不難受?」
薛五抽抽嘴,「有點。」
唐依依忽然問,「是他的意思?」
薛五一副困惑表情,「誰?阿正?」
「我還在找他呢。」
盯視薛五片刻,唐依依說,「我幫你,可以,你欠我一個人情。」
薛五,「……」
「行。」
到頭來還是他吃虧。
跟著薛五走進影樓,唐依依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高領毛衣,深灰色闊腿褲的女人,打扮簡單,利落,別有一番韻味。
薛五煞有其事的把唐依依介紹給那個女人,對方帶唐依依去換衣服。
白襯衫,黑色短裙,近似學生裝。
唐依依蹙眉,「沒有別的?」
女人露出抱歉的笑容,「影樓剛開,其他服裝還沒送過來。」
後悔了兩三分鐘,唐依依換上衣服,長髮紮成馬尾,乾淨清爽。
薛五彷彿看到了十七八歲的唐依依。
陽光,開朗,話多,靈動,也愛笑,討人喜歡。
哪像現在這樣,一張口,明裡暗裡都是刀子。
變化真大。
同一副皮囊,十幾年的時間,可以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拍照的時候,唐依依始終都是一個表情,不哭不笑。
她不愛拍照,姿勢到表情都是僵硬的。
拿著攝像機的女人偷偷去看薛五,表示無能為力。
薛五叼著煙,焦躁的摸了摸下巴,想到什麼,他的眼睛一亮,立刻轉身出去。
沒過一會兒,有一隻很小的白色中華田園貓躥到棚裡,好奇的東張西望,上竄下跳,調皮又機靈。
看著那小貓,想到家裡的富貴,它小時候也是那樣,很小一隻,放在手心裡窩著,特別可愛,唐依依抿著的唇角不自覺的彎出一個弧度,笑了。
卡嚓聲不停的響,將那一幕永遠定格。
薛五打結的眉毛一鬆,搞定。
天黑前,那些照片出現在秦正眼皮底下,他深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煙霧繚繞,秦正半闔眼簾抽雪茄。
他深邃的眼眸鎖住其中一張照片,透過照片,禁錮那個笑意溫柔的女人。
目光兀然暗沉。
秦正抬手,指尖劃過照片,一寸寸往下,從唐依依的眼睛,鼻子,到唇。
許久之後,照片上多了很多白色污濁。
有了秦正的口頭答應,薛五的煩心事算是有了著落,對整垮黃家勢在必得,他開車繞c市半圈,去找劉婷雲。
樓道裡,垃圾桶裡的異味直竄,劉婷雲和孫遠對立。
她穿著鵝黃色長款羽絨服,蓋住腳踝,顯的隨意舒適,反觀孫遠,一套絨面深藍色西裝,端正英俊。
「婷雲,你最近還好嗎?」
「你不是看到了嗎?」劉婷雲的手放在口袋裡,「我好的很。」
這話聽在孫遠耳朵裡就是氣話,覺得劉婷雲還在恨他。
「婷雲,你別這樣。」
劉婷雲受不了他那副「是我對不起你,但我真心希望你好」的樣子,就要開門進去。
想也不想,孫遠抓住劉婷雲的手,把她抱住。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把臉埋到劉婷雲的脖子裡,蹭了蹭。
猶如被什麼蟄到,劉婷雲一把將孫遠推開。
孫遠措手不及,瞪著劉婷雲,似乎沒法接受她拒絕自己。
劉婷雲的視線瞥到孫遠的襠部,冷笑道,「怎麼,那女的懷孕了,你沒法洩火,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了是嗎?」
孫遠像是被當場撕下一層皮來,五官扭曲。
他看劉婷雲用一種厭惡的目光對自己,心口頓時如遭重錘錘擊,又疼又難受。
六七年的感情,哪能說忘了就忘了。
等孫遠反應過來,他已經按住劉婷雲的肩膀,腿抵著她,以一種男人和女人的姿態。
劉婷雲氣的眼睛發紅,「孫遠,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孫遠的臉色難看,他低頭,作勢要去親劉婷雲。
啪一聲,在樓道裡響起。
劉婷雲攥著手指,「滾!」
孫遠的呼吸急促,他使勁去抓頭髮,愧疚道,「婷雲,抱歉,我剛才……」
「夠了!」劉婷雲看著他,「我不想再聽你解釋。」
「孫遠,你已經做過了選擇,別讓我瞧不起你。」
身子一震,孫遠被釘在原地。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從電梯那邊靠近,薛五的身影出現。
他大步走近,伸出一條手臂,摟著劉婷雲的腰,在她掙脫前收緊,狀似親暱的耳語幾句,又說,「寶貝,不是跟你說不要等我嗎,怎麼不聽話?嗯?」
劉婷雲忍住反胃。
抬抬下巴,薛五打量孫遠,彷彿不認識,「這位是?」
他用越發溫柔的口吻在劉婷雲耳邊說,「小雲,你朋友?」
劉婷雲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看著劉婷雲,孫遠的面部緊繃,這麼快就找到別的男人了。
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小丑,還擔心的從y市跑過來,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劉婷雲,你也不過如此。」
孫遠甩手離開。
臂彎裡的女人跟泥鰍一樣,一下子就溜了,薛五皮笑肉不笑,「利用完了,一句謝謝都沒有?」
劉婷雲說,「我求你那麼做了嗎?」
比起孫遠,她更忌憚薛五。
前者起碼有一些瞭解,後者充滿未知的危險。
薛五猝然逼近,將劉婷雲逼在牆壁和他的胸膛之間,唇停在一寸位置,彷彿下一刻就會與她激烈而投入的纏綿。
「剛才那男的,前男友?」
劉婷雲口氣冷淡,「關你屁事。」
薛五皮似笑非笑,「如果我想管呢?」
劉婷雲呵呵兩聲,「我受不起。」
薛五咂嘴,意味不明,好似發現了新奇的小獵物,「劉婷雲,我發現,你還真與眾不同。」
劉婷雲說,「那是你見識少。」
「你這張嘴,太不安分了……」
薛五笑著,往劉婷雲的唇上湊去。
劉婷雲後仰著避開,濕熱的觸感落在臉頰上。
沒得逞,這是薛五第二次遭女人拒絕,還是同一個女人。
他徒然加重力道,向劉婷雲狠狠一撞。
頭皮發麻,外加渾身發毛,劉婷雲的臉刷白,她從包裡拿出黑色手電筒,一按開關。
越五被電的身子一抖,「什麼玩意兒?」
看到手電筒,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劉、婷、雲!」
劉婷雲神情冰冷,「薛少,請你離我遠點,不然我見你一次,捅一次。」
她退到門口,快速開門。
盯著劉婷雲的背影,像是要活生生盯出一個窟窿,薛五哈哈大笑,目露狠辣之色。
一個健步上去,薛五湊在劉婷雲耳邊吹氣,低低的說,「寶貝兒,咱倆沒完。」
門砰的砸上。
薛五氣的鼻孔冒煙,白跑一趟不說,還被電擊了一下。
真他媽晦氣!
想起剛才那孫遠,薛五摸了摸唇,眼睛瞇了瞇,一絲冷光閃過。
他立在窗口打電話,叫幾個人去教訓教訓那小子。
房裡,劉婷雲拿著手電筒,電流聲滋滋的響,她有種想找賣家,追加一百個好評的衝動。
沖了澡出來,劉婷雲開電腦找唐依依,手在鍵盤上啪啪啪的敲出一行字發過去:依依,我剛才回來,在樓底下看到孫遠了。
頭像是灰色的,唐依依很少上線。
過了一會兒,傳來回復:特地來看你?
劉婷雲拆了一包蝦條,邊吃邊打字:可不是,來問我過的好不好。
唐依依:……
劉婷云:記得我在網上買的那個強光手電筒嗎?剛才開封了。
唐依依:你用孫遠身上了?
劉婷云:不是,捅的薛五。
電腦前,唐依依停下喝水的動作,看著窗口上面出現的內容。
劉婷云:孫遠前,他後,兩人都來了,也不知道是吹的什麼風。
把杯子拿到一邊,唐依依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和劉婷雲聊了好一會兒,她準備去洗漱。
秦正還是沒消息。
但她知道,對方就在c市,秋水山莊。
經過衣櫥時,唐依依側頭,利用餘光去掃攝像頭,隨後她準確的避開盲點,進去書房。
書房裡還是那晚的樣子,滿地狼藉。
沒有秦正的允許,誰也不敢靠近半步,包括在秦家多年的管家。
唐依依冷靜的戴上一次性無痕手套,輕車熟路的打開秦正的電腦。
電腦裡有個文件夾,命名是她進秦家的日期,她曾經點開過一次,之後再也沒有去碰。
那裡面全是一段段做愛的視頻,各種各樣的姿勢,不同的地點,相同的兩個人。
秦正有記錄的癖好。
渾身難受,唐依依下意識要去抓臉,發現自己戴著手套。
她閉了閉眼,狀態恢復。
幽藍的光在唐依依的臉上持續了片刻,她退去書房,摘掉手套。
夜深了。
管家沒睡,他在樓下,突然抬頭看二樓,沒發現什麼,又繼續轉悠。
年紀大了,睡眠質量不好,夜裡容易醒。
二樓,唐依依把頭髮全部紮起來,去洗手間刷牙洗臉。
沖洗的水聲過後,她坐在馬桶上,遲遲不動。
經期還是沒來。
這次推遲有些天了。
有個念頭冒了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唐依依發覺時,已經沒法試圖將其掐滅,粉碎。
她的目光望著虛空。
半響,才轉動了一下眼珠子。
凌晨,唐依依驚醒,汗濕後背,遍體生寒。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大腹便便,秦正從後面環住她的腰,手在她的肚子上撫摸。
噁心,又恐怖。
是個噩夢。
猛地掀開被子下床,唐依依開始翻箱倒櫃,她把東西翻的凌亂,終於找出上次買了未用完的驗孕棒,快步去衛生間檢查。
唐依依屏住呼吸,眼睛盯著驗孕棒,那上面顯示的是一條線,沒懷孕。
短短幾分鐘時間,唐依依已經大汗淋漓。
天堂地獄兩扇門都同時降落在她面前,她進的不是地獄。
萬幸。
上午唐依依在辦公室心神不寧,她抽空去了醫院。
「像你這種,有過流產經歷……」
唐依依的思緒隨著醫生的話變的紊亂,慢慢地倒退。
退到那一年,悶熱的夏天。
一截樓梯踩空,唐依依跌坐在地上,血從腿間流出來,她捂著肚子,茫然又痛苦。
沒有誰知道她是怎麼一個人熬過去的。
話聲戛然而止,醫生愣住了,她從面前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絕望。
以至於醫生心裡不忍,出口輕聲安慰道,「你還年輕,慢慢調理身體,情緒不要大起大落,有什麼事都往好處想,心情是最重要的。」
說著說著,醫生看了眼病歷本,發現上面的婚姻情況是未婚,這也是常事,她倒是沒露出大驚小怪的表情。
「你經期不正常是內分泌紊亂,精神壓力不宜過大,保持心情舒暢,生活盡量規律一些,少吃生冷的食物,少熬夜……」
醫生說,「別擔心,將來你再懷上的可能性還是會有的。」
驀地,唐依依笑了起來。
她不擔心,甚至慶幸。
這樣就好。
唐依依拿著病歷本走出診室,下樓交錢排隊,取走醫生開的藥,她離開醫院,她立在門口,迎著風雪,面上有一絲輕鬆之色。
「孩子,錢的事你別操心,媽已經給你湊到了,你要好好聽醫生的話,配合治療,早點把身體養好。」
左邊的婦人拿著手機,掛了又打,粗糙的手不停抹眼睛。
唐依依摸出車鑰匙,欲要走開,聽婦人的嘴裡提到癌症,她的身形微頓。
「老王啊,我家閨女得了癌症,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婦人的語氣不再是剛才的輕聲細語,條理清晰,充滿希望,此刻聲嘶力竭,奔潰,無助,迷茫。
「這一天天的,醫藥費太貴了,我們上哪兒弄那麼多錢啊。」
「可要不給她治,眼睜睜看著她喊疼,我們這心裡也難受……」
「謝謝……謝謝……我替我家閨女謝謝你……」
唐依依捏了捏車鑰匙,抬腳走了,婦人卑微的哽咽聲越來越模糊,直到再也聽不見半個字。
半個小時不到,唐依依的檢查報告在秦正手裡。
他垂眸翻看,從頭到尾,沒漏掉一個字。
將報告扔到桌上,秦正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眼眸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翻湧。
她竟然流過產。
這麼大的事,他毫不知情。
哪一年發生的?
他們的第一次,還是什麼時候?
時間隔的太久了,久的他都想不起來具體細節。
唐依依,你究竟還瞞了我多少事?
誰給你的膽子?
胸膛起伏漸快,秦正的面部神情籠上陰霾,又快速竄進眼底。
他本打算在這裡靜下心來,想明白了再說。
但他現在就要跟唐依依當面對質,把事情問個清楚。
從椅子上站起來,秦正伸手,青山把大衣外套遞過去。
穿上大衣外套,秦正闊步往門口走,邊理平袖口邊問,「她在哪?」
青山快步跟著,「回公司的路上。」
秦正皺眉,「帶她回去。」
「請何老先生過來一趟。」
青山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