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嫌棄

烈日當空,薛家陰雲密佈。

薛奶奶突發腦溢血死亡,薛父過度悲痛,病情加重,導致昏迷不醒。

薛氏暗流湧動。

消息來不及封鎖,已經流傳出去。

外界一邊唏噓不已,一邊等著看戲。

為了利益,家族紛爭不可避免。

「奶奶走的時候沒有痛苦。」黃筱組織語言安撫薛五,「你別那麼難過,奶奶……」

她的話聲戛然而止。

薛五赤紅的眼睛瞪著她,像是要衝上來把她按地上,活活打死。

黃筱吞了口口水,本能的後退,身子貼到牆壁,刺骨的涼意瞬間滲透單薄的雪紡裙,她打了個寒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知道什麼?」薛五爆粗口,「你他媽知道什麼?」

黃筱的嘴唇張了張,沒發出聲音。

那麼大的歲數,壽終正寢,是老喜喪了,離苦得樂。

而且,老人死的時候也沒受什麼痛苦和折磨,已經算是老天厚待了。

不像她奶奶,一直承受病痛煎熬,最後走的時候瘦的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薛五,壽終正寢是福,我們應該好好送奶奶最後一……」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大聲打斷,薛五冷眼看黃筱,伸手一指,「你給我滾!」

黃筱杵著沒動。

薛五直接拎著黃筱的胳膊,將她大力甩出去,砰的砸上門。

門外傳來黃筱的聲音,「爸那邊一有情況,我會立即通知你。」

「薛五,你現在體會的,我也體會過,兩年內,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走了。」

「人死不能復生。」

過了會兒,又響起黃筱的聲音,「我去看看媽。」

房裡,薛五摸煙盒抽菸,因為情緒激動,怎麼也找不到打火機,他煩躁的把煙盒扔出去,一腳踹開桌子。

「操!」

薛五身子後仰,靠著椅子,他拿手臂擋在眼睛上,肩膀顫動。

夾雜著壓抑的哽咽聲。

事攤到自己頭上,誰他媽還能冷靜的想這個理,那個理?

薛五是被奶奶帶大的,他也只有在奶奶面前,才會收起一身桀驁不馴,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老人走的突然,薛五當時還在陪合作商打高爾夫球,他一接到電話就立刻趕去醫院,還是晚了。

怎麼可能不難過。

薛五咬著手指,暴露著此刻的悲憤,焦慮。

在這時候,父親又陷入昏迷。

兩件事撞到一起,一開始的時候,薛五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的眼睛盯著天花板,手腳大展,癱在椅子上不動。

「小五,阿正和唐依依過來了。」

門外是薛母的聲音。

薛五的眼珠子一轉,使勁抓抓頭髮,他頂著張抑鬱的臉開門,去到客廳。

秦正和唐依依一同看向薛五,雖沒有頹喪之色,但他臉上哭過的痕|跡很明顯。

也是情理之中。

他們都知道,薛奶奶對薛五有多重要。

薛五的手在褲兜裡,他抿抿乾燥的唇,「你們來了啊。」

「我聽說了。」秦正開口道,「節哀。」

薛五說,「奶奶走的突然,也很平靜。」

傭人準備了茶水,黃筱讓傭人退下,她自己把茶水端了出去。

「秦先生,依依姐,你們喝茶。」

儼然一副薛家女主人的姿態。

這會兒家裡圍繞的氣氛沉甸甸的,沒有誰和她對戲。

唐依依說,「謝謝。」

見薛母走近,她立刻把茶杯放下來,起身打招呼,「阿姨。」

薛母哎了一聲。

客廳一時安靜下來。

喪事會讓人傷感,不管你怎麼遮擋,牴觸,都會被挖出心底最脆弱的那部分,然後深陷其中,感慨萬千。

唐依依的視線觸及自己的十根手指。

人會長大,老去,死去,這是常態。

每個人的離開,都會給親人帶來一些東西,譬如悲傷,眼淚。

一隻大手覆上來,握住唐依依的手,秦正交疊著長腿,「叔叔那邊的情況如何?」

薛五低垂著眼瞼,「不太好。」

這幾個字讓氣氛一下子就沉重起來。

薛母偏頭,抹了抹眼睛,唉聲嘆氣。

「怪我,今年過年的時候,我本來說要去廟裡燒香,後來又覺得路程遠,就沒去,老天爺一定是看我不夠誠心,就沒保佑我們家。」

薛五眉頭一皺,「媽,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薛母說,「怎麼不是?」

她一度失控,難掩讓人觸動的傷心,以及內疚,「那你說是哪回事?」

「你奶奶剛一出事,你爸就跟著出事,這下子我們可怎麼辦……」

薛母一度發哽。

黃筱拍拍她的後背,柔聲說,「媽,薛五會把事情都處理好的,你不要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家裡那些親戚……」薛母要說什麼,在看到黃筱的臉時,又猛地收住了。

現在他們家出這麼大的事,黃家也沒來個人,不知道是什麼心思。

當初結婚,是一家人的態度,到頭來,說的還是兩家話。

薛五神情見冷。

黃筱察覺出了什麼,沒再說話。

沉思一瞬,秦正摩|挲著唐依依的手背,「我認識一個人,他在心臟內科擁有相對的權威性,能對叔叔的病情給出一些建議。」

「我會盡快派人找到他,帶他回國。」

聞言,薛母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感激道,「阿正,麻煩你了。」

秦正說,「應該的。」

十六號,暴雨傾盆。

薛家老宅,賓客們佩戴白花,在管家的帶領下,依次穿過靈堂。

「秦先生,秦太太到。」

賓客們扭頭議論紛紛。

「那個人竟然結婚了!」

「女的是什麼人啊?」

「這麼大的事,怎麼一點響動都沒有?」

「來了來了——」

秦正和唐依依並肩跨入靈堂,立在薛奶奶的靈位前,上香。

一旁的薛五幾人向他們彎了彎身。

忽略那些打量的目光,唐依依望了一眼遺像上的老人,那一瞬間,她的心裡生出一個念頭。

生命可貴。

她要把後半輩子過好。

黃家是最後一撥,黃父攜帶家屬出席,消除了早就炸鍋,說黃家背信棄義的輿論。

賓客漸漸散去,禮堂被蔓延的清冷一點點滲入。

人都走了,面子的事也就可以放放,黃父隨意找了個藉口,把黃筱帶走。

嗤了一聲,薛五一句話沒說,他叫管家送薛母回房休息,又跟助理交代了點事。

「你倆也回去吧。」薛五眉間有著疲憊,「過幾天,等我這邊消停了,再出來聚聚。」

秦正說,「需要我出面嗎?」

「不用。」薛五笑,「我要是連那些人都搞不定,也太差勁了。」

「有事電話聯繫。」

秦正跟唐依依走出老宅。

大門口,青山在內的幾個人一律都是黑衣黑褲,胸戴白花,他們滿臉肅容,一見秦正和唐依依出來,就躬身上前,撐傘。

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往下砸,青石路水花四濺,在半空肆意浮蕩。

車裡,唐依依低頭刷手機。

秦正倚著皮椅打電話,說著一口流利的德語。

之後他又拿出筆電處理工作,似乎沒時間顧慮唐依依,嘴裡卻蹦出一句,「坐過來一點。」

唐依依正看著當天的新聞,沒搭理。

秦正敲擊鍵盤,「中午來我辦公室吃飯。」

看著一則有關劉婷雲的報導,是說她跟新戲的男演員假戲真做,唐依依往下滑頁面,「不了。」

秦正的言詞直接了當,「我去你辦公室。」

唐依依也直接回答,「不方便。」

秦正皺眉,淡淡道,「有什麼不方便?我是去了給你唐依依丟人,還是怎麼著?」

他將視線從電腦移向左側,盯著身旁的女人,「你是不是就沒想過,要向別人公開我和你的關係?」

或者說,這女人巴不得和他沒有任何牽扯。

唐依依的細眉微動。

猜測得到證實,秦正頓時怒火中燒,裹挾著巨大的失落。

「唐依依,我是什麼劣質的東西,還是拿不出手的次品?」

退出頁面,唐依依終於開口,「我發現……」

面部輪廓冷峻,秦正吐出一個字,「說。」

唐依依說,「你真的進入更年期了。」

秦正的臉色鐵青。

之後兩人沒再多說一句。

唐依依闔眼假寐,秦正獨自生悶氣,五臟六腑就沒一處順暢的。

他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遭人嫌棄。

中午秦正沒去旅行社,他看著一桌子菜,一口沒碰。

在下屬面前釋放了一下午冷氣,秦正離開公司,開車在市裡繞了一圈,最後停在盛思旅行社。

沒立即下去,秦正坐在車裡抽菸,不一會兒,幾個女孩子從旅行社出來,她們結伴經過車旁,有說有笑。

「聽說了嗎,華仁的陳勁在會議室看唐總的時候兩眼發直,就差流口水了。」

「聽說了聽說了,他長的很帥啊,年輕,多金,還是長腿歐巴!」

「真的,我要是唐總,我肯定……」

幾個女孩子的談話聲漸漸低弱,模糊,徹底消失,嘈雜聲捲土重來。

秦正彈彈煙身,他面無表情,好似沒聽見那些內容。

旅行社的員工陸陸續續離開。

半小時後,秦正下車,他將袖口理了理,邁步走進旅行社。

唐依依在和計調部的倆個員工談事,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就繼續。

秦正被晾在一邊。

好奇心誰都有,不分男女。

自從秦正出現,倆個員工就偷偷往那邊瞅,那身穿著和氣質很難讓他們不去打量。

那人不說話,只是立在那裡,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時間分秒流逝。

倆員工沒來由的接收到一擊冰寒的目光,他們不約而同去看一個方向,那人還立在原地,面部沒有情緒波動。

是唐總的男朋友?

還是追求者?

沒有再往下想,倆個員工交換眼色,隨後說,「唐總,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唐依依說,「好。」

揉了揉眉心,秦正開口,嗓音微啞,「可以走了嗎?」

唐依依蹙眉,「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闊步靠近,秦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唐依依,目光從她長了點肉的臉,到她好看的唇。

「我叫管家準備了你愛吃的菜,跟我回家吃飯。」

家這個字在唐依依的腦子裡戳了一下,她垂頭整理手中的資料,「我還有事情要忙。」

眼眸裡掠過一絲戾氣,秦正轉身就走,步伐利落,毫不猶豫,背影冷酷。

唐依依沒放在心上,她一直忙到將近十點才離開辦公室。

「忙完了?」

右邊突然響了一道聲音,再夜色下,低啞難辨,唐依依扭頭,眼睛微微睜大。

「你怎麼還沒走?」

倚著車身,秦正嘴裡叼著煙,「我犯賤。」

唐依依的唇角輕微抽了抽。

掐滅菸頭,秦正想吻唐依依,但他在俯身的時候又頓住,背脊挺直。

「回去吃夜宵。」

這次秦正沒給唐依依說話的機會,「唐依依,你再拒絕我,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明目張膽的警告。

他也是被逼急了。

一而再再而三遭受忽視,如果不是其他女人投過來的眼神和見到他的反應,秦正真要懷疑自己的魅力。

追一個人,怎麼就這麼難。

對她好,給足了耐心,她還不領情。

秦正也清楚,這都是因果報應。

他是在為過去的自己還債。

冷不丁的,秦正問了一句,「我以前對你,是不是很不好?」

唐依依不答反問,「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秦正思索,「三小時。」

「以前,你經常要我這麼等。」唐依依說,「一整夜都有。」

「你覺得你對我怎麼樣?」

秦正的唇抿緊,拉成一條直線,他是腦抽了,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過去的不要再提了。」

「是你提的,不是我。」

「我不跟你爭吵。」秦正深呼吸,克制著,「上車。」

唐依依在後座看到一大捧玫瑰花。

一大把年紀了,秦正是第一次送,唐依依是第一次被人送。

氣氛詭異。

就在唐依依昏昏沉沉,快要睡著的時候,耳邊傳來一聲,「對不起。」

她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直到又傳來一聲,字裡行間都是恐怖的霸道,「不准在你愛上我之前,愛上其他人。」

這下子,唐依依完全醒了。

她笑出來,「你就那麼肯定,我會愛上你?」

秦正沉默不語。

半響,他開口,以一種宣佈結果的口吻,「唐依依,如果你會愛上一個人,那個人只能是我。」

唐依依無聲的罵了句髒話,覺得秦正無可救藥。

從來沒想過,她能踩到秦正的心口。

舒緩的音樂響了起來,充斥的玫瑰花香屁股都濃郁了不少。

秦正看著路況,深邃的眸光不時掃向後視鏡,去望後座睡著了的女人。

這一路,花香滿溢。

第二天,華仁的陳勁被公司調到非洲的分公司去了,走的莫名其妙,愛情的種子剛種下,就爛了。

唐依依沒什麼感覺,對陳勁有意思的女孩子知道那個消息,全是一副失戀的表情。

深秋,薛父離開了。

短短的幾個月裡,失去兩位至親,薛五遭受重大的打擊。

薛氏的股票又一次暴跌。

薛父的遺囑生效,外加薛奶奶的百分之十股權,薛五成為最大的股東。

但他年輕氣盛,名聲很差,並不被看好。

集團動盪了將近一週,秦正插手,以slm掌舵人的身份,形勢逆轉,薛五站到主動面。

股東大會最終給出決定,薛五被選出,他成了集團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董事長。

黃筱敲門進辦公室,「爸要我們晚上回去。」

薛五翻著文件,沒抬頭,「幹什麼?」

黃筱笑著說,「老人無非就是孤獨了,想一家人坐在一起,聊聊天。」

「一家人?」薛五挑高了一邊的眉毛,「我跟你啊?」

黃筱被他的嘲諷激怒,「薛五,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對我擺臉色?」

「噢……」薛五做出認真思考的樣子,「那你想我對你怎麼著?」

他站起身,繞過巨大的辦公桌,一步步走到黃筱面前,低下頭,氣息停在她的耳朵裡。

「你也想像那些女人一樣,在我身下扭|動,呻|吟,求|歡?」

「恐怕不行。」薛五摸了摸黃筱的臉蛋,「你看看你,跟殭屍一樣無趣。」

黃筱的臉一白,「我是沒有那些女人風|騷,但你別忘了,她們能討你歡心,換個男人也可以!」

她意有所指,說薛五身邊的女人都是低三下四的髒貨色。

薛五沒動怒,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黃筱,他哈哈大笑道,「瞧瞧,我們黃大小姐罵人都這麼與眾不同。」

黃筱牙關發顫。

她是瘋了,才會死心不改。

「爸知道你身邊有人想反水,他是真的想幫你。」

薛五嗤之以鼻,「算了吧。」

「黃筱,少在我面前弄這套,我奶奶去世那會兒,你爸是什麼態度?」

「我爸去世的時候,他又是什麼態度?」

面色變了變,黃筱被薛五逼的後退,啞口無言。

當時情勢所逼,她們家確實做的不夠仁義,為此她也跟父親談過,不止一次。

但效果甚微。

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容易的多。

那時候薛家搖搖晃晃,面臨破產的危機,她都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沒有人料到,薛五的能力遠超想像。

從那以後,薛五對她和她的家人更加疏遠,這次家裡特意叫他們回去,也是想讓兩家的關係不那麼生分。

「出去吧,薛太太。」薛五抬抬下巴,「替我向我的老丈人問好。」

黃筱攥了攥手指,轉身出去。

在落地窗前俯瞰深秋的c市,灰濛蒙的,薛五感到煩悶,他拿了車鑰匙,去酒吧喝酒。

紅綠燈的路口,薛五無意間掃動的目光一停,瞥見了路邊的劉婷雲,身邊還有一男的。

薛五扯了扯嘴皮子,驚訝的很。

那劉婷雲戴了口罩,他竟然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昨天碰到,今天又碰,要不是確信劉婷雲對他沒意思,他還以為對方愛他愛到著魔。

車子停在一處,薛五下車,直奔劉婷雲的方向。

走在前面的劉婷雲直覺有人跟著,她回頭,看到來人,露在外面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男人奇怪的問,「怎麼了?」

劉婷雲搖頭,「沒什麼。」

她壓低聲音,「有條瘋狗過來了,我們快走。」

一聽有瘋狗,男人走的比劉婷雲還快。

劉婷雲,「……」

剛才的怦然心動是錯覺吧,一定是。

胳膊被拽,劉婷雲被薛五拖到一邊,「見到我,跑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一把摘掉劉婷雲臉上的口罩,「那男的誰?」

劉婷雲說,「關你屁事。」

「薛五,我看你只長了白頭髮。」

薛五一頭微卷的頭髮理成板寸,鬢角白了許多。

他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薛家的事傳的很大。

「今晚陪我。」

「你有病吧!」

「脾氣還是那樣。」薛五面帶微笑,「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滾出演藝圈,你信不信?」

劉婷雲一耳刮子抽過去,薛五筆挺的往後倒去。

她嚇一跳,蹲下來檢查是死是活。

再次醒來,薛五是在醫院。

他問護士,「送我來的那女的呢?」

好像想到什麼,護士臉上泛起紅暈,「送你來的是個男人。」

薛五貓叫驚訝,「男的?」

他皺起眉頭,「誰?」

「我。」

秦正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