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靜了幾秒。
秦正微微弓著脊背,他的臉埋在唐依依的脖子裡,臉上的表情被唐依依的髮絲和衣領遮蓋了大半。
以管家立在那裡的角度,正巧能捕捉到秦正微紅的耳朵根子。
他已經不那麼驚悚了。
畢竟禮盒是他自己親手拿過來,目睹先生淡定的往禮盒裡面一站,蹲好,命令他把禮盒打包,再叫他去帶太太進來的。
整個過程中,管家一直處於做夢狀態。
又暗自去看了一眼,管家心裡長歎一聲,先生這個年紀,做這種偶像劇裡的事,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氣。
很不容易。
比較麻煩的是,太太好像沒有偶像劇裡的女主角那樣的反應,她既沒驚喜的摀住嘴巴,也沒感動的流淚,跟個沒事人一樣。
管家又是一聲長歎。
前段時間,太太的生理性問題都是先生親自過問,換他,都不一定能在老伴生活不能自理的情況下,做到那種程度,天天如此。
冷不丁的,秦正接收到管家投來的同情目光,他的額角鼓動。
察覺週遭氣壓轉低,管家沒有多停留,他立刻離開,把門輕帶上了。
按著唐依依後背的手掌鬆開,秦正撫摸著她的頭髮,嗓音裡裹著歎息,「浪漫真不是那麼好做的。」
他蹲在禮盒裡面,在黑暗中聽著自己砰砰的心跳,等著唐依依的到來。
當他聽到唐依依說把禮盒扔出去的那一刻,心情無比失落。
之後管家一直在說服唐依依,秦正全程聽著,漸漸的,他感到呼吸變的不再那麼順暢,空氣也開始稀薄。
差一點,他就出糗了。
唐依依說,「如果管家到最後還是沒能說服我呢?」
秦正皺眉,認真思考,「要麼我暈在裡面,要麼我在意識消失前喊救命。」
唐依依,「……」
她伸手推開秦正,身子晃了一下,又被抱住了。
「還有一個環節。」
秦正單手把唐依依禁錮在臂彎裡,另一隻手從褲兜拿出一個絨面小盒子。
盒子被他低開,露出一塊精美的鑲鑽聖誕樹。
「聖誕節快樂。」
唐依依盯著聖誕樹,感到費解。
儘管她是看著秦正一點點改變的,但她還是難以平靜。
一個人怎麼可以變了這麼多。
「這時候你應該說 ……」秦正的唇貼上唐依依柔軟的耳垂,感受那點溫熱的溫度,他緩緩從口中吐出一句,嗓音性感且低啞,「哦親愛的,你今天真棒。」
臉色微變,唐依依覺得自己急切的需要點什麼東西。
唇角慢慢地劃開一個清晰的弧度,秦正的呼吸拂過唐依依的眉眼,他低低的笑出聲。
「你接下來可以說,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晚上的你,那麼迷人,又那麼威猛。」
吞嚥了兩口口水,唐依依這下子終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她需要一個盆。
於是唐依依左右看看,找著什麼。
發覺她不對勁,秦正挑眉,「怎麼?」
唐依依認真的說,「床底下的盆還在不在,快拿給我,有點噁心。」
秦正的面部漆黑。
「真噁心?」
「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嗎?」
秦正沉默。
那兩段是他從電影上看見的,當時他是覺得很不錯的。
這會兒被唐依依一說,他再回頭去細細品位,感覺還真不怎麼好。
「你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秦正的手在唐依依的袖筒裡輕輕劃過,稍作停留,他的面色更加難看了。
唐依依拍拍秦正,「行了,你和禮盒一起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秦正的眉頭皺緊,薄唇緊緊的抿在一起,不願意出去。
他像個努力在飼主面前表現,卻被飼主嫌棄的大型犬類,委屈又難過。
唐依依抓著輪椅扶手,慢吞吞往床上移,她沒移幾步,身子就被兩條結實的手臂從背後抱起來,而後她的後背挨到暖和的被褥。
把聖誕樹放到櫃子上,秦正的語氣裡帶著一貫的強勢,還多了幾分商量和懇求。
「不准偷偷扔掉。」
唐依依瞥了一眼,這才發現聖誕樹上的鑽有幾塊並不完美,說明製作的人在過程中出現了失誤。
這種低級的錯誤不會是專業人員會犯的,況且秦正也不會選擇一個瑕疵品,唐依依的餘光不易察覺的從秦正臉上掃過,猜出了什麼。
秦正面不改色,「你休息吧,我就在門口,有事喊我。」
話落,他拎著巨大的禮盒出去。
唐依依睡的不安穩,她不知道在她第一次說夢話時,秦正就進來了,給她掖好被子,立在床前守著。
臨近過年,唐依依的復建情況還算順利,她不但沒瘦,還被秦正照顧的胖了一些。
問過醫院,取得同意,秦正把唐依依帶離醫院,安放在一處房子裡,落地窗拉開,滿眼都是雪景。
這和房子裡佈置的春意盎然一比較,外面的銀白越發純潔。
唐依依每天只需要服用營養餐,鍛煉身子,其他的好像都不需要操心。
「太太,石特助過來了,說是來取一份文件。」
門外是管家的聲音。
唐依依半坐在床頭,「叫他等一下。」
語畢,唐依依掀開被子下床,動作緩慢的去翻抽屜裡的那些文件。
因為這裡有許多都是重要資料,石進是不能碰的。
所以她才沒直接讓石進自己找。
片刻後,唐依依翻出秦正昨晚看過的一份,叫石特助進來。
石進剛一邁步走近,被臥室的面積驚到了。
他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哪是臥室啊,這是籃球場吧?
下一刻,石進又去震驚眼前的擺設和裝修,要不是他頭髮裡還有雪,他真以為春天來了。
石進咂嘴,如果人人都能像總裁這麼取一個女人歡心,那世界該是怎麼樣子……
他忍不住去盯著穿一身紅色家居服的女人看。
臉色不像之前那麼蒼白到近乎透明,一副生命力岌岌可危的模樣,現在染著健康的色彩,被養的很好。
也越發能挑戰男人的自制力了。
唐依依開口,「怎麼,石特助,我長變樣了嗎?」
石進立即搖頭,又點頭笑道,「比以前更美了。」
他脫口而出一句評價,後背滲出絲絲縷縷的涼意,還好總裁不在當場。
唐依依把文件遞過去。
石進伸手接過,鬼使神差冒了幾個字,「總裁這次和合作的另一方談的不太順。」
唐依依蹙眉,「不太順?」
石進想抽自己。
怎麼又嘴賤了?
唐依依誘導石進,「說吧,沒事。」
「他不會怪罪你的。」她頓了頓,「我保證。」
石進猶豫了一會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
有幾家公司早就看秦正的獨裁不順眼,又不敢反抗,這次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聯合起來,費盡心機地要從他嘴裡摳出一塊肉。
唐依依站的吃力,索性坐到沙發上,她的雙手交握著放在腿上,腦子飛快運轉。
石進也沒出聲打擾,靜靜的杵著。
直到唐依依的聲音傳入耳中。
石進聽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他立馬拿筆給唐依依。
唐依依提筆將文件上的兩處內容做了修改,便叫石進出去。
石進嚥下唾沫,天底下恐怕只有這個女人敢在不爭得總裁同意的情況下,改動文件。
他沒有耽擱,馬上回了公司,把文件交到秦正手上,包括唐依依說的那些話。
秦正的眼眸深處湧出幾分讚賞和愉悅,唐依依願意出面管他的事了。
不會有人知道,無論唐依依怎麼干涉,秦正都開心。
他怕就怕唐依依對他不聞不問。
結束會議,秦正推開皮椅,走到窗前,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揚。
以至於他又抽風,買了兩套情侶睡袍回去,一深灰,一紅,還是動物造型的。
唐依依是兔子,秦正是老虎。
她拒絕換上,態度堅持,「你自己穿吧。」
秦正舉舉兔子睡袍,「這款是女士的。」
唐依依不假思索就甩出一句,「送給家裡的傭人。」
秦正的面部難掩受傷,轉瞬被他遮蓋,「這次又想說誰?」
「小夏,小邱?還是小何?」
他摘下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掐了幾下眉心,低低的歎道,他也有心。
會失望,會難過,也會因為自己的心意得不到預想中的回應而失落。
不過,秦正異常慶幸,沒到七老八十,走不動了才幡然醒悟。
知道他愛唐依依,愛到無以復加。
老天爺還是對秦正不薄。
給了他時間和機會去彌補。
心頭微疼,如遭一隻大手緊緊攥著,秦正無意識的疼到呼吸停止,又急促起來。
他清楚,唐依依不可能因為這幾個月發生的種種,就會把他過去幾十年對她造成的那些傷害都忘的一乾二淨。
唯一能依仗的只有時間了。
那麼想著,秦正說了出來,「依依,我也有心的。」
唐依依被秦正那聲依依叫的一怔。
「你不想穿,那就不穿吧。」
秦正把兩套睡袍收回衣櫥裡,唐依依不換,他一個人穿了,沒意思。
唐依依沒再多說什麼。
秦正面無表情,「我去給你倒水。」
他出去,端著水杯進來,忽然說,「年三十小暉跟季時會帶著季小言過來。」
自從張小暉和季時結婚後,秦正就一個人過了。
把他們一家接過來,人多了,氛圍會好許多,秦正這麼做,無非就是想讓唐依依高興一點。
從他找到唐依依以後,她就很少露出笑容,即便是他用盡全力去照顧,呵護,贖罪。
唐依依喝了口水,去年除夕,秦正帶她回曼哈頓,她還沒有記起所有的事,一連幾天,都被他禁錮在身邊。
直到初三,她生日,秦正讓她出去玩。
這次竟然要跟張小暉一家一塊兒迎接新年,唐依依是驚訝的。
「都來嗎?」
秦正嗯一聲,「到時候家裡能熱鬧些。」
他走到鋼琴前坐下來,「今天想聽什麼?」
唐依依說,「昨天聽的。」
她說完,輕柔動聽的音調在秦正修長的指尖上跳躍,飄揚,旋轉不下。
將近四十歲的男人不再桀驁張揚,一切閱歷都沉澱在眼角眉梢裡面,豐富且有吸引力,讓人想深究。
他坐在鋼琴前,面龐俊美,姿態穩重,儒雅,散發著從骨子裡流淌出來的高貴,擁有獨屬於這個年紀的魅力。
勾勒在鋼琴前的景象如同一副畫,男人是優雅尊貴的帝王。
唐依依倚著床,呼吸漸漸平緩,均勻,她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三十那天,季時下午開車帶老婆孩子過來秦正那邊。
積雪很厚,好在傭人們及時清理了道具。
「季小言,把鞋子換了再進去!」
季時厲聲道。
季小言把快要踩到毛毯的一隻鞋子縮回去,乖乖把鞋子換了。
他高興的蹦蹦跳跳,覺得舅舅家比家裡好看多了。
親自設計過房子的季時要是知道兒子的想法,能氣的鼻孔冒煙。
張小暉困惑的問,「哥,其他人呢?」家裡怎麼沒見一個傭人?
秦正說,「叫他們回家過年了。」
張小暉和季時,「……」
兩口子異口同聲,「那今天的晚餐誰弄?」
秦正昂首,意思明瞭。
「哥,我的廚藝是能拿的出手,但我……」
張小暉隔空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表示無能為力。
「我去看房裡依依姐。」
張小暉步伐靈活,一點也看不過來大腹便便,「她是在房裡吧?」
「小言,你別亂跑!」
對兒子交代完,張小暉甩掉客廳的妹夫和大舅子,往臥室走去。
張小暉是重點保護對象,唐依依行動不能自如,這倆個做菜的能手都不能出面,倆個老爺們乾杵著。
「先說明,我只會西紅柿炒雞蛋。」
季時聳聳肩。
秦正一副十拿九穩的架勢,「你打下手就行。」
很快,季時在看到秦正連續把菜弄到地上,還從容不迫的發出號令「去把肉切了」過後,他翻了個白眼。
「切成什麼?塊狀還是條條?」
「你隨意。」
「……」
臥室,張小暉跟唐依依說著話,她已然壓下對眼前所見的震撼。
「嫂子,身體恢復的怎麼樣?」
那聲嫂子在耳邊響起,唐依依的面上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還不錯。」
她把目光移到張小暉的肚子上,「幾個月了?」
提到未出世的孩子,張小暉的眉間全是溫暖的愛意,「快八個月了。」
唐依依問,「緊張嗎?」
「不緊張。」張小暉說,「我懷小言的時候提心吊膽,二胎心裡有數,心情好多了。」
她跟唐依依說起懷孕那會兒的趣事,譬如寶寶第一次胎動,在她肚子裡拳打腳踢。
唐依依慢慢的滑著輪椅扶手,靠近窗戶,動手將窗簾拉開,眼睛望著窗外的雪景,她的臉色猝然一變。
雪地裡有一個心型圖案,摳的很到位,秦正站在裡頭,手插著大衣口袋,隔著玻璃窗,他的目光凝望唐依依,不知道望了多久。
話聲戛然而止,張小暉尋著唐依依的視線看去,她的眼皮跳了跳。
一看就是季時的風格。
她哥竟然接受了這個幼稚的提議。
太驚悚了。
而且話說回來,那倆人不是應該在廚房忙著晚餐嗎?
張小暉把因為吃驚而張大的嘴巴閉上,內心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嫂子,你要是不拉開窗簾,我哥就成雪人了。」
唐依依轉過輪椅,拿背對著秦正。
雪地裡,秦正把肩頭的雪拍掉,若無其事的繼續回去跟食材打交道。
唐依依看見了就好。
臥室的氣氛起了一絲絲變化。
張小暉來之前特意深思過,她都是順著唐依依的話頭往下接,唯恐因為她自己,把對方跟她哥的關係弄的更遭。
季小言跑進來,甜甜的叫,「舅媽。」
和上一回一模一樣。
看著四周,他睜大眼睛,「舅媽,你這裡好漂亮。」
唐依依笑問,「真的啊?」
季小言小雞啄米的點頭,「嗯!」
「舅媽,我可以在這裡玩嗎?」
張小暉偷偷去瞥唐依依,聽她露出一個笑容,「可以。」
見狀,張小暉也笑了起來。
外面傳來巨大聲響,疑似是廚房炸了。
張小暉跟唐依依對視。
「讓他們處理吧。」張小暉說,「做飯又不僅僅是女人的事。」
「年三十了,也該讓他們體會一下什麼是油煙味。」
唐依依不自覺的撇撇嘴。
廚房這回是要遭殃了。
天黑了,飯菜的香氣姍姍來遲。
張小暉推著唐依依出去,迎接的是一桌子美味佳餚。
倆個男人在擺碗碟,有模有樣。
張小暉毫不給面子的當場戳穿,「哪家酒店訂的?」
秦正面無表情,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季時臉不紅心不跳,「福裕樓的。」
他指指廚房,一本正經道,「我跟大舅子做的在裡面放著,要端出來嗎?」
張小暉跟唐依依齊聲說,「不用了!」
季時表示遺憾,「我個人覺得有幾道菜的味道還是不錯的,是吧大舅子。」
聞言,秦正輕飄飄把鍋往季時頭上一丟,「不清楚。」
那意思是,他全程都沒參與,廚房那些不知名的東西一律跟他無關。
季時,「……」
這就是他不待見老婆這個親大哥的原因,老謀深算說的就是秦正。
吃貨季小言小朋友打破了客廳較勁的氛圍。
秦正把唐依依抱到專門給她定制的椅子上,隨後又動作自然的給她夾菜,全是她喜歡吃的。
季時跟張小暉交換了一個眼神,那裡面的詫異一覽無遺。
只有季小言小朋友不關心大人的事,埋頭對付他最愛的雞翅膀。
秦正開口,嗓音含糊不清,「晚上你們就留下來吧。」
他發現了,唐依依身上的氣息都柔和了很多。
還是多點人熱鬧些。
看來以後他需要多帶唐依依出去轉轉,看看其他地方的景色和風土人情。
她開心了,他也會跟著開心。
聽她哥那麼說,張小暉代表全家回答,「好。」
季時用沉默表示老婆說什麼,他一定馬首是瞻。
飯後,秦正帶唐依依去了一個地方,季小言吵著要跟舅媽在一起,所以季時一家也去了。
纜車緩緩升到頂端。
俯瞰過去,城市的夜景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無處遁形。
秦正低頭看手機,又把手機滑進褲兜裡。
一兩分鐘左右,一塊白布被扯下來,一座龐大的遊樂園嵌在漫天的素白裡面,每個邊角的積雪都特意清除過了,大大小小的輪廓清清晰晰的展露出來。
五彩繽紛,美的驚心動魄。
季小言立刻把臉貼上去,看呆了。
秦正少說多做,他要用這輩子剩下的時間,去把全世界所有和美好有關的東西都送到唐依依面前。
唐依依被秦正抱著,聽到頭頂的聲音,「這座遊樂園是因為你而存在的。」
旁邊的季時嘖嘖兩聲,跟張小暉耳語,「大舅子要麼不浪漫。」
張小暉也嘖,「一浪漫起來,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