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何妍愣愕地看他,張開了嘴卻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悲憤地笑了笑,道:「傅慎行,你簡直不可理喻!」她再不理會他。扭頭就走,走得兩步卻又忽地轉身往回走,瞧他攔在那裡,只冷聲說道:「讓開,我要回去拿房卡!」

  他不肯讓步,淡淡說道:「我定好了酒店。」

  「那又怎樣?」她也針鋒相對,恨恨地瞪著他,怒聲質問:「傅慎行,這是什麼時候?我為什麼要和我媽分別住進兩個酒店裡,只為了滿足你那變態的控制欲嗎?我告訴你。我不想去!我就是不去!」

  她繞過了他,怒氣沖沖地往回走,也是湊巧,就剛一拐過走廊,正好叫她看到一個東方面孔的男子靠在牆角,向著何父所在的病室巴頭探腦兒。

  何妍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這男人在做什麼,心中的火頓時就炸了。她沒說話,咬著牙幾步衝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服,扯著他往外走,直等轉過走廊,確定母親那邊看不到了,這才用力往外推搡著他,憤怒罵道:「滾!滾開這裡,離我爸媽遠一點!」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與何妍動手,只尷尬地看向走廊另一側。何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跟在後面過來的傅慎行。她僵了下,立在那裡竭力控制情緒,好一會兒,這才叫自己漸漸冷靜下來,冷聲向傅慎行說道:「請叫你的狗走開,可以嗎?我媽壓力已經夠大了,我不想再叫她發現什麼不該發現的事情。」

  傅慎行沒有說話,只略略點頭示意那男人離開,那男人如遭大赦,向他哈了哈腰,忙就跑掉了。傅慎行又神色冷然地看向何妍,淡淡問道:「夠了嗎?」

  何妍默默看他片刻,突然問他:「傅慎行。你是說過愛我,是嗎?」

  他不知她為何突然會問這個,微微皺眉,可還是回答她道:「是。」

  「你知道愛是什麼嗎?」何妍又問,見傅慎行抿唇不答,便就繼續說了下去:「愛不是佔有,不是控制,不是像對待寵物一樣的居高臨下,呼來喝去。愛是尊重,是珍惜,是呵護,是信任!」她說著說著,忽地停下來,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自言自語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麼多廢話,你這種人,又懂得什麼叫信任?」

  他兩人正對峙著,梁遠澤卻從病室那邊過來了,瞧見何妍仍在這裡,不覺有些意外,「妍妍?你怎麼還在這裡?」

  何妍聞聲回身,掩飾地低了低頭,這才淡淡答他道:「我回來找你拿房卡,爸爸這個樣子,我還是離得近一些比較踏實。」

  梁遠澤定的酒店就在醫院附近,幾乎是步行可到,的確是更便利一些。梁遠澤不疑有他,把房卡交給了她,「到酒店給我來個電話,我好放心。」他說著,深深看她一眼,又溫聲囑咐:「回去多喝點水,你看看你嘴唇乾的,別上火。」

  何妍點點頭,沒有和他多說,也未理會傅慎行,逕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到街邊時,已有車子在等著傅慎行,瞧見何妍與傅慎行一前一後地從醫院裡出來,司機立刻把車子開了過來。可何妍卻視而不見,只轉向了右側人行道,快步往酒店走。她還從未這般使過小性子,傅慎行心裡多少有些惱怒,可又體諒她此刻心境,便就不願與她計較,只落後了她十多步,默默跟在後面。

  就這樣一直跟到酒店裡,她進入房間,回身關門的時候,他這才上前用手撐住了門,淡淡問她:「鬧夠了沒有?」

  她沒回答,冷冷看他一眼,卻也沒和他繼續較勁,只鬆了手轉身往屋內走。他跟在她後面進來,默默打量著這房間。這是個不小的套間,客廳沙發旁擺放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茶几上放著水杯、小藥瓶等個人物品,旁側臥室的門打開著,從外面能夠看到半邊床鋪,雖然一眼看去還算整潔,可也明顯能看出有人睡過的痕跡。

  似乎,這裡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何妍脫了大衣胡亂一丟,先去了衛生間洗漱,過不一會兒卻又出來,冷著臉和傅慎行說道:「我的行李箱還在車上。」

  他剛在沙發上坐下,聞言看她一眼,回答她:「我叫人送過來。」

  許是他的隱忍終於消磨掉了她的火氣,她的情緒漸漸平復,不再像之前那樣暴躁易怒,她垂了垂眼簾,甚至小聲說了一句「謝謝」。他給手下打電話,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年輕男人便就將他們兩人的行李都送了過來。

  何妍開了自己的行李箱,取了換洗的衣物出來去沖了個熱水澡,出來後雖然還是沉著臉,可卻一面擦著頭髮一面問他道:「你是在這裡將就著休息一下,還是去你定的酒店?」

  他瞧出她這是有意求和,沒有回答她這問題,而是拍了拍身側的沙發,和她說道:「過來,阿妍,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她似是又有些煩躁起來,強自忍耐著,說道:「傅慎行,我現在很累,也很焦躁,我不想和你在這個時候吵架。不管你有什麼話要說,我們都換個時間再說,好嗎?」

  他抬頭靜靜看她,良久之後,卻是緩聲說道:「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不知道愛是什麼,因為從小就沒有人教過我。沒人告訴我什麼是尊重,什麼是珍惜,什麼是呵護,什麼是信任。我學到的只有爭奪,利用,欺騙和背叛。」

  她聽得怔住,默然看他。

  他淺淺一笑,又道:「你教給我,阿妍,你教給我什麼是愛,我慢慢學起來。」

  許是她從未想過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神色一時有些複雜,垂睫默默站了片刻,這才走了過去,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柔聲說道:「去洗個澡,我叫客房服務送些吃的過來。我們都吃一點,然後睡一會兒,晚上還要去醫院換媽媽回來休息。」

  他抬臂環住了她的腰身,用力地摟了摟,這才鬆開了,站起身來去了浴室。等他再出來的時候,何妍已經在為他整理行李箱,遞了乾淨的襯衣長褲出來,道:「既然留在這裡,還是穿這個吧,我怕媽媽萬一回來撞到了,還是穿整齊點比較好。」

  傅慎行沒有異議,接過來換上了。何妍大力合上了行李箱,起身拿起瓶純淨水來喝了兩口,回頭看到他,又順手擰開了一瓶遞給他,問:「我剛才叫了披薩,沒問題吧?」

  或許因為那瓶水是她當著他的面打開的。又或許是因為他才剛把一顆心都拿出來,卑微地擎到她的面前,給她看自己最柔軟的一面。又或許,僅僅是因為洗澡出來,他感到了口渴。傅慎行一時失了戒備,仰頭一口氣灌了半瓶水進去,這才回答她的問題,「隨便。」

  她從容自若地走到沙發的另一邊坐下,掏了手機出來看一眼,又神色自然地向他伸手,道:「我手機沒電了,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他知道她是要給梁遠澤電話,心裡有些不悅,可轉念一想她用自己的手機給梁遠澤打電話,便又覺得平衡了,於是掏出手機來揚手扔給了她。她似是沒有察覺他的小心思,只低下頭撥梁遠澤的號碼,電話響了幾聲才接通,她剛才說了一個「喂」字出來,忽地就失了聲。

  「妍妍?」梁遠澤在電話裡叫她。

  可何妍已經沒法回答,那是一種特製的神經毒素,發作之前叫人絲毫感覺不到異樣,可一旦藥效發作,從開始感到麻痺到整個身體失去控制,不過才是三五秒的時間。她面色依舊鎮定如初,用僅存的力氣抬頭去看對面的傅慎行,他神色卻是忽地大變,試圖掙扎著起身,不料還未站起,就又跌坐到了沙發上。

  他也抬眼向她看過來,眼中儘是不敢置信與憤怒。

  得不到何妍的回應,梁遠澤很快就掐掉了電話,幾分鐘過後,門口就傳來了開門聲,梁遠澤從外面飛快地進來,瞧了一眼屋內的情形,毫不猶豫地走向了何妍,從手上的皮包中拿出解毒針劑來,給她手臂上注射了進去。

  傅慎行意識一直都在,在經過最初的憤怒之後,他似是已經恢復了冷靜與鎮定,仰坐在沙發上,只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看梁遠澤給何妍注射解毒劑後,又給她按摩麻痺的肢體,輕聲喚她的名字,「妍妍?感覺怎麼樣?有知覺了嗎?」

  藥效很快起作用,幾分鐘之後,何妍就恢復了行動能力,她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踉蹌著去找水果刀,用尚還嘶啞的聲音急促地說道:「殺了他,遠澤,只有殺了他,我們才能真正逃脫。」

  倒是梁遠澤一把抱住了她,阻止道:「不行!有了命案我們會被警方通緝,得不償失!」

  她情緒卻有些失控,死命地掙扎著,試圖往沙發這般撲過來,見實在掙不脫梁遠澤,淚流滿面地回過頭去他,顫聲說道:「可我恨他,遠澤,我恨他。他毀了我們的生活,毀了我們的一切,我恨,我恨啊。」

  「不!我們的生活不會被他毀掉!」梁遠澤出人意料的冷靜,他用雙手捧住何妍的臉龐,額頭與她相抵,低聲而堅定地說道:「我們都還在,你,我,爸媽,我們都還在。走!妍妍,我們快點走,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裡。他不值得,不值得我們再浪費半點時間。」

  他回身拿了她的包,手臂用力攬緊了她,半拖半抱地挾著她往外走。

  何妍不甘心,可又知梁遠澤說得對,傅慎行在國內勢力再大,在這裡也不好找到他們。可要是殺了他,發生了命案,警方介入進來,情況就大不一樣了。臨出門前,她又回過頭去看沙發上的那個男人,卻不想他也在看她,兩人目光相撞那一瞬,她眼中恨意滔天,而他,雙眸中卻是死寂一片。

  傅慎行忽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她坐在車裡,半臉的血,面目猙獰地開著車往他撞過來,那時她的眼神,便是如此吧。

  他做了那麼多,糾纏了這麼久,原來和最初並無半點區別。她的哭,她的笑,她對他撒嬌,她向他發火,她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原來都是欺騙。唯獨她對他的恨,才是真的。

  偏他剛剛還和她說了那樣的話。

  多可笑啊!她聽得時候,是不是一直在竭力忍著笑?傅慎行想彎唇微笑,可唇角沒能抬起來,眼睛卻不受控制地濕潤了。

  是她演技太過高超,還是他太愚蠢太貪婪,妄圖改變自己?

  直到這一刻,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美夢,他才知道,原來有些東西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他學不來傅慎行,也搶不到何妍的愛情。他只是他,他是沈知節,那個從未被生父承認,於貧民窟生,在貧民窟中長,十三歲就刀口舔血的街頭混混----沈知節。

  身體明明沒有半點知覺,他卻感到了疼,無處不在的疼,痛徹心扉,深入骨髓。

  千刀萬剮,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