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妍不由垂眼,對此事不予評論。
其實她內心很是矛盾。傅慎行殺了張守,她是覺得解恨的,可一想到張守全家因她而遭傅慎行滅門。膽顫之餘心中又隱生歉疚,縱是張守該殺,誰又能說他一家老小個個該死?再轉念一想,她自己又何嘗不是無辜?身為他人掌中之物,自顧尚且不暇,竟還有多餘心思去憐憫他人,她也真是得了不輕的聖母病。
何妍壓下腦子裡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只又低聲問田甜道:「可以往王俊的郵箱發郵件嗎?」
田甜搖頭,答她:「梁遠澤有說不要回信,而且他給我發的郵件有病毒,看過之後就自動刪除了。我猜著那郵箱可能是他偷偷盜過去用的,不見得會再去看。」
何妍輕輕地「哦」了一聲,面上難掩失望。
田甜那裡照片早就翻過來一遍,實在不好再去翻第二遍,便就把那些剪得毫無規則的照片攏起來往自己包裡收,口中卻是說道:「他既然叫你耐心等著,那你就等著。放心,如果他再有什麼消息給我,我會立刻轉告你。」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何妍略略點頭,忽又想起件事來,「你給我留個卡號,我把錢給你轉過去。」
田甜一愣,很是有些無語。道:「行了,你別鬧了。我是怕你不懂我的暗示,這才專門提了錢。」
「既然提了就得給,省得那人多疑。」何妍說著,從包裡翻出了紙筆出來,給田甜遞過去,「把卡號寫給我,我打些錢給你。」
田甜聽她這樣說,這才答應了。寫了一個帳號給她,又忍不住低聲問她:「還是想逃走?」
逃走?不,這一次,她不打算逃,她要扳倒傅慎行。就像小五暗示她的那樣,從根上鏟斷傅氏這棵大樹。她要快,要趕在梁遠澤暴露之前,只有這樣,梁遠澤才能少些危險,才會真正的安全。何妍唇角上露出淺淺的微笑,卻沒回答田甜,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想多牽扯到她。
瞧她這個樣子,田甜也就沒有再問。
兩人說話的時間已經不短,再聊下去就有些不合情理了。田甜率先站起身來,又道:「幸虧咱們不算談崩,不然我還得往你身上潑杯水,這我可真下不去手。」她向何妍笑笑,也沒再磨嘰,痛快地提著包走人。
田甜一向是這樣乾脆爽快的人,何妍微笑著看著她離去,獨自閒坐在桌旁,一時竟沒有離開的打算。
阿江早就注意到田甜走了,一直準備離開,不想何妍卻是坐在那裡靜靜發呆,半點沒有離開的意思聖劍。他不好催,也就坐著等,等著等著,忽地靈機一動,背過身去偷偷給傅慎行打電話,「傅先生,何小姐一個人在廣場上坐著呢。對,田小姐已經走了。」
於是,不到半個小時,傅慎行人就到了。何妍仍還看著廣場上玩耍的小孩子們出神,遲了一拍才注意到旁邊有人坐下了,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不想卻看到了他。她真是愣了一下,美目微瞠,驚愕地看他。
傅慎行自己心虛,不等她發問,指了指廣場正對面的市政大樓,故作淡漠地解釋道:「去那邊辦點事,看到你在這裡。」
阿江人剛走到近前,把這話聽了個正著,下意識地抬頭,微微瞇了眼,隔著那足足有上百米、當中又是噴泉又是雕塑的廣場,去遙望對面的市政大樓,真是忍不住想要吐槽:隔著這大老遠,您竟然能一眼看到坐在咖啡座裡的何小姐,傅先生你眼神得有多好!
又瞧著何妍也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對面大樓,阿江忽有些不忍直視自家老闆將要面對的窘狀,猶豫了一下,也沒上前打招呼,又轉身回到原來的那桌去坐了。
傅慎行自己那裡自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難免也有些尷尬,不過他臉皮極厚,只笑了笑,便就岔開了話題,很自然地說道:「今兒天氣可真好,是吧?」
四月的午後,氣溫不冷不熱,陽光正好,把她唇邊冰冷的譏誚盡數遮掩,只餘下淡淡的笑意。「是很不錯。」她淡淡應和,又禮貌性地問他:「要杯咖啡嗎?」
他自然是打蛇隨棍上,立刻點頭,道:「來一杯吧。」
他招手叫了服務生過來,胡亂點了一杯咖啡。他其實並不喜歡喝這東西,可如果能這樣與她相對而坐,叫他喝什麼他都覺得願意。他抬頭看她,笑了笑,問她:「和田甜談得怎麼樣?」
「還算好。」何妍抬了抬眉毛,眼中露出幾分狡黠,道:「她前面講話講得嘴巴乾,把杯子裡的果汁早早就喝光了。等後面真跟我發火的時候,想潑我都沒得潑,就只摔了摔手上的照片。可照片又都是剪開的,都是她自己,最後就等於摔她自己了吧。」
明明應該是很難堪的場景,卻被她講得這樣幽默風趣,傅慎行想笑,可嘴裡卻有些發苦出手。他深深看她一眼,道:「對不起。」
何妍向他聳了下肩,扯了扯唇角,表示無所謂。兩人再無他話,只是相對默坐,不知不覺中,日頭漸漸西下,她雖還有些戀戀不捨,卻仍是站起身來,道:「走吧,回去吧。」
他瞧出來她不願回那個與「囚籠」無異的公寓,走得兩步,忽地說道:「晚上在外面吃,怎麼樣?」
她步子頓了下,回過身看他,抿了抿唇角,並沒有拒絕他的提議,而是問他:「去哪?」
她的回應叫他感到欣喜萬分,強自保持著淡定,慢步走到她身邊,怕自己會忍不住想去牽她的手,便就把手插在了褲袋裡,淡淡說道:「去個不錯的地方,吃完飯咱們再去和眼鏡他們打幾圈牌,那小子上次贏了點錢,猖狂得不像樣子,你替我去滅一滅他的威風。」
何妍打牌技術絕好,她記性好加之心計狡詐,上了牌桌簡直就是橫掃千軍。果然,她對打牌遠比吃飯更感興趣,問他:「人都約好了?」
人明明還一個沒約,傅慎行卻從容點頭,道:「約好了,眼鏡吵呼好幾天了,前幾天我忙,也沒時間搭理他。」
他說著,看似無意地瞥了阿江一眼。阿江看懂自家老闆眼色,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就等著一會兒躲沒人的地趕緊給眼鏡等人打電話。不論人在哪裡,在做什麼,只要還活著,今天晚上都要到麻將桌上伺候。
何妍對他兩個的眉眼往來假作不見,只應道:「好,我去。」
她先跟傅慎行去吃飯。傅氏總裁都說不錯的地方,那自然是差不了,不論是壞境還是菜品,都是上佳。只是兩人之間依舊是話少,她一心想著如何能接近傅慎行而不令其起疑,而他卻滿心思量著如何打破堅冰而不惹她生厭。兩個人可算是各懷心思,食不知味。
不知阿江是怎樣通知的,飯才過半,眼鏡竟就打過電話來催,道:「行哥,到底來不來啊?兄弟們都等著呢啊,你不會是怕了吧?」
對眼鏡的行事,傅慎行極滿意,不過口氣卻依舊淡漠,「耐心等著,一會兒過去。」他話剛說完,瞥到身旁的何妍吃飯速度明顯加快,語氣頓是一變,溫聲說道:「你吃慢點,不用著急。」
電話那邊的眼鏡故意搞怪,立刻學女人說話,嬌滴滴地答傅慎行道:「知道啦,行哥,人家不著急。」
聽筒的音量不小,傅慎行又未把手機緊貼在耳朵上,那聲音就很清晰地傳了出來,他愣了一愣,何妍那裡卻是一口沒忍住,把剛喝進去的湯全都噴了出來,捎帶著把自己也給嗆到了,咳個不停。傅慎行忙伸出手去幫她拍背,剛開始還沒注意,待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手臂來示意他不要拍了,他這才猛地怔住,突然意識到,她今天沒有抗拒他的碰觸。
她那裡還未察覺,只嘶啞著嗓子說道:「沒事,不用拍了。」
他怔怔地收回手,好一會兒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她這才發覺他有些不對,疑惑地看他,問:「怎麼了?」
「沒事,沒事。」他忙咧嘴向她笑了笑,這才又道:「吃飯,吃晚飯去殺眼鏡他們個片甲不留!」
吃過了飯,他們就去醉今朝找眼鏡他們打牌,說來也巧,竟就在門外碰到了傅隨之。他身邊跟了個極瘦的女孩子,天都這樣熱了竟還帶著線帽,捂著大口罩,大晚上的戴墨鏡,把巴掌大的一張臉捂得那叫一個嚴實。可往往越是這樣打扮,就越是引人好奇,連何妍這樣克制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傅慎行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低聲說道:「是個小明星。」說著,看何妍臉上難掩好奇之色,不露痕跡地牽了她的手,「走,我領你去看看。」
他竟就真的拉著她迎著傅隨之他們走了過去,傅隨之明明想裝沒看到的,這下不得不上前來打招呼,悶聲道:「大哥。」待目光再落到傅慎行身後的何妍,他面上明顯有些不自然,對她只作視而不見。不料何妍卻是神色自若,還向他淡淡笑了一笑,招呼道:「隨少。」
「叫他傅隨之。」傅慎行出言糾正,說完又看向堂弟,臉色微沉,冷聲訓道:「這麼大人了,不知道怎麼叫人嗎?」
傅隨之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叫何妍,他覺得傅慎行純屬是過來找茬,一時存著賭氣的心,嘿嘿笑了兩聲,故意叫何妍道:「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