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妍和田甜吃過了晚飯才回去,傅慎行已經到家,正在樓上的起居室裡等她,瞧她安然無恙的回來,不覺暗暗地鬆了口氣,用輕鬆的口氣問她:「怎麼樣?買了些什麼東西?」
她把幾個購物袋盡數丟在他身邊,不冷不熱地說道:「自己看吧。」
他哪裡是真關心她買了什麼,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和她多說幾句話。而她明擺著是沒和他聊天的意思,他只得笑笑,道:「你喜歡就好。」
她表情冷淡,轉身去浴室洗澡,待裹著浴袍出來,就見他不知什麼時候也跟過來了,在床前的沙發裡坐著。正在翻看手裡的一本畫冊。聽見她的動靜,他抬頭望過來,叫她:「阿妍,過來。」
何妍遲疑了一下,擦著頭髮走過去,還未看清他懷裡的畫冊,卻被他一把拉坐到沙發扶手上。他手臂虛虛攬住她的腰,對她的抗拒視而不見,只是輕聲問她:「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婚禮?」
她這才看清楚他手裡拿的不是什麼畫冊,而是婚慶公司給他出的婚禮策劃書。策劃書做得很精緻,他翻了多半,很是仔細的把前面覺得不錯的找出來給她看,問:「我覺得這幾個不錯。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他說得那樣認真,絲毫不像是開玩笑的意思。何妍抬眼看他,想要諷刺他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又壓下了,只譏誚地挑了挑唇角,「依著你啊。」她說著,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不過我不喜歡在室外,最好還是室內婚禮比較好。」
草坪婚禮或者海灘婚禮自然是更浪漫一些,可她現在不需要浪漫,她要得是熱鬧。要得是混亂,室內婚禮更方便她趁亂做事。
他不知是計,緩緩點頭,竟又翻到了室內婚禮的效果模擬圖,問她:「這樣的怎麼樣?」
何妍不答。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們家老爺子能同意你娶我嗎?」
傅老爺子自然是不同意,不過傅慎行也沒打算去徵求他的同意。他笑笑,手掌在她腰間輕輕摩挲,抬起頭看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傅家鬧得越厲害,你不是就越高興嗎?放心,只要我氣不死他,他就會去出席婚禮的。不只他,還有傅隨之,傅氏所有的親朋好友我都會請到。」
事情倒是向著她預想的那樣發展,他以為她答應與他結婚只是想攪得傅氏不寧,卻不知她意欲從根上掀翻傅氏這棵大樹。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最難的,就是要所有人都相信你真是一心要走那棧道。
何妍不說話,只低頭擦自己濕漉漉的頭髮。
傅慎行看了看她,把畫冊扔到一邊,從她手裡把毛巾扯了過去。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擋他,卻被他摁下了。「別鬧。」他輕喝,把她從沙發扶手上拽到懷裡,用毛巾罩住了她的頭,不輕不重地揉搓著。何妍掙了兩下沒掙開,索性放棄了,由著他搗鼓,忍了片刻,才不冷不熱地說道:「是用毛巾輕拍吸水,不是把頭髮當乾草一樣搓。」
他動作頓了一下,不禁低笑出聲,照她說得那樣用毛巾裹住了頭髮輕拍,又好脾氣地問她:「這樣?」
她沒回答,不過卻也沒有再挑毛病。
室內一時靜謐無聲,落地燈在一旁發出柔和的光線,照在她如墨的頭髮上,給上面蒙了一層近似於金屬般的光澤。剛剛洗過澡,她髮間有著淡淡的清香,沁人肺腑。不知不覺中,他停下了動作,目光落在她白皙細膩的頸間,不受控制地慢慢俯身下去,輕輕吻上她的頸後。
何妍正全心合計著接下來的計劃,全然沒有防備,直到他火熱的唇觸到自己,這才悚然一驚,想也不想地就反手推開了他,回頭橫他一眼,眼中的厭惡溢於言表。許是她也覺出自己的反應太過,又飛快地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傅慎行愣了一愣,終明白所有的靜謐與溫馨不過是出自他的幻想。他彎了唇角,輕輕一哂,沒和她說什麼,只起身離開,夜裡也沒再回來。何妍知道他是真生氣了,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該適當地放低身段,不能和他鬧得太僵,以免壞了自己計劃。可感情卻不受控制,她前所未有的厭惡他、憎恨他,甚至都已到了再無法與他逢場作戲的地步。
路走著走著,不知什麼時候就走到了絕處。前面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一腳踏出去便是粉身碎骨。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卻依然要閉上眼繼續走下去。她是無路可退,唯有向前。而他卻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第二日一到公司,傅隨之就找了過來,似是忘記了傅慎行之前的可怕,衝到他的桌前和他吼道:「沈知節!你是真的瘋了?怎麼能娶那個女人?你之前把她毀成那樣,她恨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真心嫁你!」
傅慎行面色平淡,雙手交叉著放在身前,目光漠然地看傅隨之,淡淡說道:「我知道。她不是想嫁我,只是要報復我。」
傅隨之噎了一噎,像是在看一個瘋子,恨聲問他:「那你還要娶?」
「是啊,我還要娶。」傅慎行淡淡一笑,「我願意。」
傅隨之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強自壓下了怒火,手撐著桌面傾身逼近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沈知節!你要現在還是沈知節,你願意娶誰就娶誰!別說你娶個仇人,你就是娶個妓女,我們傅家都管不著。可你現在不是沈知節,你是傅氏總裁,你是我大哥傅慎行!所以,我求你,求你別禍害我大哥的名聲。別叫人提起傅慎行來都當作一個笑話,只笑他是個被女人耍得團團轉的蠢貨。」
他話講得這樣難聽,傅慎行竟也不惱,只是抬眼漠然地看他,「我活著不是替你大哥活著。」他說著,又譏誚地扯了扯唇角,「至於他的名聲,死人還在意什麼名聲。」
「所以就要娶個被人穿破了破鞋?」傅隨之憤怒之下情緒失控,有些口不擇言,「你之前叫那女人去陪張守,有多少人看到了?你帶著她去醉今朝,說要給我玩,當場又有多少兄弟聽到了?沈知節!是你他媽先把她當妓女可勁作賤,現在卻又當成了寶貝自己娶了做老婆,還要搞得天下皆知!你叫別人怎麼說?你怎麼……」
他猛然間停住了話,傅慎行的臉色太過駭人,眼中殺意浮現,嚇得他突然間驚醒,再不敢把話說下去。
傅慎行坐在那裡,齒關緊扣,整個身體僵若鉛石。良久之後,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抬眼看著傅隨之,淡淡說道:「我本就是個混街頭的痞子,別說她不是妓女,就算她是,配我也足足有餘,從來都是我高攀了她。別人背後怎麼說我聽不到,至於那些敢叫我聽到的,我會叫他們閉嘴。」
明明是極平靜的語氣,可裡面卻透著森森殺意。傅隨之不寒而慄,望著眼前這個和他大哥長得一摸一樣的面孔,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他才出聲叫了他一聲「大哥」,問:「你是真的決定了,是嗎?」
傅慎行道:「是,決定了。」
傅隨之又問:「明知道她想要你的命,也要把刀子遞到她手上,是嗎?」
「是。」傅慎行回答。
傅隨之不由苦笑,攤了攤手,「那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不管你有沒有把我當過兄弟,至少我是把你當過大哥,我盡力了。」
他說完,轉身出了傅慎行辦公室,人到外面的時候,正好遇到阿江匆匆過來,傅隨之步子頓了頓,叫住了他,又沉默了片刻,這才沒頭沒腦地說道:「阿江,護著你主子點,別真叫那個女人把他給殺了。」
其實,雖然傅隨之一直和傅慎行對著幹,總是和他找茬較勁,可在他心裡,或多或少,是有把傅慎行當成了大哥的,阿江有些感動,正不知該說什麼,傅隨之那裡卻已是離開了。阿江回頭看他兩眼,這才敲了傅慎行的辦公室門進去。
「傅先生,田甜昨天半夜偷偷去了陳家。」阿江小心地看了傅慎行一眼,瞧他臉色實在難看,不敢再說多一個字。
傅慎行緩緩閉目,雖然早就猜到何妍會有所行動,絕不會就這樣向他妥協,但當這一切真的變為現實時,心裡還是感到了冷。再多的準備,再多的自我安慰,都消不掉刀尖刺破胸膛時的痛。
「她去了陳家?」他淡淡問,「待了多久?」
阿江答道:「應該是沒進門,沒見著陳家亮燈,倒是看到樓道裡的燈時亮時滅的好一會兒,就陳家樓下拐彎那裡。今天一早,我偷偷過去看了看,瞧著那裡堆著不少東西,有被翻過的痕跡。」
傅慎行心中瞭然,略略點頭,又問:「她後來又見過什麼人沒有?」
「沒有。她後來就直接回了家,今天早上正常地上了班。」阿江回答,猶豫了一下,又道:「我猜著,她應該是去那些雜物堆裡找什麼東西。陳老太太會不會是把檔案的影印件藏在那裡面了?」
如果藏到那個地方,倒是真叫人有些意想不到,那老太太膽可是真夠大的。阿江不敢多說話,只等著傅慎行的示下。不想傅慎行那裡卻是一直沒有吩咐,阿江瞄了他一眼,怕他礙於何妍那裡,對田甜也聽之任之,咬了咬牙,提醒道:「只一個何小姐怎麼都好說,可再添上田甜,而且她身後還有一個田市長,傅先生,小心夜長夢多。」
傅慎行薄唇微抿,略略思量片刻,從椅中站起身來,「走吧,咱們去找田甜。」
他們開車,直奔田甜公司。到了樓下,阿江想打電話叫田甜下來,卻被傅慎行阻止了,他獨自下了車,親自去田甜的辦公室找她。傅慎行曾經以田甜男友的身份來過這裡,雖已是多半年前的事情,可他相貌氣質實在太出眾,前台小妹把他記得真真的,瞧他進來,竟是一下子愣住了,結結巴巴地問他:「您,您來找田姐?」
傅慎行指了田甜的辦公室,問:「在裡面嗎?」
前台小妹傻傻地點頭,「在,在呢。」
話還沒說完,傅慎行已是轉身往田甜辦公室走去。待前台小妹再回過神來,他人已是走不見了。小妹呆愣了片刻,這才趕緊抓起電話給田甜撥打內線,有些慌張地說道:「田姐,傅先生來找您了!」
電話裡默了一下,就聽到田甜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她放下電話,抬起頭來,強自鎮定地去看門口的傅慎行。傅慎行看她一眼,順手帶上門進來,不慌不忙地走到她桌前坐下,又默默打量她片刻,這才開門見山地說道:「田甜,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上一次兩人單獨相對,還是在何妍被張守抓走之後,他找她詢問何妍的下落,她不過是說了兩句氣話,就差點被他一把掐死在家門外。直到現在,田甜想起當時的情景還心有餘悸。她不自覺地緊張,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座椅扶手,強自鎮定著,答道:「我不知道你來做什麼。」
傅慎行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說道:「我要和阿妍結婚了,她告訴你了嗎?」
田甜自是知道的,她僵硬地點了點頭,說道:「恭喜。」
「謝謝。」傅慎行看她兩眼,又道:「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已經懷孕了?我們有了孩子。」
田甜不自覺地愣了一下,何妍懷孕之事,她並不知曉。
傅慎行又笑笑,心平氣和地說道:「田甜,我不想傷害你,不是因為你是田市長的千金,而只是因為你是阿妍最好的朋友。她那樣的脾氣,我要是對你下手,她會恨我。我不想她恨我。」
田甜心裡有些亂,卻仍在堅持著,冷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把東西給我。」傅慎行收起唇邊的微笑,淡淡說道:「你該對我瞭解幾分,別逼我對你下手。」
「什麼東西?」田甜強裝糊塗,問他:「你找我要什麼東西?」
傅慎行嘲弄地笑了笑,答她:「你從陳家樓道的雜物堆裡拿走的東西。」